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樂言入殿行禮,太后屏退左右,只單獨留下毛樂言和錢嬤嬤。檢查的時候,太后也沒有像之前那樣諸多不滿,毛樂言把聽診器塞進她衣衫裡,她也能主動配合。毛樂言挑眉,猜想她是知道了青靈和莫離如今在昭陽殿內甜蜜蜜地吃東西,心生愉悅吧。
果然,太后主動發問了,“聽說,公主和莫離在你昭陽殿裡。”
“是的,太后!”毛樂言取出聽診器,笑道。
太后嗯了一聲,頗有些威嚴地道:“你不要自作聰明,免得弄巧反拙。不過,適當地推波助瀾是必須的。”
毛樂言笑了一聲,道:“我信姻緣天定,若無緣,如何推波助瀾都不會成功。”
太后似乎認同地點了點頭,後又犀利地盯着她,“你這一次回來,倒是比之前可愛多了。”
毛樂言直笑不語,對於這個問題,她從來不承認,也從來不否認。
從太后處離開,錢嬤嬤又疾步追上來,喊住她道:“陳大夫,太后娘娘有旨,讓您去永暉殿去爲皇上診脈,聽皇上身邊的人來報,皇上已經有幾日吃不下飯,睡不着覺了。”
毛樂言心中如同有一隻大手在把她的心臟攥緊,脹痛得厲害,她面上卻兀自帶着尊敬道:“是,請回稟太后娘娘,我這就去。”太后說她變了許多,是的,她自己也發現自己變了。她開始珍惜身邊的人,不管是敵人還是朋友,想到以後相處的時間不多了,哪怕是敵人,在這塵世相遇,也是緣分啊,所以,她也珍惜和敵人過招的機會。
她讓粉兒等人先行回去,她自己一人揹着藥箱從上陽殿步行到永暉殿。
一路繁華似錦,這冬日裡傲放的花兒還真不少。本該二三月開放的海棠,如今卻已經有了花苞,許是前一陣子天氣暖和,不過因着着幾日嚴寒,那花苞就蒙上了一層黑色斑膜。細心的花王用厚布包圍着,裡面燃着火把,走過的時候,也能感覺裡面的溫度灼人。
梅花是這宮中最美的景緻,除了夏日的荷花,沒有能與之抗衡的。白梅潔淨,遠遠看去,就像是一朵朵虛凌在樹枝上的白雪,超然出塵,神態傲然。毛樂言一時貪看,竟止住了腳步不欲離開。
到底是繁瑣事錐心,駐足片刻,便動身走了,她肩膀上有一朵被風吹落的白梅,她自己不察覺,便一直挾持着梅花的清香直入永暉殿。
皇帝劉漸本來是在御書房跟丞相商議事情,在莫離離席之後,他竟然暈倒,急忙被人送了回去。御醫已經在永暉殿爲他檢查,毛樂言去到的時候,他正躺在牀上,御醫在旁邊叮囑着,交代宮人熬藥和熬粥。
李元還沒完全康復,但是聽聞劉漸暈倒了,便拄着柺杖過來,他見毛樂言有些癡呆地站在門口,便急忙道:“陳大夫,趕緊爲皇上診脈。”他面容上帶着焦慮,自己受傷的時候都沒有如此重視過。
毛樂言徑直走向牀榻,皇帝面容疲憊,眼底淤黑,似乎許久沒有睡過,但是雙眸晶亮,銳利,她知道他雖然疲憊,但是,腦子在高速地運轉,他睡不着。
這種情況多見憂鬱症,毛樂言心中一沉,在現代接觸了很多憂鬱症的病人,知道憂鬱症很多都有自毀的傾向。
“參見皇上!”她微微躬身,上前見禮。
劉漸銳利的眸子在她臉上轉悠了幾圈,才緩緩地道:“嗯,你來了。”
毛樂言走進牀邊,仔細瞧着他的臉色,心中忽地一酸,他整個人足足瘦了一圈,胡茬漫生,青青地鋪滿下巴。她別過臉,裝作在藥箱裡拿東西,找了許久,她拿出聽診器,穩住自己的聲音道:“小女子爲皇上檢查一下。”
劉漸忽地伸手抓住她的手,眸光帶着疑惑和審視,他的勁道很大,似乎要把她的手腕捏碎。毛樂言掙扎了一下,他便加重了力量,忽地,從他牙縫裡蹦出一句話,“你是什麼鬼?別想來這裡裝神弄鬼糊弄朕,你不是小言。”
毛樂言張張嘴,咬脣道:“小女子從來沒說過我是毛樂言,小女子叫陳元了,是毛樂言的師妹。”
“朕從未聽聞她說過有什麼勞什子師妹。”皇帝口氣十分惡劣,他顯然是不相信毛樂言的話。
“皇上沒聽說過,不代表她沒有。”毛樂言穩住心神,儘量淡然地道,“而且,我與師姐相處的時間不多,她對我感情不深,不說起也不爲怪。”
劉漸放開她,眸光有些空洞,“你知道你師姐以前的事嗎?”
