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臉,蓄鬚,一雙透着冷厲目光的小眼睛……這,就是魏斯透過“上帝視角”看到的敵方狙擊手的模樣。他整張臉都塗着墨綠色的草漿,很難推測出他的準確年齡,但從他的裝束特點和身上散發的氣質來看,跟諾曼帝國的“黑死神”還是有明顯差別的,更何況他孤身一人留在這裡。如果他真是聲名顯赫的克洛斯男爵,先前那幾個士兵怎敢先走?
“黑死神”克洛斯男爵有可能早就殞命在了莫納莫林山脈,眼前這貨究竟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手裡端着一支精度極高的“獵鷹”狙擊步槍,它的口徑雖然略小於阿爾斯特自由聯邦軍的格魯曼M3.2,但因爲使用的是尖頭長彈和微圓錐形彈殼,出膛初速快、遠程精度高,一旦擊中人體,因瞬時空腔效應而產生的炸裂威力並不比“格魯曼燒火棍”的標準彈藥小,戰場上“一發入魂”的概率非常之高。
巡防艦的猛烈炮火已經將這名狙擊手先前藏身的大樹燃成了灰燼,空氣中瀰漫着焦灼的氣味,可這傢伙看起來一點懼色都沒有。他一動不動地端着狙擊槍,右眼緊盯着瞄準鏡,在他的視野裡,以埃莫森中士爲首的五人戰鬥組正在不斷靠近。硝煙燻黑了他們的臉龐,再加上汗水和泥污的混合,相當於塗抹了天然的戰術迷彩。相熟之人還能辨認出來,如果是素未謀面之人想要通過照片進行戰場識別,那難度可就大了!
或許正是出於這個原因,狙擊手遲遲沒有開火。
與此同時,最先趕到事發現場的阿爾斯特自由聯邦軍二級巡防艦“火槍手巴雷託”號正在樹林上方緩慢移動。在它的上層甲板和各處可供射擊的艙口位置,二十多名陸戰兵手裡端着步槍、腰上掛着菠米彈,以俯瞰視角緊盯着下方的樹林。演習期間,艦上的火炮彈藥庫裡裝載的都是空包彈,而陸戰兵的槍械彈藥庫裡依然可以找到真傢伙!
不多時,埃莫森爲首的五人戰鬥組已經來到敵方狙擊手的眼皮底下,關鍵時刻即將到來,但偏偏就在這個時候,魏斯只覺一陣深重的倦意襲來,隨之失去了意識。
等他再度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病牀上,髒兮兮的作戰服換成了寬鬆舒適的病號服,右臂雖然腫脹發痛,但白淨的紗布讓他安下心來。
“嗬,隊長,你終於醒了!感覺怎麼樣?”臨牀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魏斯轉頭一看,這腦袋包成糉子的傢伙,不正是第三分隊的克雷斯-楊麼?
“呃……噩夢終於結束了,真好!”魏斯道。
想到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克雷斯-楊不禁仰面長嘆:“是啊,那可真是一場噩夢!”
哀默片刻,魏斯問道:“其他人呢?他們怎麼樣了?”
“你說誰?尼古拉-萊博爾德?在最後的戰鬥中,他射殺了敵方狙擊手,嗯,一槍穿胸,讓那傢伙死了個透心涼!”
得知尼古拉安然無恙,魏斯總算鬆了一口氣。
“但是,我們失去了古亞雷爾、雷索斯、馬隆、弗蘭德、喬納森-倫布、沃勒爾……呃,還有庫尼森和卡倫斯,總共有8人陣亡、31人受傷,巴斯頓軍校還從未在一場演習中遭受如此慘重的損失。聽說……梵頓校長已經向陸軍部提交了辭呈。”克雷斯-楊轉而以深沉的語氣概述了他所知的情況。
梵頓校長引咎辭職?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魏斯還是沮喪地發出一聲嘆息。這種非正常事件的發生,是人們難以預料和預防的,校方組織和派遣學員參加演習,乃是延續多年的慣例,是得到軍方高層認可和批准的。如果非要追究,那麼梵頓校長唯一的疏忽,便是准許尼古拉-萊博爾德和龍-克倫伯-海森這兩個“不安定因素”參加演習,而不是將他們送到更加安全的地方去。
魏斯和克雷斯-楊聊了沒幾句,一位頭髮梳得油光發亮的“白大褂”來到魏斯的病榻前:“喔,您醒了,感覺怎麼樣?”
“腫脹發痛,一陣一陣的。”魏斯應道,“我這胳膊該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吧?”
