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溝壑
米切爾家的客廳裡,溫特斯換上他的那套破破爛爛的伐木工裝,認真地問:“怎麼樣?像不像逃荒的難民?”
安娜微笑着搖搖頭。
“您這套衣服多久沒洗過?”凱瑟琳斜靠在躺椅上,皺着鼻子評價。
米切爾夫人端着一套晶瑩剔透的茶杯來到客廳。
凱瑟琳看到米切爾夫人走來,立刻收起散漫姿態,規規矩矩地坐直身體,禮貌地接過茶杯——如同老鼠見到大貓。
胡安中尉也是如此。
胡安雙手接過茶杯,對小學弟冷笑道:“可得了吧!逃荒的難民要是能有你這副身板,那我也趕緊收拾收拾,逃荒去。”
胡安學長的嘴巴又毒又刁,安娜和凱瑟琳都跟着掩脣輕笑,連米切爾夫人也忍不住展露一絲笑意。
溫特斯不胖也不瘦,長期的體力勞動令他的身體勻稱結實,怎麼看也不像飢一頓、飽一頓的難民。
“那我裝成傭兵?護衛?保鏢?”溫特斯眉心微微擰起:“卡曼說熱沃丹的盤查很嚴格,那裡除了士兵就是災民,其他身份容易被懷疑。”
“你就是你啊。”安娜輕聲提醒。
溫特斯若有所思。
“是啊,還想什麼?”胡安學長恨鐵不成鋼地教訓:“你本來就是軍官,裝什麼難民?就穿着制服、騎上高頭駿馬,大大方方進城,誰敢懷疑你?”
這個辦法溫特斯不是沒用過,他曾經穿着制服從正門走入諸王堡。
但是在熱沃丹用這招有點危險,諸王堡進進出出的軍官很多,而熱沃丹就那麼幾個正牌軍官,都是熟面孔。
“不過,到時候再隨機應變吧。”溫特斯想到這裡,擰起的眉心舒展開:“那我帶上制服去。”
熱沃丹駐屯所不會不知道他們的憲兵去往哪裡。
從狼鎮民兵攔截憲兵偵騎那一刻起,暴露在熱沃丹的目光下就是遲早的事。
所以他必須儘快去一趟熱沃丹。
相聚的時間總是很短暫,溫特斯上午才和安娜相見,下午便又要離開。
送行的時候,胡安嘆了口氣,問:“要不要我陪你去?”
“放心,我帶了護衛。”溫特斯笑着搖頭。
“也是。”胡安一聲輕哼:“你那麼厲害,哪用得着我呀?”
溫特斯疲於招架:“學長……我不是這個意思。”
胡安拍了拍溫特斯的乘馬,難得正色道:“聽好,萬事小心。可別陰溝裡翻船死在熱沃丹。我費好大的勁才找到你這個大活人,不想帶一具屍體回海藍。”
“請放心。”
“滾吧,別浪費時間了。”
溫特斯看向安娜、皮埃爾、米切爾夫人以及其他所有來送行的人……斯佳麗也來了,眼睛紅腫着。
他一一頷首致意,隨後輕輕抽打坐騎,縱馬遠去。
他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後越過一道山坡,消失不見了。
……
對於納瓦雷姐妹而言,不到三天時間,初來狼鎮的新鮮感就消散殆盡——這點倒是和溫特斯差不多。
遼闊壯美的景色很快便令人看得厭倦,只剩下無盡的地平線和日復一日的單調生活。
鄉村生活艱苦而忙碌,農戶人家的女人要像男人一樣幹活,而未成年的女孩也要拾柴、打水、拔草,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莊園主家庭的生活同樣乏味枯燥,因爲僱工盡數離散,米切爾家的女人也得像男人一樣下大田勞作。
所以如今米切爾莊園只有兩項娛樂活動:一項叫做家務,另一項叫做女紅。
即便是在過去的“好時候”,新墾地種植園裡的生活比起多姿多彩的海藍也相差萬里。
對於狼鎮的莊園主們而言,日常生活的唯一調劑便是宴會。
過去,各家莊園會輪流舉辦聚會,美食、暢飲、交換八卦、縱情跳舞。
這也是除了去教堂禮拜之外,夫人小姐們唯一能離開莊園的機會。
其他時間,莊園主的妻子和女兒都應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但是現在,沒有人再舉辦宴會,因爲大家過得都很艱難。
在熱沃丹有關係的莊園主早已逃離狼鎮,去投奔親朋好友。
好幾家莊園的大宅已是人去屋空,被野狐和禽鳥佔據。
還留在狼鎮的莊園主,不是因爲無處可去,便是因爲對土地有着深深眷戀,不願背井離鄉。
相比之下,普通自耕農家庭過得或許比莊園主們還輕鬆一些——但也只是相比較而言罷了。
儘管如此,愛倫還是毫不猶豫地拿出家裡最好的東西招待兩位納瓦雷小姐。
但是對於兩位嬌生慣養的女士而言,還是太粗糲了。
“這些東西怎麼入口嘛?”凱瑟琳每晚在牀上都要和姐姐抱怨一通:“反正我是沒法下嚥。我知道不是在家裡,也沒有專門的廚師。但是好歹也要篩一篩麪粉裡的草殼吧?”
