佈置妥當之後,魏斯重新爬上了那棵闊葉樹。從天而降的“敵方士兵”氣勢洶洶地衝進樹林之後,樹林裡並沒有傳出激烈槍聲或者爆炸聲。沒過多久,他便看到己方學員們垂着手,三三兩兩地走出了樹林,而那些佩戴紅色袖標的“敵方士兵”,每個人都背了好幾支步槍。
魏斯數了數,己方學員有六七十號人,他們有的後腰還插着僞裝用的枝葉,有的渾身上下黑乎乎的,像是剛從煤洞裡出來的挖煤工,但除了個別人需要同伴攙扶之外,其餘都能自行走動。照此看來,學員們此前遭受“誤擊”,並沒有出現想象中的沉重傷亡。
這是怎麼回事?
魏斯正納悶着,突然聽到尼古拉說:“他們用的肯定是空爆彈!”
空爆彈,說白了就跟禮花彈差不多,以紙殼包裹黑火藥,裝有簡易的延時引信或特製的觸發引信,它們爆炸時看起來跟普通炮彈一樣,而實際殺傷力要小得多,據說幾步開外最多是灼傷毛髮皮膚,隔得稍遠一些就只是聽聽響。
仔細回想,剛剛那痛暴風驟雨般的炮擊,確實跟實彈訓練時的情形有所區別。
如果那兩艘飛行艦艇用的真是空爆彈,剛剛的場面,或許根本就是演習的一部分。
虧自己剛纔還悲痛欲絕,沒想到劇情接連“急轉彎”,這套路真是太深了!
想到這裡,魏斯如釋重負,他連忙爬下樹,找來小隊裡的三年級生詢問過往演習的情況,然而得到的回答是……他們參加過的兩次大規模演習和若干次專項演習,都沒有受到過這樣的“待遇”。
究竟一番思慮是自己少見多怪,還是另有隱情?
更重要的是,自己接下來該作何抉擇?
爲了尼古拉的安全考慮,最妥當的辦法無疑是飛奔過去向“敵人”投降,作爲他們的戰俘被送回後方。這樣一來,也就遠離了單獨在野外活動所面臨的種種潛在危險,但同時也斷送了第1小隊在這場大會操繼續獲取演習積分乃至創造佳績的可能……
究竟是該爲了團隊的榮譽,將尼古拉置身未知的危險當中,還是爲了莫須有的威脅,犧牲團隊的利益與榮譽?
魏斯沒去徵求尼古拉的意見,因爲他知道,這位“倔強先生”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經過一番慎重思慮,他從第5分隊挑了兩名機靈的二年級生,吩咐他們循着來時的道路回去偵察“敵情”,一旦發現那些從運輸艦上面下來的士兵,立即引着他們往這邊來。
這兩名二年級生雖然對此感到詫異,但是出於對魏斯個人能力和聲望的認可,他們接受了指派,迅速朝“敵方士兵”所在區域奔去。
末了,魏斯再次爬上樹,用他的絕技進行遠距離偵察。
那些走出樹林的學員們,正被佩戴紅袖章的士兵帶上運輸艦。阿爾斯特自由聯邦軍的輕型運輸艦,正常情況下能夠搭載400-600名全副武裝的士兵,而先前登陸地面的士兵也就百多號人,艦上顯然還有大量的空餘位置用以容納“戰俘”。
按照演習規則,這些戰俘是可以被解救的,只不過解救後的戰鬥力要相應折減。
與此同時,那些被隱藏起來的運輸卡車也一輛接着一輛駛出了樹林,但是細數之下只有1輛小汽車和8輛卡車,還有1輛小汽車和3輛卡車沒有出現。想來很可能是在先前那通氣勢兇猛的炮火中受到了損壞。
在放下武器的學員們陸續登上運輸艦後,佩戴紅袖標的士兵也三五成羣地撤回到林間空地。過了約莫一刻鐘,先前不見蹤影的4輛車又有2輛從樹林裡駛出,其中一輛車棚被燒了個乾淨,另一輛駕駛室也被薰得黑乎乎的。
還有2輛車,大概是在炮擊中徹底損毀了,直到最後一批登陸士兵返回運輸艦也未見蹤影。
運輸艦緩緩升空,停留過的地面可以看到兩道又粗又深的壓痕。
看到這一幕,藏身林間的第1小隊學員們大多鬆了一口氣。
唯獨魏斯緊緊皺起了眉頭。
“敵方”陸戰兵沒有深入樹林搜尋偵察,自己派出去的兩名學員也沒接觸到“敵人”……讓尼古拉徹底擺脫危險的機會就此溜走,這究竟是壞事還是好事?
