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還沒說什麼,皇后便急急地轉過臉去,不着痕跡地抹去眼角滑下的眼淚。她知道深愛一個人的滋味,不知道當皇上聽到毛樂言的死訊,會有什麼樣絕望的心情。她無法想象,也不想皇上去經受這種悲痛。但是,除非是大羅神仙降世,否則,毛樂言是再也回不來了。
劉漸面容凝聚着怒氣,看着太后,“母后,樂妃犯了什麼罪?你要把她打入冷宮?”
太后長長地嘆氣,有什麼罪也好,人都死了,一切就煙消雲散,他知道劉漸喜歡毛樂言,但是,他以後還會喜歡上很多女子,最多爲毛樂言傷心一陣子,之後就會恢復正常了。畢竟,他知道自己是皇帝,肩膀上挑着國家的重擔。容不得他任性半分。
她道:“哀家如今也不怪她了,人都死了,她做錯了什麼,哀家都可以當沒發生過。”
最先哭出來的是皇后,她其實整個早上,都壓抑着自己的情緒,當聽到太后這句話,心裡陡然就替毛樂言委屈了起來,毛樂言並沒有做錯什麼,她不需要太后在她死後來赦免她的什麼罪。
劉漸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起來,腦子裡有很長一段時間反應不過來,甚至空白一片,他沒有直接問太后,而是看向皇后,用十分嚴厲的口氣道:“皇后,你哭什麼?”
皇后抹去眼淚,跪在地上,“皇上,樂妃在昭陽殿,您過去瞧瞧她。”
劉漸彷彿聽了很不可思議的話,他冷笑道:“朕自然會去看她,要不,你讓她來見朕也可以。”聲音已經無可抑制地顫抖了起來,他希望能聽到皇后回答說毛樂言可以走來看他,那麼,太后所言的一切,就是一個惡意的謊言。
柳依依的反應符合皇帝的期望,她詫異地瞪大眼睛,看着太后道:“太后娘娘,您方纔所言是什麼意思?樂妃如今不是在冷宮好好的麼?”
莫離面容平靜,看不出情緒波動,他淡淡地道:“樂妃如今在昭陽殿,已經送回去了,王爺在那邊守着。”他看向劉漸,眸光有一絲不忍,卻還是殘忍地說了出來,“微臣去看過,樂妃,確實已經薨逝了。”
劉漸粗暴地推開莫離,怒道:“胡說八道些什麼?樂妃怎麼會死?”他一把抓住柳依依,急切地問道:“賢妃,你告訴朕,小言如今在哪裡?是不是在冷宮,走,你陪朕去找她。”
慌亂之下,他認爲柳依依跟他是一國的。所以,他甚至連莫離都不相信了,寧可相信柳依依。
太后厲聲道:“皇帝,你要胡鬧到什麼時候?爲了一個妃子,你是不是要弄得被羣臣取笑才心滿意足?樂妃死了,那就死了吧,哀家雖不喜歡她,但是她好歹救過哀家的命,哀家也不想她死,但既然死了,就要接受這個事實,你是一國之君,如此風言風語,實在是有失體統。”
皇帝絕望地看着太后,面容從之前的執狂慢慢地變成灰色,那是一種絕望到了極點的灰色,他靜靜地道:“她死了,我還管得了那麼多嗎?”如此絕望的語氣,彷彿連心都不再有了,他管不了那麼多,因爲塵世間,再無她的笑容,再無讓他活下去的動力。
一句話,在場所有的人幾乎都掉眼淚。太后怔愣了一下,有些沉重地道:“孩子,你對她的癡戀,終有一天會放下,男子漢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一個女子而已,實在不值得你如此傷心。你看看你身邊,有皇后,有賢妃,有酈貴妃,酈貴妃知道出事了,急得病倒在牀上,你心裡就念着一個樂妃,對她們公平嗎?”
柳依依問莫離,“當真?”