對比每天都把盤子颳得乾淨的斯佳麗,凱瑟琳每餐都會剩下不少食物。
可以說,如今凱瑟琳·納瓦雷小姐,完全是靠着從海藍帶來的奶糖和餅乾活着。
安娜雖然也吃得很少,但她總是溫柔地抱住妹妹,努力安慰:“米切爾夫人已經很好、很慷慨了。她們現在過得很辛苦,你是一名有修養的女士,正該多多體諒。”
其實大納瓦雷小姐也很不適應,但是她天生不願抱怨,總是默默承受。
再加上凱瑟琳已經搶先表現出不成熟,安娜便自然而然地進入“更成熟的姐姐”角色。
凱瑟琳抓住姐姐的手,撒嬌道:“我不是埋怨米切爾夫人,米切爾夫人很好,海藍也找不出幾位比她更有氣韻的女士。可是……你也知道的,就是沒法下嚥嘛。”
“忍一忍吧。”
“對了,還有米切爾家的那個小——姑娘。”凱瑟琳在最後一刻改口,因爲安娜現在嚴禁妹妹說[小騷蹄子]和[小婊子]這兩個詞:“每餐就差把盤子也吃掉,一點也不懂女士的禮節。未婚小姐怎麼能把餐盤裡的食物都吃光呢?那可是已婚女士的特權!”
安娜的臉頰貼在妹妹肩膀上:“我倒覺得小米切爾女士很隨性,很真實不做作,很好。”
聽到這話,凱瑟琳生氣地推開姐姐:“你走吧,別抱着我,你快去找那個小騷蹄子給你當妹妹!”
“好啦!不許說小——這個詞。”安娜不得不拿出姐姐的架子:“而且你也沒比人家大多少呀?”
雖然凱瑟琳總是把[小]冠在斯佳麗頭上,但實際上她只比斯佳麗大一歲。
凱瑟琳十六歲,斯佳麗十五歲,而安娜還差四個月滿十九歲。
在海藍,女士們十六歲就成爲女主人,納瓦雷大小姐可是眼看着就要踏入老姑娘的行列。
流言蜚語在起居室、宴會廳和小花園裡悄悄傳播,納瓦雷夫人的老對手們——也是女士——都在興高采烈地等着看笑話。
這也是納瓦雷夫人兩年來每日長吁短嘆、夙夜失眠,對溫特斯恨得牙根發癢的原因。
“M先生倒是走得痛快,騎着馬就去了城裡,把我們兩個扔在這。”凱瑟琳又把矛頭指向那個男人。
她咬着姐姐的手指說:“吃得不好,沒關係。牀板硬的像石頭,睡得骨頭疼,我也能堅持。可這裡實在是太無聊了,比修道院還無聊,真是快要把我悶死。我今天數外面那顆大樹上的樹葉,一數就是一天。”
這下就連安娜也無話可說,她輕輕嘆了口氣,因爲她也是這樣。
比起物質上的匱乏,精神上的空虛更令人難以承受。
米切爾夫人當然不會讓兩位“海藍女士”下大田幹農活,也不會安排客人做家務。
在這種情況下,安娜和凱瑟琳留在米切爾莊園幾乎無事可做,而其他人全都很忙。
斯佳麗每天都要出門放牛羊,還要去給馬兒割牧草。
現在沒有細料給馬兒吃,只能讓它們少運動,儘量只喂水煮乾草——因爲它們還沒完全適應粗料。
凱瑟琳好奇又不服輸,也跟着斯佳麗去了一天。
當晚回來,小納瓦雷女士就癱倒在牀上,第二天說什麼也不肯下牀。
安娜爲了排遣時間,便試着向米切爾夫人學刺繡。
一天下來,安娜的手指上扎得滿是血點。連愛倫都不忍心讓她再學下去,只是她還是堅持着。
至於凱瑟琳?從小到大,姐姐有什麼,凱瑟琳就想要什麼,她自然也要跟着學刺繡。
