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春風早綠路邊樹。這會兒,春風更是溫柔,像多少年以前的新婚之夜,麥草對尚鐵龍的撫摸。但是,春風再溫柔,陽光再燦爛,也贏不來尚鐵龍的好心情,他現在走起路來腳步沉重得像穿着鐵鞋。他心裡嘀咕着,我現在成了什麼啦?檢討運動員?他媽的,向楊壽山這個東西檢討,真操蛋!

尚鐵龍走進楊壽山的辦公室,鬼笑着打招呼:“喂……狗……夠忙的啊?”“坐吧。”

尚鐵龍拿出自己的,抽出一支扔給楊壽山:“小臉子貨,說了你幾句,還告到書記那裡,怎麼娘們兒嘰嘰的?”“事關我的名譽,我就要治治你的這張破嘴。”

尚鐵龍擠眉弄眼:“我說錯了嗎?你不是國民黨的兵?不是被我打得兔子似的滿山跑?你叫我的辣椒麪薰糊塗了?”楊壽山不再理這個茬:“說吧,你來幹什麼?”

尚鐵龍嘻皮笑臉拖着腔:“向你作檢討啊!”楊壽山惱怒地:“尚鐵龍,你這不叫檢討,是挑釁。這件事你不給我個說法,不算完,我還要告!”

這時,麥草走進辦公室:“你們吵什麼?注意點影響好不好?”楊壽山看着麥草:“他到處毀壞我的名譽。書記讓他做檢討,他不但不認錯,還跑我這兒放屁辣臊,這叫啥玩意兒?”

麥草想要端平一碗水:“壽山,他就是那麼個人,你別往心裡去。鐵龍,壽山不就是有根小辮子嗎?你也不能揪住不放啊!”

尚鐵龍毫不相讓:“冤枉他了嗎?雖然都是歷史,歷史是能掩蓋的嗎?蔣介石下山摘桃子,他承認過嗎?”麥草不當裁判員了:“你們吵吧,把天吵翻了纔好呢!”氣哼哼地走了。

尚鐵龍當面道歉過不了楊壽山那一關,又接到黃書記訓斥他的電話,檢討要書面的,檢討不合格,黨委要通報批評。

楊壽山一家正吃着晚飯,尚鐵龍提着禮品來了:“你看,給你道歉來了。”

楊壽山不買賬:“禮拿回去,你今天必須向我作深刻檢討,書面的!這是公司黨委的決定,不能含糊。”尚鐵龍問:“就是不給面子?”

楊壽山毫不鬆口:“別費口舌了,給了你面子我的面子就全沒了,回去吧。”尚鐵龍只好上樓回家,腳步把樓梯踩得山響。

尚鐵龍回到家,一屁股坐在破椅子上,把椅子坐得嘎吱嘎吱亂響。他趴在桌子上要寫檢查,連抽五支菸,憋得長吁短嘆,抓耳撓腮,就是寫不出來。

他見金虎正寫着作業,馬上有了主意,就笑着和兒子商量,讓金虎幫他寫檢討。

尚鐵龍檢討來了。楊壽山坐在炕上,端着架勢喝茶。尚鐵龍站在楊壽山面前,拿腔拿調地念着“檢討書”:“檢討書,尊敬的楊壽山……同學,噢,不對,是同志……”尚鐵龍一笑,瞬間又一嚴肅,“最近,我犯了一個十分嚴重的錯誤,我在背後說了您不少壞話,罵您是國民黨,是我手下敗將,打四平那一仗,被我攆得跑掉褲子露出屁股。事後我知道錯了,我的心裡很難過,難過的吃嘛嘛不香,喝嘛嘛沒味兒。想起我說你的那些壞活,半夜裡我的眼淚嘩啦嘩啦直淌,把眼睛都哭腫了。我向您保證,再也不罵您是國民黨了,不說您被我攆得掉褲子的事了。我決心改正,重新做人。我說的都是真心話,請看我的實際行動吧……”