“知道一些,但是不多。”她心中微驚,不知道他要問什麼。
李元在旁邊勸道:“皇上,還是想讓大夫爲你診治吧,這無端暈倒,可真是教人擔心,一會傳去皇太后那邊,太后老人家該擔心了。”
劉漸哼地一聲,“她擔心麼?她只會擔心皇兄。”衆人都是一愣,以前劉漸從未說過這樣晦氣的話,即便跟景王關係鬧得再僵,即便受了再大的委屈,心裡總是默默的。但是,這一次,他卻在這麼多人面前,說太后的不好,這就教人意外了。
古丞相一直站在旁邊,聞言,勸道:“皇上切莫猜疑,太后心裡,其實疼愛皇上的。”
劉漸冷笑,譏諷地道:“這輩子,唯一真心愛過朕的人,大概就只有她了。愛卿,幫朕做一件事情。”
古丞相急忙上前躬身道:“皇上有事儘管吩咐就是。”
劉漸沉默了半響,又搖搖頭,“算了,她反正不會稀罕的,不做也罷。皇后的分位對她而言,還不如朕對她的一個微笑。”
毛樂言心中觸動,他到底是瞭解她的。他若是對她好,她要皇后之位來做什麼呢?她一直都只是要他的真心而已。她眸子裡迅速就被淚水浸透,她低下頭,在藥箱裡翻找東西。
劉漸蹙眉看着她,道:“你找什麼啊?朕沒事,朕只是吃不下,睡不着罷了。不必診治了,早點回去吧。”
毛樂言想要確診他到底是不是憂鬱症,所以便對劉漸道:“皇上若想知道我師姐的事情,或許,小女子有這個時間跟皇上慢慢訴說。”
劉漸果然感興趣了,他急急起身,身邊伺候的太監急忙爲他取來一個軟枕讓他靠背。他雙眸晶亮地看着毛樂言,道:“你知道什麼?”
毛樂言看了看周圍的人,道:“我知道的都是一些很私人的事情,大概師姐不會想太多人知道的。
李元會意,立刻命宮人全部出去,自己也福福身子就要走。丞相自然是最通氣的那個,施禮後退了出去。
偌大的寢殿,如今就只剩下兩人了。毛樂言一直都覺得他很硬朗,什麼事情都能扛下來。只是她沒有想到的是,不管是多麼硬朗的人,總會有軟弱的時候。軟弱的時候該哭泣就哭泣,該發泄就發泄,如此情緒纔不會積壓。但是他卻不是,無論多麼不高興,多麼傷心的事情,總是藏在心底,久而久之,便積壓成病了。
“皇上有多久沒吃東西了?”毛樂言輕聲問道。
劉漸蹙眉,想了想,道:“朕也不記得了,早上吃過一碗米粥,不過胃口不好,全吐了。”
“那皇上現在想吃東西嗎?”毛樂言笑笑,“其實,我還沒吃中午飯,而且師姐的事情,要說的話起碼得一個下午,不知道皇上能否陪我用點湯水或者米粥呢?”
劉漸猶豫了一下,臉色有厭惡的表情,“只是朕如今不想吃東西。”
“那,就是不能了?”毛樂言試探地問,“可是,這起碼得說上一個下午啊,說得精彩處的時候,我要是中途離場用餐,可是十分掃興的。”
劉漸有些不耐煩,“你怎地不吃飯就過來了?好吧,你去命人做點吃的來。”
毛樂言目的達到,頓時呈現一個大大的笑容,道:“好,我馬上去。”
其實,說自己的往事,也是一種樂趣。毛樂言組織了一下,儘量把自己童年時候的事情活靈活現地在他面前述說一遍。
“其實師姐和我差不多大,但是先入門,所以,她是師姐,我是師妹。我們兩個的關係在童年很好,隨着時光漸漸流逝,如今卻不如往昔了。記得師姐從小就愛學習醫術,師傅說過,要麼學習驅魔之術,要麼學習醫術。我們師門呢,幾乎全部都選擇了驅魔師,唯獨我和師姐兩人,選擇了醫術。不過,我們卻因此中了師傅的詭計,因爲學醫,得是長大之後的事情,年少的時候,依舊要練習法術。師姐當初很不服氣,跟師傅大吵了一架,並且捲了鋪蓋離家出走。我那時候跟師姐要好,自然是跟隨師姐一起走了。結果,我們兩人身上都沒有銀子,出去了,找不到地方住,也沒銀子吃東西,餓得頭暈眼花。這還不是最悲慘的,最後,我們竟然被一個壞人跟上了,在我們那邊,很多柺子佬,抓小孩去打斷手腳,丟出去行乞,這些事情時有發生,我們兩個十歲不足的小女娃,又長得如此水靈,處境堪憂啊……”
毛樂言在說的時候,劉漸聽得是津津入味,甚至到緊張激烈處,他還會一拍龍牀,怒罵一聲。
毛樂言漸漸引導他到餐桌,一邊吃東西一邊說着自己差點被拐賣的故事。
“最後呢,最後呢?”劉漸急急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