但是被刺破兩次手指之後,凱瑟琳便耍起了賴。她仍舊抱着針線籃在姐姐周圍打轉,並不運針,只是閒聊分散姐姐的注意力罷了。
旁觀着納瓦雷姐妹的表現,在米切爾家僅剩的女僕口中,[海藍女士]這個詞的含義正在迅速從“出身名門的漂亮大小姐”,變更爲“什麼也不會的樣子貨”。
女紅是所有女士的必修課,無論身份多尊崇都是如此,就連公侯貴族婦女也要學習。
不過納瓦雷夫人從來不強迫女兒學針線活,因爲她對女兒們有更高的期望。
到了米切爾夫人這裡,安娜又開始“補課”。
相比連莊園都出不去的納瓦雷姐妹,堂·胡安的日子過得還算愜意。
他畢竟是男人,去哪裡都很方便。
所以大部分時間,胡安中尉都在軍營待着。實在閒得發慌,他便帶着手下出去打獵。
新墾地森林遼闊、自然資源豐富,堂·胡安在維內塔每年打獵的機會屈指可數,在新墾地算是玩了個痛快。
兔子、獐子、黃羊、角鹿……胡安中尉的獵物越來越大,纔來狼鎮沒幾天,他已經開始琢磨獵熊了。
看到米切爾莊園地下室裡的巨熊和巨獅遺骨,堂·胡安也被激起了勝負欲。
胡安中尉癡迷於狩獵,倒是給皮埃爾省下不少事情。
胡安中尉帶來十二名輕騎兵,人加上戰馬,給民兵隊本就不寬裕的糧食儲備加上了更沉重的負擔。
如今堂·胡安每日天不亮就出去打獵,入夜纔回來,算是變相參與生產,令皮埃爾額頭上的汗珠少了一些。
一直到八月十一日,八月份的第二個星期日。
納瓦雷姐妹終於可以離開米切爾莊園散散心。
因爲狼鎮的教堂已經修繕完畢,卡曼神父將要恢復每週的彌撒儀式,而參加禮拜是女士們目前唯二應該離開莊園的理由之一。
一大清早,愛倫便帶領衆人趕着馬車前往鎮中心。
甫一離開米切爾莊園,凱瑟琳感覺呼吸都變得順暢了。她像是歡快的小鳥,挽着米切爾夫人和姐姐嘰嘰喳喳地說笑着。
狼鎮的舊教徒都來了,人們從杜薩村、河東村和河西村趕來望彌撒。
自從教堂被毀之後,鎮中心還是第一次聚集這麼多人。
大家高興地互相打着招呼,平日冷清的兩條街道顯得熱鬧非凡。
教堂只是豎起四面木牆,架上一頂木棚,比起過去的狼鎮教堂可是簡陋多了。
但是來到這裡的人們都很自豪,因爲他們也爲教堂的重建出了力。
卡曼神父走訪了狼鎮每一戶舊教徒,說服他們提供一些糧食,資助教堂的重建。
這就是卡曼對溫特斯所說的“不會讓你白白勞動”的含義。
說服過程和販賣“贖罪券”的過程很相似,都是用死後的好處來勸說信徒在還活着時付出。
被強徵糧食沒人願意,但是爲重建教堂,舊教徒們高高興興地挖出埋在地窖裡的糧食。
卡曼神父募集的這些糧食大大緩解了民兵隊的燃眉之急。
熱沃丹沒做到的事情,溫特斯也沒做到的事情,卡曼做到了。
幸好溫特斯這會功夫不在狼鎮,否則真不知道他又會發表什麼尖刻的評論。
狼鎮教堂變了很多,安東尼神父不在了,那些金銀祭器也不在了,但是卡曼神父還在。
在卡曼神父的主持下,儀式按部就班地進行着。
以往都是安東尼神父佈道,這次卡曼神父站到佈道臺前。
卡曼的佈道內容倒也簡單,他鼓勵衆人在艱苦的日子裡不要放棄希望,不要放棄信仰,“堅持下去,必將得救”。
坐在教堂前排的凱瑟琳有些失望,她悄悄問安娜說:“就這樣嗎?”