楊壽山一擺手:“不要再念了,你這是藉機再次羞辱我。另外,這是你兒子寫的檢討,不過我可以接受,我不接受也不行,要不然你回去還會難爲金虎。就這樣吧,這事就算完結了,請回吧。”尚鐵龍一笑:“你通過了?”“通過了。”

尚鐵龍拔出鋼筆,殷勤地遞到楊壽山手裡:“籤個字。”楊壽山簽了字。“那好,我就回去了。”楊壽山冷着臉:“走好,不送。上樓留神,別摔倒磕掉門牙。”尚鐵龍嘻嘻笑着:“我的腿腳有功夫,都是攆兔子練的。”

楊壽山擡手一指:“你……”尚鐵龍一回頭:“對不起,我沒別的意思。”他麻溜走了。

尚鐵龍上着樓,又罵大街:“狗東西,還給我擺架子,看你那熊樣,當年你是這個樣嗎?一副尿了炕準備捱打的架勢,臭狗屁!”不料楊壽山正站在門口,喊道:“尚鐵龍,給我站住!你又罵我!”“我哪敢罵你呀,你是誰?國民黨起義有功人員,統戰對象!”

楊壽山怒氣衝衝:“姓尚的,你要是還不老實,我還要到廠裡告你!這就去!”尚鐵龍急忙下樓梯,把他拽住:“楊廠長,你別誤會,我真的認識錯誤了。”說着,抹了一下眼睛,淚水奔涌而出,“你看,我誠不誠?我的心顫抖,眼淚嘩嘩流,你看我眼睛都腫成一條縫了。殺人不過頭點地,你還想怎麼的?”

楊壽山瞅着尚鐵龍的怪相:“你走吧,別噁心我了。”轉身回到屋裡。尚鐵龍笑了,展開手掌:“小樣兒,和八路鬥?還嫩了點,對付你不用別的,一把辣椒麪就把你搞定!剛纔沒用上,現在用上了!”

楊壽山半夜推着自行車從廠裡回到幸福大院,支好車子,走近小倉房,門虛掩着。他推門進屋見麥草躺在他的被窩裡,異樣地看着他,楊壽山轉身要走。

麥草起身,一把拽住他:“壽山,你今天必須給我說清楚,咱倆的日子不能這麼過,我還是不是你老婆?”楊壽山尷尬着:“麥草,對不起,不是跟你說了嗎,我那要命的地方被子彈穿了,露了,散黃了!”

麥草笑:“反正你是我男人,那東西我要看看到底是啥樣!”楊壽山縮臀夾襠:“看什麼看?整個就是一個爛茄子,別嚇着你。”

麥草繼續笑:“我男人的東西,有啥好怕的?你不讓看,我咋信?”“這沒有假,事關我的名聲,我也沒有必要撒謊。”

麥草冷下臉子:“那我們今後咋辦,你就讓我守活寡?”楊壽山沉默不語。

麥草試探着:“壽山,你對我說實話,是不是因爲尚鐵龍在這個院裡住,你一看到他就心裡忌諱了?要那樣,咱就搬走吧。”

楊壽山反倒發起火:“我搬走?憑什麼?要搬走的也應該是他!”麥草有點明白了:“你說你們倆較什麼勁?誰走不是一回事?”

楊壽山硬起來:“那不一樣,他是想看我的笑話,我不會輸給他,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裡住!”說着轉身要走。“活祖宗,我走,你自己在這兒打你的光棍吧,別以爲我是求你!”麥草說罷,抱起枕頭氣沖沖地走出小倉房。

收音機裡傳來廣播。美國打着聯合國的旗號,出兵到朝鮮,還把戰火燒到鴨綠江。黨中央號召全國人民行動起來,踊躍參加中國人民志願軍,努力生產,做好後援,保衛祖國。

尚鐵龍和楊壽山這兩人一上班,正好在廠門口碰上了。尚鐵龍看着楊壽山:“聽廣播了沒有?和美國鬼子打起來了,他們可是國民黨的後臺啊。”楊壽山斜瞅對方:“你什麼意思?”尚鐵龍一本正經:“現在大敵當前,咱倆到朝鮮戰場上去吧。在那兒,你帶一個連,我帶一個連,看誰先拿

下敵人的山頭!”楊壽山笑:“比就比,哪個怕你?”兩人一路上鬥着嘴來到公司經理辦公室。

何經理笑對二人:“兩個冤家對頭,今天走到一塊兒了,都想參戰?”尚鐵龍這會兒成了兩人的代表:“何經理,你就批了吧,打仗我和楊壽山都是好手,戰場上絕不含糊!”

