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一刻鐘之後,兩人來到了城鎮下游的槍械作坊區。
作坊區的建築林林總總有四五十棟,大多是平層尖頂的房舍,這裡的路面雖然有些坑窪,但整體環境比想象中的乾淨,而且能夠聽到隆隆轟鳴的機器聲。在那幾根最高的煙囪下面,是一個個彼此相對獨立的院子,工人們往來其間,用推車將各種原料或半成品送去加工。
進入作坊去之後,兩人依然一路騎行,直至河邊一座水車磨房式的石頭建築前。
“黑禮服”伸出左臂,示意魏斯可以扶着他的手下馬。
魏斯沒有客氣,雖然下馬的姿勢稍顯笨拙,他還是故作冷酷地對“黑禮服”說:“行了,你去忙吧!”
“是,少爺!”言罷,“黑禮服”頭也不回地策馬離開了。
魏斯環顧四周,五十米內不見有一個人影。自己的便宜老爹,克倫伯-海森家族的勳爵,在這水車吱吱嘎嘎響的地方幹嘛呢?修煉獨門秘笈?
他走近房子,假咳了兩聲。
“是誰?”裡面傳來一個蒼老而警惕的聲音。
“是我,父親大人!”魏斯很是彆扭地回答說。
“噢,是龍啊!在那等我一下!”那個聲音卸下警惕,只剩下了蒼老。
片刻過後,進入這水車磨房的唯一一扇門從裡面打開了。
看到一身粗布工裝的便宜老爹,魏斯着實吃了一驚。
“來來來,快進來!”
便宜老爹連忙將魏斯拽進屋子,這架勢,不是在做賊,便是守着什麼寶貝吧。
從外面看,這水車磨房不大,進屋之後發現裡面的空間還是比較寬敞的。它似乎以中線爲界,靠門這半邊光線幽暗,靠河那邊非常亮堂。
光線幽暗的這半邊,幾張桌架一字擺開,上面整齊擺放着一支支銀光發亮的長槍。它們既不同於“格魯曼燒火棍”那樣的彈倉式栓動步槍,也有別於單管和雙管獵槍,它們的槍機像是方形煙盒,側面有跟魏斯那支獵槍一樣的藍色盾形徽標,但大小隻有後者的三分之一左右,而且槍管上沒有那種漂亮的波浪線型紋飾。
當魏斯的注意力被這些銀槍吸引時,身後傳來便宜老爹的聲音:“多久沒來了?嗯?”
“似乎很久了。”他含糊其辭地回答。
“這是我們克倫伯-海森家族的發跡之地,每一任家族首領都在此立下誓言,一代代守護‘焙青’的奧秘。”便宜老爹一邊說着,一邊輕撫桌架上的長槍,當手指碰觸到藍色盾形徽章的時候,他閉上了眼睛,像是在專心品味它的與衆不同。
魏斯心想,這所謂“焙青”,應該是指在槍上刻嵌那種能夠在陽光下閃耀星輝的特殊材料,而它的原理,大概跟燒製琺琅彩差不多一類吧?
略作觀察,便發現屋子裡較光亮的那邊有個壁式麪包爐大小的火爐子,外面放着規格不一的幾個坩堝鉗,旁邊的桌子上擺放着一架天平和一個白色的罐狀容器,再往旁邊是一個大木箱,裡面分格存放了各種粉末狀的原材料。
“許久沒來,大概把我教給你的配方和工序都忘光了吧!來來來,我今天再給你溫習一次!”
便宜老爹領着魏斯來到火爐前,從原材料的混合、煅燒、熔融,到冷卻、研磨、調和,最終焙燒、塗施,手把手將“焙青”的完整工序展示了一遍。看着藍若星辰的光輝最終在槍機的刻槽裡凝固,這一刻,魏斯突然對這個家族的智慧和堅持感到欽佩,然而下一秒,他的眼神重新歸於平淡。
不得不說,這“焙青”做出來的紋飾和徽章是炫酷至極,可魏斯對它卻無甚興趣。爲了守護這“焙青”的秘密,克倫伯-海森家族的歷代首領都得到這裡來親自幹活,髒苦累不說,還得一直這樣耗着,即使富甲天下,也沒福氣去觀天下美景、嘗天下美食,那人生還有啥意思?再說了,隨着時代的進步,“焙青”這種傳統手工技藝即便不被仿製,也必定會淪爲偏門的小產業,難以讓一個家族做大做強。
手把手教過魏斯之後,身穿粗布工裝的老勳爵推開臨河的窗戶,端起放在窗戶旁的茶杯,小口啜飲。從河面吹進來風凜冽刺骨,正好中和了這水車磨房裡的悶熱。
“聽說,我們最近又流失了一批優秀的制槍匠師?”魏斯道。
老勳爵,他的便宜老爹,沉沉地嘆了一口氣:“我以前一直以爲格魯曼集團想要的是我們的‘焙青’技術,我們雖然不能轉讓技術,但可以接受他們的獨家代理,所以纔會簽署那個加盟協議,沒想到啊……他們要的不是我們的‘焙青’,而是我們世代守業的優秀槍匠!失去了這些技藝精湛的匠師,我們空有‘焙青’技術又有何用?那些從業三五年的新手,刻出來的家族盾徽尚且不堪入目,哪有能力刻出‘星線’?沒有合格的刻槽,光有‘焙青’又有何用?又有何用?”
聽便宜老爹這麼一說,加上先前盧克的那番言語,魏斯對克倫伯-海森家族與格魯曼集團的關係有了大致的瞭解。他此時所想,並不是格魯曼集團多麼卑劣可憎,而是他們蒐羅優秀槍械匠師的目的。如果是現代化的流水線生產,需要的一般是接受過正規培訓、擁有一定經驗的熟練工人,用不着大費周章地招募傳統的手工匠師,由此推斷,格魯曼集團很可能是想較大規模地製造某些無法使用流水線生產的槍械武器,比如說……“黑禮服”之前提到過的軍方狙擊步槍競標!
是了!魏斯想起諾曼帝國那款精緻昂貴的狙擊步槍,“獵鷹”。於是,他略去跟盧克一行人捲入戰鬥的經過,對便宜老爹道出了自己的揣測。
耐心地聽魏斯說完,老勳爵不但沒有驚訝之意,反而略帶讚許地點了點頭。
“龍啊,你終於把心思放在了我們的家族本業,這很好!很好!其實……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是非常貪玩,喜歡買各種稀奇古怪的新鮮玩意兒,因此沒少受父親的責備。直到後來,我單槍匹馬進入遺落雪境,爲了殺死雪羆而吃盡了苦頭,在走出遺落雪境的那一刻,我突然領悟了人生的意義,從此專心打理家業,而後製成‘星芒’,使之成爲舉國聞名的極品獵槍。我想,這也就是先祖留下遺訓,要求每一個家族繼承人在執掌家族前必須獵殺一頭雪羆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