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海。西山之上。
在一座人類別墅之內，佟麗婭睜開了眼睛。
眼前的事情還有些模糊，但是桌上一杯新砌的咖啡卻升騰着嫋嫋的水汽。
從牀上向窗外看去，這別墅就建在懸崖旁邊，一條大河從山谷中蜿蜒着伸向遠方，山谷外面是一望無際的平原，而即便是山谷中有着淡淡的霧氣，遠處的銀海卻依舊在陽光下閃着光。
這裡視野極好。
“醒啦？”李鑫巖坐在旁邊，拿過一個枕頭，將佟麗婭扶起來，然後將枕頭墊在了她的身下。
佟麗婭驚奇地看看自己，摸摸胸口，如果記得沒錯，他最後是被N45的暗槍從胸口/射中了的，可是怎麼自己現在一點感覺也沒有？難道這麼快就好了？
“怎麼？你在看你傷口麼？都已經好了。我每天都看，到今天已經十二天了，兩天前就已經全好了。”李鑫巖去端咖啡，嘴裡若無其事地說着話。佟麗婭微微有些臉紅，“那豈不是什麼都看見了？”
李鑫巖愣了一下，道：“早就已經看過了，有什麼？”
佟麗婭秀眉微蹙，臉兒又是一紅，隨後恢復平靜，望着窗外嘆道：“看來銀海終於還是毀了。我原本以爲他會被聖城派兵給毀滅了，怎麼想也沒想到竟然是毀滅自內亂！”
李鑫巖將咖啡端到佟麗婭跟前，笑道：“我們都已經看了不少毀滅了，你怎麼還在接受不了？”
“我是接受不了被自己人給毀滅。”佟麗婭搖頭道，“這種事情似乎在幾千年來只有人類社會纔有，沒想到這事情也會發生在機械世界。認識一個個獨立的生物，幾千年來他們或者爲一己私利，或者爲生存、或者爲資源，互相打來打去，但是機械世界這種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
“哦？”李鑫巖饒有興趣的聽着，並不反對或者疑問。
“對了，那N45最後怎麼處理了？這些傢伙雖然可惡，但是也有自己的意志，形成一個不容易。你……”
李鑫巖將咖啡遞到佟麗婭手中，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牆上看着窗外，面色柔和道：“就知道你會心軟。你昏迷之後，我的確抓住了他，最終他自己選擇了毀滅，誰也沒有辦法。”李鑫巖將過程說的很是簡單，而且其實他是有辦法保留這個傢伙的意識的。但是作爲敵人，李鑫巖沒有保留它的存在理由，因爲一個高傲的靈魂，他寧願在最後一刻將最惡毒的方式使在對手的身上，這行爲已經決定了他不會對對手低頭。所以，毀滅是他最好的歸宿。
佟麗婭還想說什麼，張了張嘴卻只喝了一口咖啡。
“這兩天我突然想起了林子聰。”李鑫巖轉換了話題。
佟麗婭沒有答話。
“我突然想起他並不是因爲他對我做過什麼的，也不是因爲他的一些東西已經成了我的一部分。我一直在想他最後爲什麼會選擇自裁。想啊想啊，我突然就明白了。無論是人還是機械生命體，其實作爲一個獨立意識他們的想法在某些地方是一致的，就比如說林子聰，選擇去死而不是投降，對於他們來說是爲了保留他最後的尊嚴。作爲地下城基地的四號人物，他一生都在致力於對抗機械城，但是同時他也喜歡孫醫生，孫醫生換了機械骨架，事實上已經背叛了軍部，又是被傭兵團的團長抓到了，他沒有辦法給公衆一個解釋，所以他只有選擇自裁，來面對自己最後的尊嚴。”
“而N45面對的情況是差不多的。他知道他面對的只有失敗，失敗的結果只有被我們捕獲，如果他的意識能夠逃離，估計他也不會選擇死亡，但是他知道他逃不過我的手段，所以只好選擇去死。”
佟麗婭深深呼了口氣。
“其實他們都不知道，對於他們來說這種能夠選擇還是幸福的，想想我自己，你看我一路走來，連自由選擇的權利都沒有。我身體裡面殘留的記憶我都已經翻過了，當年被人類捕獲，我是個人類的身體，被人類控制了行動，想死死不了，被人類改造成了機械生命體，又被艾麗婭救出去依舊死不了，沒有選擇；後來身體不行，最高意志不管我的想法，重又將我的意識轉移到一個新的人類身體裡面，我還是沒得選擇。在766基地如果知道我被機械城和林子聰配合起來抓到、又被轉成機械生命體，我真的一開始就會選擇從那個山崖上跳下去！再就是後來和林子聰在地下城基地被冷凌毀滅，我真的沒想到我會在死掉幾次之後還會被複活……”
李鑫巖滿臉的微笑，輕鬆的說着，但是無奈充斥着話裡話外。
佟麗婭擡起頭來，突然道：“我……”
“我沒有埋怨你的意思。我從始至終也沒有選擇過死掉。但是同時我也沒有選擇過有或沒有尊嚴地活着，我只是說，他們根本不明白在這世界上還有一種人，既沒有尊嚴，也沒有選擇權，而只能無奈地活着。如果他們明白我經歷的這一切，或許他們會纔會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多麼幸福。”
佟麗婭不知道怎麼的突然雙目模糊起來，然後兩行清淚刷的一下就流了下來，而李鑫巖眼睛中也是有少許水漬，依舊依靠在牆邊淡淡地說着：“嘿，說是‘幸福’，其實也不太準確。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評價他們，所以，就任由他們去吧。”
佟麗婭擡起手來，李鑫巖會意，走到她的面前，將佟麗婭扶起來，坐好。佟麗婭用雙手捧起李鑫巖的雙頰，看着他的眼睛道：“我……其實把你復活過來，是有一點自己的私心在裡面的。我活下去的的唯一動力就是你，在最高意志越過我見你之前，原本就是。在他見過你之後，你依舊是我活下去的動力。但是我保證今後不會了。我現在知道，你喜歡的是我，而不是最高意志，這就已經足夠了……我也要告訴你，我從來喜歡的都只有你一個人。”
李鑫巖嘿嘿一笑，用手抹去佟麗婭的兩行清淚，笑道：“我知道。我知道……”
話還沒說完，佟麗婭捂住他的嘴，須道：“別打斷我。我還沒說完呢。我是說，如果我有一天選擇了離開，你也不要復活我。好麼？”
李鑫巖沒料到佟麗婭會這麼說，微微驚訝，將她擁入懷裡：“你是人的身體，總有離開的那一天，如果到了那一天，我就會放下所有的一切，就這麼坐在你的墳頭，然後在那裡待上一千年。我不選擇去死也不復活你，就在那裡待着，讓大自然作出最後的決定，好麼？”
佟麗婭也笑了：“嗯。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希望我的墳頭是在生命之谷。伊蓮娜的山谷很漂亮，我希望我的墳頭開滿青色的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