何經理講着道理:“要論打仗,我更是好手,脫軍裝之前我當軍長,我比你們更想和美國鬼子打仗!都去打仗,誰來鍊鋼鐵?沒有鋼鐵,拿什麼造槍造炮造坦克?在戰場上,沒有鋼鐵就沒有發言權!你們別給我想三想四的了,回去好好抓生產。”二人都不說話了。

何經理動員帶鼓氣:“老尚,你的快速鍊鋼法,老楊,張明山師傅的精軋機反向圍盤,都給我好好搞下去,我等你們拿出成果。你們不是誰也不服誰嗎?那就在這方面搞個競賽,誰先成功,我擺酒宴爲他慶功。”

尚鐵龍上不了戰場,一門心思撲在生產上。他安排姜德久寫一份挑戰書,到楊壽山那兒去下戰表,要在這次技術革新競賽中,先造聲勢,在氣勢上壓倒對手。

姜德久特喜歡幹這類事,他立即寫好挑戰書,領着幾個工人,敲鑼打鼓到一分廠送挑戰書來了。這時,朱大姐正開着天吊,吊起一個沉重的部件。姜德久只顧興沖沖地送戰書,沒注意站到了危險區。吊鉤上的部件眼看要擠着姜德久,正在附近幹活的趙金鳳驀然發現情況危險,奮不顧身地撲倒姜德久,然而,她的一隻胳膊被擠斷了。大夥一陣驚呼,圍攏過來。姜德久發瘋似的揹着趙金鳳往醫院跑。

楊壽山、麥草,姜德久等人焦急地守在手術室門口。朱大姐哭着怨自己。姜德久一再說是他闖的禍,他的責任。

這時,宋大夫走出手術室,告訴大夥需要輸血。姜德久擼起胳膊:“輸我的,我是O型血!”又有幾個小夥子要求獻血。

醫院的病房裡,趙母正給金鳳喂藥,姜德久端着飯盒走進病房:“小趙,該吃飯了,我給你帶來了好吃的。”

趙母看着姜德久說:“這些日子都是你來送飯,大媽真不過意,以後你就不用來送飯了。”姜德久笑着:“大媽,小趙是爲救我丟了胳膊,我的命是她給的,只要需要,我這一輩子都會照顧她。”

幾天後,宋大夫來通知說,金鳳可以出院回家休養了。姜德久忙前忙後的,把金鳳出院的手續全辦妥當,又找車把金鳳送到家。幸福大院的鄰居都來看金鳳,樂天嬸又直又實:“德久沒媳婦,我看你就給他當媳婦,讓他伺候你一輩子。”

姜德久笑着立馬接話:“我正巴不得呢。”趙金鳳紅了臉:“嬸子,你們都說了些什麼呀!”

姜德久把趙金鳳扶到炕上,蓋好被子,對大夥說:“大家都回吧,這兒有我照顧。”趙金鳳對姜德久說:“你也回吧,我不用任何人照顧。”姜德久怔了怔:“那好吧,你好好休息,有事讓大媽喊我一聲。”

不大一會兒,姜德久進屋來到趙金鳳跟前:“小趙,你現在不方便,我想在咱們兩家之間扯條鋼絲繩,在我屋裡那頭拴個鈴鐺,你要有事就拽一下鋼絲繩,我馬上過來。”姜德久不一會兒就安裝好了鋼絲繩。

晚上,鈴木加代對着鏡子理了理妝,還抹了點口紅,走出門去。她走到隔壁尚鐵龍家門前敲門後輕聲說:“開門,我有事情找你。”尚鉄龍說:“有事明天再說吧。”