魏斯下了樹,站在樹下,叉着腰、低着頭,發了會兒呆。
尼古拉爬下樹:“他們走了。也許……情況沒有我們擔心的那樣糟糕吧!”
“也許吧!”
“我們接下來怎麼辦?繼續向西走?”
魏斯沒應聲,而是轉過頭靜靜地看着尼古拉,他的表情和語氣雖然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心中的澎湃潮涌,想來只多不少。
見魏斯盯着自己看,尼古拉有些不自在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和靴子:“我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我剛剛只是在想……我們攜帶的補給夠用4天,往西再走2天,就進入‘敵方本土’了。難度提高了,演習得分率也提高了,有點意思哈?”魏斯道。
尼古拉依然低着頭,跟露出地面的一小截樹根較上了勁。開始用靴子尖輕磕,然後越想越不爽,於是狠狠踢了幾腳。
“是啊,本來很有意思,可現在……有時候,我真討厭自己的姓氏。”
魏斯照例寬慰道:“命運安排了我們的出身,讓我們從一出生就擔負了某種特定的使命,但是,我們未必要屈從於命運的安排,我們可以做真正的自己,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再不濟,我們也可以偶爾任性一把,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對不對?”
尼古拉苦笑道:“對,你說的對,我們應該努力做真正的自己,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可是,像我這樣的人,就算我肯改變自己,別人也未必肯讓我如願啊!”
魏斯輕車熟路地揶揄道:“是啊!有誰像你,參加演習還帶着一串的保鏢,而且還是政府買單的保鏢!”
這種冷嘲熱諷若是從他人口中出來,肯定會被尼古拉痛扁一頓,然而魏斯得到的僅僅是一個再熟悉不過的白眼。
“好吧!一想到把布魯克斯和他帶來的那羣士兵撇在了屁股後頭,我就覺得心情舒暢了很多。”尼古拉說。
“噢,可憐的布魯克斯少校,這會兒正應該在什麼地方很生氣地捏拳跺腳吧!”魏斯說。
兩人相視一眼,終於露出了笑容。
越是形勢艱難,越需要保持樂觀積極的心態。
不多時,強襲並俘獲了巴斯頓學生團暫編第3營主力的兩艘飛行艦艇掠過這片樹林,魏斯和尼古拉躲在樹下不動也不吭聲,自動放棄了這獲得快速回程票的最後一次機會。
待那兩艘飛行艦艇漸漸飛遠,魏斯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尼古拉,心裡清楚,接下來,保護這位萊博爾德先生的重任就完完全全落在了自己的肩上。
等到兩隊空中艦艇都從視線中徹底消失了,魏斯集合第1小隊,親口向全體學員通告了自己的決策:儘管己方營部和另外兩個小隊都在這場演習中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他們這支小隊淪落爲一支弱小的孤軍,但在巴斯頓學生團光榮傳統的照耀下,他們仍將繼續戰鬥,並將最終走向勝利。
這些二三年級的學員們正是青年熱血的年齡,在魏斯先抑後揚的鼓動下,一個個都重新振作起來。他們收拾心情,背起沉重的行囊,擺開戰鬥行軍隊形,朝着“敵人”的縱深復地走去。行進途中,派去偵察的兩名學員趕了上來,而且還帶回來9名僥倖未被捕獲的學員,他們全部隸屬於第2小隊,是先於同伴出發的先遣分隊。根據他們的描述,“敵方”飛行戰艦的炮火看似猛烈,其實沒有太大的破壞力,而且炮彈有意往沒人的地方招呼,這跟魏斯和尼古拉觀察推測的結果完全相符。
得到壯大的第1小隊,當天又兩度遇到了進行空中偵察搜索的“敵方”飛行戰艦,所幸他們人數不多,目標不大,而且已經有過分散隱蔽的經驗,兩次都沒有暴露行蹤。
在夜幕降臨之前,魏斯帶着學員們在靠近樹林邊緣的地方休整了兩個小時,等到天色全黑才走出樹林,小心翼翼地穿過了一個十多公里寬、幾乎沒有任何遮蔽物的開闊地帶。他們一刻不停地趕路,絲毫不敢攜帶,而就在他們抵達這開闊地帶西邊的林地後,夜空中出現了一艘二級巡防艦,它開着探照燈,猶如一隻在深海捕獵的巨型章魚,張牙舞爪,橫行無忌。
“敵方”飛行艦艇出現越頻繁,魏斯的心態反而是越放鬆,因爲一旦出現危及尼古拉性命的危險,只要鬧出大一些的動靜,他們很快就能得到來自空中的支援,若是這種危險狀況不發生,便可使出平生所學所悟,好好跟對手在這演習場上過上幾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