安娜認真地聽着,默默地祈禱,沒有理睬妹妹。
凱瑟琳環顧四周,心中的失望愈發強烈。
比起海藍雄偉壯麗的大教堂、金碧輝煌的神殿、精美絕倫的彩色玻璃窗和壁畫、服飾精美考究的聖職人員、唱詩班和管風琴、盛大莊嚴的彌撒儀式。
狼鎮的這座小教堂實在是太寒酸了,寒酸到可憐。
儀式結束之後,衆人逐漸散去。
過去每逢禮拜日算是狼鎮小小的集會,男人們還要排隊練習弓箭。
不過現在沒人張羅這些,蒙塔涅駐鎮官也不在。
大家領了聖餐,在教堂外說一會閒話,也就各自回家了。
“走吧,凱特。”安娜拉住妹妹的手。
凱瑟琳唉聲嘆氣:“我還以爲到鎮上能很好玩,原來也沒有什麼意思嘛。”
“我倒想到一個好玩的遊戲,也適合女士們。”愛倫微笑着挽起凱瑟琳的胳膊:“納瓦雷小姐,你們會玩紙牌嗎?”
安娜和凱瑟琳四目對視,使勁搖頭:“媽媽說骰子和紙牌是最粗魯的士兵才玩的東西,而且媽媽不讓我們賭博。”
愛倫的眼中浮現一抹懷念的神色,她笑着說:“倒也不盡然。我的丈夫教會我一些適合女士們玩的紙牌規則,你們想試試嗎?而且我們不壓籌碼,自然也不算賭博。”
“好呀,請您教我們。”凱瑟琳立刻鬆開姐姐的手,使勁粘在米切爾夫人的胳膊上,那股親暱勁令斯佳麗都隱約生出一絲嫉妒。
米切爾莊園的女士們坐回馬車,踏上返程之路。
出了狼鎮沒多遠,四周又變成無人的曠野。
只有這種時候,才能真正感受到新墾地的荒涼寂寥。
人們居住在相隔很遠的定居點裡,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凱瑟琳還在纏着米切爾夫人講紙牌規則,安娜仔細地聽着。
突然,所有人聽到車廂底下傳來“嘣”的一聲。
緊接着是“轟隆”幾聲,車廂猛地一震,迅速朝一角歪斜。
馬車上的女士們都被嚇得不輕,凱瑟琳和斯佳麗尖叫起來。
米切爾夫人沉穩安撫着驚叫的兩人,而安娜抿着嘴脣、緊緊握着妹妹的手,她臉色慘白,但是一聲也不出。
潘維切——愛倫從孃家帶來的老僕人——跳下車伕座位,趕緊把女士們扶出車廂。
老潘維切趴到地上看了一會,起身向米切爾夫人解釋:“小姐,應該是斷軸了。”
“小叔叔,你把馬解下來。”愛倫眼下只有一個辦法:“先騎回家去,再趕一輛馬車來。”
雖然是主僕關係,但是愛倫都叫潘維切“小叔叔”,而潘維切也很少叫夫人,都愛倫小時候一樣稱呼她爲“小姐”。
“那您留在這裡怎麼辦?小姐。”
“放心吧,這附近很安全。”愛倫微笑着回答:“不用擔心我們。”
潘維切點點頭,雖然仍有些不放心,但是騎着馬走了。
老潘維切離開之後,路旁只剩下愛倫、斯佳麗、安娜和凱瑟琳四名女性。
孤獨地留在渺無人煙的荒野裡,極目四顧只有蒼茫的地平線,凱瑟琳突然生出一絲恐懼。
“這裡……不會危險嗎?”凱瑟琳死死抓着姐姐的胳膊,怯生生地問:“會不會有狼?或是強盜壞人?”
“狼?不會的,狼很少在這裡出現,蒙塔涅先生帶人打得很乾淨。”愛倫輕聲安慰着凱瑟琳。
斯佳麗則一點也不害怕,她帶着絲絲勝利感,自豪地告訴凱瑟琳:“也沒有土匪和強盜,因爲土匪和強盜也被蒙塔涅先生消滅得很乾淨。”
“那就是還有狼,以前也有壞人,是嗎?”凱瑟琳更加害怕。
“是啊,但是都被蒙塔涅先生打掃乾淨了啊。”斯佳麗理所當然地回答。
“我不要留在這裡了,姐姐。”凱瑟琳抱着姐姐大哭:“我們回海藍吧,這裡好危險。”
安娜無可奈何地抱住妹妹,歉意地向米切爾夫人和米切爾女士笑了笑,若有所思地望着天際。
“你怕什麼呀?”斯佳麗覺得不可思議,她指着不遠處的山坡,說:“你看,那裡不是有人嗎?”
“哪裡?”
“就在那裡。”
循着斯佳麗指示的方向,安娜和凱瑟琳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五個赤裸上身的男人和一頭很瘦的牛,在山坡陽面緩緩移動着。
“天吶!”凱瑟琳猛地轉過頭:“他們怎麼不穿衣服?”
