暖橘色的牀頭燈將房間內籠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換好了衣服的夏橙夕乖乖立在一旁喝水,看着她老孃熟練的換好牀單被套,然後將她重新塞回了被窩裡。
然後夏女士搬了把椅子,坐到了牀邊。
“本來是想等你明天好點了再跟你談談的,但是看樣子今天如果不說清楚,你可能就睡不着了。”
夏橙夕的被子被仔細地掖好了,手手腳腳全都被包裹了起來,只露出了一個腦袋,圓圓的杏仁眼眨巴着,像一隻等待被審判的小鹿。
夏女士一看見她這個樣子,就忍不住想起了小的時候。
小時候的夏橙夕體弱多病,每到換季必定感冒發燒,而且一燒就是一天一夜。每每總是難受的蜷縮在她懷裡哼哼唧唧,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就這麼眨巴着眼睛,可憐巴巴地將她看着……
時光飛逝,懷裡哼哼唧唧的小鹿兒慢慢長大,母女之間的相處也慢慢變了模樣。
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生硬?
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難以理解對方?
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即使小心翼翼,也還是出現了一條難以跨越的鴻溝?
尤其是這半年來,這條鴻溝橫在母女之間,無論怎麼努力去嘗試,都只能徒勞的看着那道鴻溝變得越來越寬……
夏女士在心裡嘆了一口氣,此刻不得不承認,其實青春與成長何止是孩子們的難題,也是家長們必須通過的一道重要關卡。
也許只有開誠佈公,敞開心扉,纔是開啓通關之門的那把鑰匙吧?
“首先呢,媽媽必須承認這一次是真的真的很生氣。但是冷靜下來想一想,這事兒也不能全怪你,誰能控制自己生病不生病呢?不過你生病了卻沒有第一時間告訴媽媽,而是偷偷的打算自己解決,這是媽媽非常生氣,也需要自我反思的地方。我會忍不住想,難道我們母女之間連這點信任都沒有了嗎?”
“還有就是,誰讓你喝酒的?且不說喝酒退燒的這個方法靠不靠譜吧,你喝一口淺嘗一下也就算了,哪有人……”
夏女士頓了頓,努力忍住又好氣又好笑,甚至有些想翻白眼的衝動。
哪有人一灌小半瓶的?這缺心眼的孩子。
夏橙夕無語凝噎。
其實現在想想,她當時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根筋搭錯了?又或許是燒糊塗了?總覺得多喝幾口,退燒的效果是不是就能更強勁一些……
結果沒剎住,直接翻車了。
夏女士嘆了一口氣,又開口道:“但同時呢,媽媽也要跟你道歉的。”
“……”
窗外的深夜是濃得化不開的黑色,偶爾有幾顆小星星從雲層中探出頭來,調皮的對着熟睡的芸芸衆生眨着眼睛。依舊有星星點點的窗戶還亮着燈,不肯睡去的人兒面頰上籠罩了一層細膩的光暈,弧度格外的柔和。
“媽媽想鄭重地跟你道個歉,在送你出國讀書這件事情上,媽媽的做法太過強硬了,忽略了你的感受。”
夏橙夕傻乎乎的瞪着她老孃,懷疑自己聽錯了,直到她老孃又重複了一遍,她才驚訝的張大了嘴。
怎麼回事?
眼前的狀況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的預期。
她是做好了要被罵個狗血淋頭的準備的呀!怎麼她老孃這畫風說變就變,不但沒罵她,還和諧的同她談起了心?竟然還跟她道歉……
這、這真實嗎?
真的不是她燒糊塗了幻想出來的夢境嗎?
“媽……你、你不用跟我道歉的,其實我才應該……”
“你先別說話,我把話說完,你媽現在記憶力不好,一會兒給忘了。”
“……”
夏女士似乎擔心自己會忘詞,又或是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思路被打斷,深吸了一口氣,才繼續說道:“其實這件事情歸根結底,還是怪媽媽沒有跟你好好溝通。”
“送你出國讀書的初衷,其實是爲了給你一個目標讓你去努力。當然了,也讓你有機會能夠出國去歷練歷練,拓寬眼界,增長見聞。因爲媽媽一直擔心,怕你對自己的未來沒有想法,隨隨便便應付高考,甚至將來得過且過地混日子。唔,雖然說以咱們家的條件,你就算是混日子也能混個衣食無憂吧……但你將來難道想像我一樣,翹着腳打一輩子的麻將,收一輩子的房租嗎?”
這麼凡爾賽的發言,出自這位花鈴巷最大的女房東之口,簡直毫無違和感。
“媽媽希望你的人生能夠有自己的嚮往和追求,起碼要過得比你媽更加充實,更加有意義,也更加快樂!這纔是我將你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的意義與目的呀……”
夏橙夕的腦子徹底轉不動了。
巨大的信息量還未消化完,滿滿的愧疚感就已經溢出了心口。
她好似從來都沒有真正站在她老媽的角度,去試圖理解過她的做法,又或者說,她從來沒有真正的理解過她的老媽。
正如同出國讀書這件事,她不止一次在心裡產生過深深地牴觸與厭惡感。
牴觸這件事情本身,厭惡她老媽的獨斷專行。
她甚至懷疑過,她老媽執意要送她出國讀書,是不是爲了可笑的面子或者只是盲目地跟風而已?
但原來這一切,竟然是出自這樣深層次的考量,包含了一個只會收租和打麻將的包租婆全部的眼界和格局,用愛爲她女兒鋪下的一條路。
夏橙夕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撲到了母親的懷中,緊緊地抱着她。
泣不成聲。
“媽媽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好了好了,別哭了寶貝,都過去了……”
夏女士輕輕拍着她的後背低聲哄着,恍惚間覺得,那隻在她懷裡哼哼唧唧的小鹿兒,又回來了……
過了好久好久,久到窗外那隻愛崗敬業的雞又開始打鳴了。
夏橙夕才擦了擦眼淚,帶着濃濃鼻音的問道:“所以,媽媽我還要出國讀書嗎……”
“你想出國讀書嗎?”夏女士反問道,然後她又補了一句:“媽媽尊重你的意願。”
夏橙夕緩緩,卻堅定的搖了搖頭。
“其實我有自己喜歡的學校了,我想考鷺大的法律系。”
“哦?鷺大也不錯呀!全國排名前二十呢,但是聽說法律系的分數要求還挺高的,你想好了嗎?”
“嗯,想好了!這就算是我的目標了……”
夏女士笑了起來:“那就去他的出國讀書吧!明天我就回復機構的老師,咱們不出國了!”
夏橙夕鼻子一酸,又想哭了:“媽媽,謝謝你……”
夏女士搖頭,“其實媽媽應該謝謝你,是你給媽媽的人生上了重要的一堂課。好好睡一覺吧……”
她說罷起身,按滅了牀頭的燈,走廚房間輕輕帶上了門。
窗外的雞鳴聲再次傳來,夏橙夕翻了個身,在逐漸亮起的天光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