鈴木加代堅持着:“我有要緊的事和你商量。”尚鐵龍站在門後:“要商量明天到廠裡去。”“廠長,你怕什麼?我是和你談工作的事。”“你還是回屋歇着吧,家裡不談工作。”

鈴木加代就是不走:“我想和你說說快速鍊鋼的打算,既然這樣,那就算了,看來你是不用我幫你了。”“咳,你怎麼不早說!”尚鐵龍把燈亮了以後纔開門,讓鈴木加代進屋。

湊巧,從加代敲門直到進屋,麥草都看到了,她不知道要發生什麼事,心竟然猛跳起來。她看到尚鐵龍家的燈光大亮,正準備走回屋裡,剛一邁腿又停住。呆了一會兒,麥草輕手輕腳地上了樓,透過窗戶,她偷偷地看着尚鐵龍的家裡。她看到,鈴木加代和尚鐵龍正圍着一張圖紙說得很熱乎。麥草頓生忌妒,隨手把走廊裡的電閘拉下。尚鐵龍家屋裡一片漆黑。尚鐵龍來到屋外,見電閘被拉了,感到奇怪。鈴木加代走過來說:“不用琢磨了,我知道是誰拉的電閘。”“誰?”“麥草還愛着你,我都看出來了。”

尚鐵龍愣了一下,轉身回屋披上衣服出門說:“光聽你說不行,我到爐前比劃比劃去。”“那帶着我去吧。”“你給我回家,睡覺!”尚鐵龍說罷,下樓騎着自行車走了。

夜深了,尚鐵龍在爐前比劃着,他一個人舉着鋼釺在不同的角度忽而疾走,忽而停頓,如同着魔一般。他這是在練爐前“穿插作業法”,練得如醉如癡。

突然暗處傳來鼓掌聲。尚鐵龍回頭一看,是鈴木加代。她說:“廠長練得真好,我看離成功不遠了。”

尚鐵龍關心地問:“這麼晚了,你一個女孩子家來幹什麼?”鈴木加代笑着:“你練穿插作業法一個人不行,計算不好時間,我幫你來吧。”她走上前來,“我看了,你這個穿插作業的步法,有點像你們中國武術裡的醉拳,要是喝兩口酒再練,那就有境界了。”尚鐵龍隨口應着:“這個時候了,哪來的酒?”

鈴木加代笑了:“嘻嘻,我帶來了。”說着拿出一瓶酒,“當年我父親鍊鋼的時候,就演習過這個步法,他就經常邊喝酒邊練,挺有心得,還對我說過。來,先喝酒。”

兩個人你一口我一口,喝着酒,在爐前練着“穿插作業法”的步伐,酒瓶扔過來拋過去,二人忘情忘我,都有了些醉意。

夜已經很深了,兩個人的演練總算有了結果。鈴木加代看了一下表:“廠長,成功了,時間縮短了一大截!”尚鐵龍很高興,第一次對加代說出真誠卻又略顯蒼白的話:“天快亮了,你陪我練了大半夜,謝謝你!”

鈴木加代喜上眉梢:“廠長,我不喜歡你說謝謝,你爲什麼不罵我臭老孃們兒了?”尚鐵龍很客氣:“加代,以前對不起你,多原諒。”鈴木加代一臉調皮相:“不,我喜歡你叫我臭老孃們兒。”

尚鐵龍的“快速鍊鋼法”成功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 ,尚鐵龍唱着山東琴書,在廚房裡又煎又炸,做了一桌好菜。他讓金虎請他爸爸來吃飯,金虎跑下樓去,不一會兒,又一陣風跑上來:“我爸說他不痛快。”

尚鐵龍一拍桌子:“淨他媽說廢話!他痛快了我能請嗎?還挺要臉的!勝敗乃兵家常事,要輸得起贏得起,不要像個娘兒們似的小家子氣!再去請,他不來,這麼一桌子菜怎麼吃啊?我哪能吃得下去啊?你告訴他,他要是實在不能來,我就打個包給他送過去。”

金虎又跑下去,片刻,他一陣風又跑上來:“我爸上醫院去了,他還說,你的東西不好咽,肯定有辣椒麪,他說吃了怕噎着嗆着

。”尚鐵龍樂了:“怎麼,他病了?我知道他得的一定是氣鼓子病,沒跑。”他向兒子解釋,“就像氣蛤蟆,這東西氣性大,要是讓人逮着就生氣,肚子就會越來越大。你那個爸就是這號熊樣的!”