愛倫嘆了口氣,輕聲回答:“衣服磨破要修補,血肉磨破可以再長出來。”
“他們在做什麼?”安娜望着那五個人,不解問。
“在開荒,犁地。”
可是兩位納瓦雷女士連[犁地]是什麼意思也不懂,斯佳麗不得不仔細解釋了一遍。
愛倫則是簡單給安娜和凱瑟琳解釋了“蒙塔涅駐鎮官給流民發放荒地開墾”的來龍去脈。
“可是今天是禮拜日呀。”凱瑟琳不解地問:“週日不應該工作,他們禮拜日也不休息嗎?”
愛倫和斯佳麗陷入沉默。
“他們。”安娜輕聲說:“應該也有我和你不知道、沒法理解的理由。”
就像我不明白他爲什麼要留在這裡,安娜心想。
正在犁地的五個男人裡一老、一中、三小。
中年男人喘着粗氣,對最前面的老人說:“爹,咱歇一會吧?”
頭髮花白的老人停下腳步,回過頭仔細看了看鼻頭滴答滴答往下滴水的瘦弱耕牛,說:“歇一會,讓牲口歇一會。”
這個老人,就是那個在鎮廣場回答溫特斯的老人。
犁地應該是牲口在犁前面,人在犁後面。
但這五個男人當中的四個成年人卻站到牲口的前面,只留一個力氣沒長成的小孩子在後面扶犁。
不是因爲他們愚笨,而是因爲他們沒有足夠的大牲口拉犁。
新墾地的泥土黏而沉重,成千上萬年都沒被開墾過的荒地,土壤早就板結成一塊,硬的如同石頭。
必須用大馬、重犁才能墾得動。
溫特斯手上的大牲口本就不多,能給流民的都給了,可還是不夠。
牲口不夠,人就得來當牲口。
“看!爺爺。”年輕的小夥子指着路旁的女士們:“有娘們在看咱們呢!”
老人一巴掌把年輕人胳膊打掉:“別指着人家!也別盯着人家。”
年輕人訕訕地轉過身。
四個拉犁的男人都汗流浹背,坐在地上拼命喘着氣。
老人不厭其煩地告誡兒子和孫輩:“一定要小心,別摔倒。犁刀一下就能把腳腕子削掉。要是摔倒了,也往邊上倒,一定不要往犁刀上倒。”
“你都說多少遍了……”剛纔捱打的年輕人有些不耐煩。
話音未落,他又捱了父親一巴掌。
中年人對老人點頭:“放心吧,爹。”
另一個年輕人問:“今天是禮拜日,咱們不去教堂禮拜,真的行嗎?”
“主不會怪罪我們的。”老人嚥了口唾沫:“耽誤農時,明年我們全得餓死。那時候,就算再虔誠也沒用了。主不會怪罪我們的。如果他怪罪我們……我們也不必再信他。”
眼下已經到了八月十一日,九月末、十月初就要種冬小麥,錯過農時就得等到明年。
狼鎮雖然有大片荒地,但是那些最平整、可以引水澆灌的上等土地,都已經被購買、耕種。
剩下的都是緩坡、遠水、滿是石頭的土地——就像老人帶着兒孫正在開墾的這塊。
這塊地的坡度如果再大一些,甚至沒法種農作物。
他們不得不先花力氣把石塊搬走,而後才能用犁翻土,否則土裡的石頭輕鬆就能磕壞犁刀。
但是能有這麼一塊地,老人已經心滿意足。
遠處的土路上,又駛來一輛新的馬車。
“歇夠啦,繼續幹吧。”老人扶着膝蓋,艱難起身:“可千萬要小心犁刀啊!”
馬車把路旁的女士們載上,轔轔地駛向遠處。
纖繩又一次勒在老人凹陷下去的肩膀、瘦骨嶙峋的脊背上。
他一點一點,緩慢而堅定地前進着。
……
與此同時,熱沃丹的軍營。
切利尼中尉有了一位客人。
“你說誰?”安德烈亞·切利尼中尉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長官。”過來通報士兵又重複了一遍:“是一位叫堂·胡安的中尉長官要見您。”
[關於紙牌的歷史:1392年法國國王查爾斯六世命令雅奎明·格林公紐爾手工繪製一副紙牌。當時的負責銀錢支付帳目的皇家司庫,曾講起過有三副紙牌,印成“金色和各種各樣的顏色,並帶有很多的裝飾,以爲我們的國王陛下娛樂之用。”其中的17張牌現存法國國立圖書館展出。
但這並代表紙牌起源於法國,只是能證明至少在14th,紙牌就已經出現]
[今天也是大章,有6587字]
[感謝書友們的收藏、閱讀、訂閱、推薦票、月票、打賞和評論,謝謝大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