莫離沉重地點點頭,別過臉去,揚揚頭,再揚一揚,遏制那即將掉下來的眼淚。
柳依依有些失魂落魄起來,她對毛樂言的感情不是很深,但是,也佩服她的爲人,兩人同時深愛同一個男子,她沒在感情上想過跟毛樂言去爭些什麼,因爲,感情是很私人的事情,她無法阻止皇帝去喜歡毛樂言,正如皇帝無法阻止她喜歡他一樣。但是,毛樂言如今的身份除了是樂妃之外,還是武林盟主,是飛龍門的掌門,她死了,江湖上勢必又要掀起一翻爭奪,勢必又要血流成河,你死我活。
她很理智,是先想到這個問題,再想到她跟毛樂言之間那淺淡的交情,一直以爲淺淡,但是,如今竟無可抑制地悲傷起來。
皇帝沒有再說話,只邁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地,走向和永暉殿相距不遠的昭陽殿。
而昭陽殿內,粉兒已經幫毛樂言換上一套她最喜歡的桃紅色的衣裳,薄如蟬翼的絲緞貼在她白皙的肌膚上,純淨的面容被小蘭的巧手塗抹上了淡淡的胭脂,看起來就像是睡着了的公主。
景王一直坐在石階下,任憑北風呼嘯,卻呆坐不動。聽到腳步聲,他下意識地擡頭,看到一臉絕望的劉漸緩步走來,他頓時覺得喉嚨有些東西梗塞了,無法成言。兄弟兩對視了一眼,景王便急急地轉移開視線,不敢觸及他臉上的悲痛和絕望。
劉漸一路走過去,擡腳上石階的時候,竟覺得全身的力氣像是被抽乾了一般舉步維艱。
陽光從硃紅色的三開門照進去內殿,陽光下,有輕塵飛舞,仿若隔世一般,他伸手拂過八仙桌,那一次,跟她起爭執,她要求他讓皇后跟景王走,當時,他顧念的是和圖漢族的邦交,顧念的是國家大事,卻沒有想過景王和皇后的感受。他爲此和她大吵一架,並且說了很多過分的話,他跟她說,這輩子他只有一個皇后。這句話,應該傷盡了她的心吧,否則她不會收拾包袱離開皇宮。
但是,他沒說出口的是,他這輩子雖然只有一個皇后,但是皇后和妻子不一樣,他只有一個皇后,而他心中認定的妻子,便只有他一人。
“參見皇上!”宮人全部下跪迎接,粉兒和菈威都臉帶淚水,他扶住八仙桌,竟不敢走進去,他的女人,此生最重要的女人,就躺在內殿裡,一屋之隔,他只覺得道路漫長,無法跨過去。
“她……”他想問點什麼,但是,竟不知道有什麼可問的。
“皇上,進去瞧瞧小姐吧!”菈威跪在地上,見到皇上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裡既悲傷又感動,皇上乃是一國之君,竟能用一個男人的心去對待小姐。想到這裡,心裡禁不住又悲傷起來,小姐,竟再也無法感知皇上的愛了。
用了很長很長的時間,他才做好心理準備,走進內殿見她。
當眸光觸及牀上那人的時候,他的淚水就無法控制,簌簌落下,他深呼吸一口,慢慢地走近她,她身穿一件桃花紅絲緞衣裳,如此單薄,靜靜地躺在那裡。
他伸手撫摸她的臉,掀過被子蓋住她的身子,輕輕地道:“這麼冷的天,怎能穿這麼麼薄?她最怕冷了,你們看,她的臉都冰涼了。”
粉兒本來已經控制住不哭,跟隨進去見到這副情形,卻又忍不住痛哭起來。
劉漸卻回頭看着她,道:“她最疼愛你們,不喜歡見到你們爲她難過,不許哭了,都去洗洗臉吧。”
粉兒強忍住滿心的悲痛,應聲和小蘭出去洗臉。
劉漸牽着毛樂言的手,放在嘴邊哈氣,她的手這麼冷,冷得他的心都覺得僵硬了,他不知道可以做些什麼能讓她暖和一些,他的心緊緊地縮成一團,有無法呼吸的感覺,他的淚水,已經退隱了回去,但是全身都酸得似乎動彈一下,都隨即能讓眼眶凝聚滿滿的淚水。
他抱起她,緊緊地把她擁入懷裡,一直以來,他都想這樣做,但是,兩人都有太多的心理障礙無法衝破,以致一直都這樣浪費時間。他用自己的身子包裹着她,臉貼着她冰冷的臉,她臉上的溫度始終一點點地,把他的心也給凍僵了。
“皇上,娘娘已經走了,您別太悲傷。”李元牀前勸道,他眼圈也紅紅的,方纔在門外哭過一場,進來後就不敢再哭了,見劉漸傷痛欲絕,便上前勸道。
劉漸擡起頭頭,靜靜地道:“你讓所有人都退出去,朕想和小言單獨相處。”他們是在山洞定情的,之後,又發生了很多事情,兩人都沒有時間好好相處,如今,總算只剩下他們兩個了,他想好好地陪陪她。
李元領人出去了,昭陽殿從未有過此刻這般寧靜。以往即便毛樂言不在這裡,總有宮人在打掃,或多或少,都有嬉笑喧鬧聲傳出去。而這一次,就真的只剩下沉寂了。
柳依依來到昭陽殿,她跟李元瞭解了情況,然後黯然離開。之後,是帶病而來的酈貴妃,那些曾經仇視過她的宮妃,也都一一過來,知道皇帝在裡面,大家都不打攪,靜靜地站立了一會,便領人離開。
太后也命身邊的嬤嬤過來瞧,她自己是決計不肯過來的,聽聞嬤嬤回去稟報,又獨自生了悶氣,覺得劉漸太不懂得大體,對他越發地失望了。她私底下跟嬤嬤說,“若是登基爲帝的是吉兒,大概不會像漸兒這麼沒分寸。”
嬤嬤則不以爲然地道:“皇上已經做得很好了,這些年,爲了國事操心勞累,沒過過屬於自己的生活,如今愛人離世,他傷心是在所難免的,也是人之常情,太后何必如此嚴苛地要求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