這時,鈴木加代端了幾樣精緻的小菜,來到尚鐵龍家:“廠長,你的快速鍊鋼法成功了,我做了幾個日本小菜,一塊慶賀慶賀。”“應該慶賀,坐下吧。”

鈴木加代很高興:“廠長,咱們這個鍊鋼法,一旦在全公司推廣,鋼產量就會大大的提高,你的功勞很大呀。”尚鐵龍笑着:“臭老孃們兒,沒有你出山幫着我,我也不會成功,你的功勞也不小。我要向公司彙報,不能抹煞你的成績。”鈴木加代面色微紅:“我無所謂,你要是有成就了,我比什麼都高興。”

尚鐵龍問:“加代,我一直不明白,你一個日本女孩,也沒當兵打仗,跑到中國來幹什麼?”鈴木加代有些激動:“廠長,我的身世非常不幸,我從來不願意對別人講,別人也不願意和我接觸,我一直悶在心裡,你願意聽我說嗎?”尚鐵龍點頭:“你說吧,我聽着。”

鈴木加代動情地講開了。她父親在日本的時候就是一個優秀的鍊鋼工人,酷愛鋼鐵事業,他的酷愛也影響了加代。加代高中畢業以後,父親堅持讓她考了日本的鋼鐵大學。日本侵華以後,她父親被徵兵,後來戰死在南京。他們一家被日本關東軍騙到東北開拓團,後來弟弟被抽了兵,死在山東戰場。蘇軍開進東北後,日本潰軍逼着他們一起逃跑,眼看走投無路,又逼他們一家自殺,不服從就開槍射擊,母親爲掩護加代死了。日本投降後,她無依無靠,就留在了中國。鈴木加代望着尚鐵龍說:“我痛恨這場戰爭,仇恨法西斯,我自願留在這裡工作,就有一個願望,爲建設新中國出力,用這種方式替日本的這場戰爭贖罪。”

輕易不動感情的尚鐵龍這會兒也激動了:“臭老孃們兒,沒想到,你是一個有良心、有正義感的好姑娘,對你的做法我很受感動。”

鈴木加代眯着眼舉杯:“廠長,我再敬你三杯!”“你已經喝得不少了,別喝了。”

鈴木加代又倒酒:“要喝,我好久沒這麼高興了,敬過這三杯酒,我還有話說。”“那我就不勸了,你自己有點數。”

鈴木加代連幹三杯酒:“廠長,技術無國界,知識無國界,感情也無國界,你不覺得我們的感情可以往前走一步了嗎?”尚鐵龍一下子清醒了,急忙擺手:“打住!趕緊打住!”

鈴木加代醉眼矇矓,情感真摯:“尚廠長,你是我遇到的一個最有意思的男人,真的,你雖然對我有些粗魯,可是你身上有一種東西在吸引着我,我擺脫不了……”

這時,麥草進來東張西望:“我看見我家的貓跑你家來了,我來找貓。喲,加代也在啊,還喝上了。小臉兒紅撲撲的,猴兒屁股似的。”

鈴木加代寬厚地一笑:“你說貓跑來了?沒看見貓啊!”麥草冷着臉:“你們倆喝得五迷三道的,眼裡都沒人了,怎麼還能看見貓呢?”說着在屋裡尋找,弄得到處都是動靜。

尚鐵龍看着麥草:“屋裡找遍了,沒有,到別處找找吧。”

“我明明看見貓鑽進你們家了,怎麼會沒有呢。”麥草拿起門旁的棍子,走進裡屋,在牀底下捅着,煞有介事好像找到了“貓”,“啊哈,在這裡躲着呢,給我滾出來!”麥草教訓着“貓”,“你這個偷嘴吃的東西,聞到腥氣味就來了,還要臉嗎?多麼遠你都能跑來,你賤不賤?你家裡什麼好吃的沒有?怎麼偏偏往這兒跑?我再看見你往這兒跑,打斷你的腿,叫你成了瘸拐李!”