“後遺症麼?”這位微微發胖的中年軍醫官眨了眨眼睛,“正常來說,這種創傷只要治療得當,就能夠完全康復。”
“那真是太好了!”魏斯道。
這名軍醫官一臉和善地看着他:“嗯哼,是我親手給您動的清創縫合手術,可以百分百確定,您右臂的筋骨沒有受到損傷,只要好好修養幾個月時間,保證跟以前一樣靈活有力,在這方面,您完全不必有心理負擔……年輕的一等個人功勳獲得者,克倫伯-海森先生。”
“喔!一等個人功勳!太棒了!”臨牀的克雷斯-楊看來並不知道這個消息。
他們之間的交談,完全沒有顧忌旁人的意思,魏斯當即被至少十雙眼睛頭來的目光“鎖定”。
魏斯本該歡欣雀躍,可是因爲那些殞命和受傷的同伴,因爲通情達理的梵頓校長遭遇不公,他着實高興不起來。
接着,這名因發福而略顯油膩的“白大褂”殷勤地告訴魏斯,今早已經給他換過了藥紗,下一次換藥是明早八點,他會親自到場。在此期間,如果有任何的不適或其他問題,可以隨時詢問護士,或者讓她們來找自己——醫術一流的軍醫官萊德中尉。
自離開運輸艦登陸“敵後”以來,魏斯一直繃着神經,只有在這安靜的、飄散着酒精氣味的戰地醫院,他才得以卸下心理負擔。
“謝謝您!軍醫官先生!”
“白大褂”微微一笑:“能爲未來的聯邦英雄效勞,是我莫大的榮幸。”
魏斯沒再搭他話,而是環視四周。這個白色的大營帳裡容納了約莫二十張病牀,且是牀無虛席。有的人坐着,有的人躺着;有的人睡着,有的人醒着。在這些“病友”當中,魏斯看到了不少熟面孔,他們基本上都是自己小隊的,當然也有巴斯頓學生團暫編第三營另外幾個小隊的。
目光每掃過一張或熟悉或似曾相似的面孔,魏斯都會默默地點點頭。末了,他突然想起什麼,連忙問鄰牀的克雷斯-楊:“我在這昏睡了多久?大會操結束了麼?結果怎麼樣?”
面對這一連串的問題,克雷斯-楊不緊不慢地逐一回答:“你在這已經昏睡了三天,因爲有敵對武裝滲透進入演習區,大會操已經在兩天前宣佈提前結束,許多參加演習的部隊都換裝了實彈,目前還在圍捕清剿殘敵。至於說會操的結果,目前好像還未正式公佈,而從演習停止時的戰線分佈情況來看,雙方似乎打了個平手。”
“打了個平手?”魏斯訝異道,“這可是以前從未出現過的情況。”
克雷斯-楊迴應道:“自上一場戰爭結束以來,歷年的大會操和大演習,也從未發生過敵對武裝滲透進入演習區的情況啊!”
“圍捕清剿殘敵的情況怎麼樣?有沒有抓住活的?”
“不清楚。”克雷斯-楊很乾脆地答道。
呆在這野戰醫院的人,能聽到的也多是各種小道消息吧!
魏斯沒再多問,而是靠躺在病牀上冥思。敵人究竟是什麼身份?他們是如何深入演習區的?他們的目標到底是尼古拉還是龍-克倫伯-海森?他們的行事方式果決卻魯莽,如果是讓自己指揮那支小而精銳的襲擊隊伍,在沒有絕對把握的情況下怎麼會匆匆出手?
疑點越想越多,相互矛盾之處也不少,真相彷彿是個虛無的幽靈,無論他如何假設推斷,邏輯的終點都是死結……
恍惚間,有個修長矯健的身影來到跟前,用低沉而親切的口吻說道:“嘿,龍,聽說你醒了。”
魏斯擡起頭,看到了盧恩-施密特神色平靜的臉。
這位老兄雖然也是暫編第三營的成員,但因爲分在另一個小隊擔任副隊長,並沒有跟着魏斯和尼古拉捲入林間的惡鬥。
“喔,盧恩,你來了。”魏斯左右看了看,卻沒見尼古拉的人影,他怎麼沒跟施密特一起來看自己?難道又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盧恩顯然看出了魏斯的疑惑,他在牀邊坐了下來,用低沉的語氣說道:“尼古拉跟着布魯克斯少校走了,應該是回自由城去了。”
如果尼古拉只是去配合調查,順帶暫避風頭,盧恩不會是這般語氣。想起尼古拉在自己受傷後所說的話,魏斯揣測道:“難道他不打算回來了?”
盧恩嘆了口氣:“他讓我轉告你,離開巴斯頓軍校是他有生以來做過的最痛苦的決定,但是爲了大家的安全,他不得不這樣做,希望你能夠理解和體諒。他說……他希望你能夠以出色的成績完成巴斯頓軍校的全部課業,那樣的話,你們還能夠在陸軍總參謀部聚首。”
“陸軍總參謀部?”魏斯瞪大眼睛。
“每年巴斯頓軍校排名前十的畢業生,都能夠以見習軍官的身份進入陸軍總參謀部。”盧恩解釋道。
“那尼古拉他……”魏斯追問。
盧恩沒有答話。把該帶的話帶到了,他默默起身,舒展眉頭。看來對於尼古拉的離開,他除了不捨,還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魏斯張了張嘴,終究沒有再說什麼。以尼古拉的身份,他的去向當然不需要自己操心,而且知道的人越少,對他來說越安全。
好吧……畢業生前十名,只要自己竭盡全力,應該還是能做到的,當然,必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