鈴木加代的臉色漸漸難看了。尚鐵龍看着她沉默不語。不料鈴木加代淡然一笑:“請問,你家的貓是公貓還是母貓?”

麥草突然喊:“跑了,跑了,臊得,這是沒臉見人了!”跟着追那隻無形的“貓”去了。

鈴木加代辭別尚廠長,低着頭走出屋子。她回到家,黯然對鏡卸妝,正要睡覺,有人敲門。她起身開門,看到麥草站在門口。鈴木加代不無譏諷地:“你又來找貓嗎?爲什麼不好好看着呢?你說這貓也不讓人省心,到處亂跑什麼?”

麥草笑:“哦,貓找到了。其實我那貓,不管跑多遠,只要我喵兒一聲召喚,就會乖乖回來。對了,我不是來找貓,我要收這個月的水電費。”

鈴木加代問:“收水電費?不都是樂天大嬸收嗎?怎麼換你了?”“她最近病了,我暫時替她,不行嗎?”“當然行。”鈴木加代從抽屜裡拿出錢來。

麥草收錢記賬:“剛纔是說貓,我不知道日本貓和中國貓一不一樣。中國的公貓都很本分,看不上的母貓,無論怎麼放騷都不會動心。哎,你說日本的母貓是不是都會放騷?”

鈴木加代針尖對麥芒:“這就要看有沒有讓它動心的公貓了,要是有,放騷也是正常的。我就不信中國的公貓遇見中意的母貓能拿住架子。我倒是見過中國的母貓,吃着鍋裡望着盆裡的。這可不行,鍋裡的是你自己的,盆裡的就不用操心了。”

麥草哪是省油的燈:“鍋裡的也好,盆裡的也好,臭死一窩,爛死一塊,樂意!別人插上一嘴就是不行!”鈴木加代不想再糾纏:“好了,水電費已經交了,沒事我要睡覺了,請回吧。”麥草忿忿地站在門外:“哼,想打他的主意?沒門兒!”

黃昏的時候,廠裡的廣播喇叭向大家報告了一個好消息,趙金鳳捨己爲人的先進事蹟被毛主席知道了,毛主席稱讚趙金鳳同志是好工人。最近中央辦公廳打來電話,說國慶節前毛主席要接見趙金鳳同志。幸福大院的人都來向趙金鳳道喜,尚鐵龍,楊壽山,麥草,鈴木加代等都來了。

楊壽山問:“大家都來了,姜德久怎麼沒來?”小費順嘴而出:“這小子是臊得吧?金鳳不是爲了他,也不至於落下殘廢。”趙金鳳忙說明:“小費不要亂說,他對我們車間的情況不太熟悉,站的不是地方,不全是他的錯。”

大夥走了,趙金鳳怔怔地看着姜德久家的窗戶,她拽了拽身邊的鋼絲繩,看着姜德久家的門,見沒動靜,又拽了一下。夜已深,一家一戶的燈光熄滅了,唯獨姜德久家的燈亮着。

第二天早晨,姜德久提着一個包袱站在門口。趙母請他進屋,他默默地看着趙金鳳用獨臂打扮,眼睛溼潤了:“金鳳……”

趙金鳳回過頭來:“昨兒我叫了你一晚上也沒來,你到哪兒去了?”姜德久很奇怪:“我哪兒也沒去。”趙金鳳又問:“爲什麼不來?”

姜德久解開包袱:“別問了,試試這套衣服,看合適不?”趙金鳳問:“哪來的?”“是我做的,忙活了一宿。”趙金鳳擡頭看着:“怎麼?你還會做衣服?”姜德久笑了笑:“你穿上試試。”

趙金鳳在他的幫助下穿上衣服,在鏡子裡照着,非常得體,滿意地笑了:“非常可體,多少錢?”姜德久笑了笑,轉身朝外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