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條緊挨着蓄水池的下水道里,奧克塔薇爾與衆多傷員一樣,被安置在維修走道上。爲了給他們提供儘可能乾燥的環境,士兵們用彈藥箱、罐頭箱、藥品箱——各種空的或未開封的箱子,堆砌成一張張病牀,而作爲這支城市游擊隊目前軍階最高的軍官,奧克塔薇爾享受的最優待遇,便是一套乾淨整潔的被褥。
對於盧恩-施密特的到來,奧克塔薇爾既高興又憧憬,但是當他們說起聯邦軍隊在反擊中所遭遇的阻礙時,她慢慢收起了自己的積極情緒,一臉平靜地闡述了那晚的故事:
“諾曼戰艦突襲奧城那晚,我們臨時制定了一個新的作戰計劃,準備炸燬城區中心所有的摩天大樓。儘管一開始我們沒有下定決心,可是隨着戰況迅速惡化,我們發現自己別無選擇,必須不惜代價炸燬它們。當我率隊從地下接近格魯曼大廈時,發現敵人已經先一步做好了應對。他們佔領了格魯曼大廈,阻塞了從地下進入建築的所有通道。如果不是龍給我們送來了計劃之外的炸藥,就算強行攻入大廈,也沒有辦法將其炸塌……是的,從某種意義上說,格魯曼家族的成員,爲了不讓格魯曼大廈成爲敵人的據點,親手摧毀了格魯曼家族的驕傲,格魯曼大廈!那一晚,我率領的小隊,42人只有5人存活下來,而被派去炸燬卡斯滕大廈和奧古斯特鋼鐵大廈的兩支小隊,幾乎全軍覆沒……”
在奧克塔薇爾的話停住後,魏斯續道:“後來,你們又殺了個回馬槍,把卡斯滕大廈給炸了。”
“第4特勤大隊的六條鐵律之三,是寧可慷慨赴死,也要完成使命。”奧克塔薇爾一字一頓地說,“炸燬卡斯滕大廈,我們的任務只完成了三分之二。除非奧古斯特鋼鐵大廈爲我軍奪回,否則,哪怕我只剩最後一口氣,也要把它炸燬!”
“格魯曼教官,這個任務,就交給我們來完成吧!”盧恩有意沿用過去的稱呼,談話的距離一下子被拉近了許多。不過,巴斯頓軍校的冰山美人有着跟容顏不符的堅強,她肩部受創嚴重,右臂已經無法使用,卻以對面兩人想都沒有想到的敏捷動作,用左手從槍套裡拔出手槍,槍口對準了魏斯和盧恩之間的空隙。
兩人都楞了一下。
“龍,你又一次在關鍵時刻替我和我的士兵解了圍,我深表感謝,但你有你的任務,我有我的使命,不要因爲主觀判斷而將它們捆綁在一起!盧恩,你和你的部隊是百戰精銳,上級命令你們尋找敵軍戰線上的突破口,伺機從後方夾擊敵人,炸燬奧古斯特鋼鐵大廈並非你唯一的選擇。有你們這樣出色的學員,我感到非常欣慰,但是,我不會讓你們替我去完成未竟的使命。”奧克塔薇爾用冰冷卻不乏人情味的語態說道。
魏斯想了想:“您的意思,我完全理解,而且完全認同。只不過有一點需要說明……我和我的同伴們從上級那裡得到的最後一條指令,是全力堅守陣地,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撤離。如您所見,我和我的部隊已經撤離了原有陣地,但我們並沒有因此放棄戰鬥,而是在奧城地界內繼續跟敵人周旋。所以,從軍事角度理解,我們目前沒有確切的戰鬥任務,指揮官有權見機行事。至於盧恩和他的部隊,我覺得您剛剛已經分析的很清晰了。從現在開始,我們無條件接受您的指揮,直到炸燬奧古斯特鋼鐵大廈。”
聽完魏斯的話,奧克塔薇爾沒有立即駁斥,盧恩忙不迭表態道:“是的,從現在開始,我和我的部隊無條件聽從您的調遣,任務目標——奧古斯特鋼鐵大廈!”
奧克塔薇爾卻搖頭道:“你們還是太年輕了!這樣意氣用事,到頭來會讓很多信任你們的人丟掉性命,甚至……”
這略去的後話,魏斯和盧恩都懂。
英姿颯爽的女軍官收起了她的半自動手槍,單手整理好裝束,起身道:“克倫伯-海森上尉,施密特上尉,根據聯邦軍隊軍事守則第5條之規定,你們和你們的部隊從現在開始接受我的指揮,聽從我的指令,在我陣亡或是我們成功炸燬奧古斯特鋼鐵大廈之後,這種軍事指揮關係自動解除。你們對此可有異議?”
“無異議!”魏斯和盧恩異口同聲地回答。
奧克塔薇爾昂着頭、挺着胸,用教官式的口吻發令道:“克倫伯-海森上尉,我需要你挑選出50名士兵,收集至少3000磅炸藥或等量爆炸物,安全穩妥地運到城區中心地帶的下水道去。能否完成任務?”
前一晚,魏斯帶着士兵們幹了一票大的,除了藥品和食物,還弄到了4箱炸藥、2箱菠米彈,再加上之前儲備的彈藥,湊足奧克塔薇爾所說的數目不是問題,因而朗聲道:“保證完成任務!”
“施密特上尉,我需要你組織兩個突擊組、兩個支援組,對奧古斯特鋼鐵大廈底部的下水道區域實施戰鬥偵察。如果敵人完全阻塞了周圍的通道,我們需要進行幾次小規模的爆破,打通地下通道。”
“沒有問題!”盧恩應道。
“地下爆破,我們的經驗比較足,所以,爆破任務可以交給我們。”魏斯主動提出建議。
“我們連的萊爾中士,是聯邦工程大學化學專業的高材生,熟悉各種爆炸物的性能,是我們第1國防師最好的爆破手之一,而且他已經在我們連教出了一批合格的爆破手,所以,這項任務交給我們沒有任何問題!”前面這句,盧恩面朝奧克塔薇爾,而後面這句,他轉向了魏斯:“不過,我們的士兵對下水道的熟悉度肯定不如龍的部隊,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他能調派幾名士兵給我們當嚮導。”
在爆破任務方面,魏斯無意跟盧恩爭強,而對於盧恩的要求,他表現出了應有的大度:“我指揮的連隊,恰恰是第9兵團最專業的偵察尖兵,給你每個突擊組和支援組配2名偵察兵,夠意思吧?”
“非常夠意思。”盧恩毫不遲疑第回答道。
奧克塔薇爾看着兩人似在鬥嘴,實則相互關照,彷彿回到了巴斯頓軍校的訓練場上,不知不覺間,淚水盈出了眼眶。她假意梳理頭髮,轉過頭去,悄悄拭去眼淚。不一會兒,兩個巴斯頓軍校的優秀畢業生將各種細節問題一一梳理妥當,她突然發問:“還記得我們的訓練口號嗎?”
魏斯和盧恩不假思索地喊出那熟悉的口號:“勇往直前,巴斯頓!戰無不勝,巴斯頓!”
此後,經過一個多小時的準備,盧恩的精兵強將在奧城中心城區的下水道就位。不出所料,諾曼人已將通達奧古斯都鋼鐵大廈下方的各處通道管線給堵死了,但這並不能阻擋聯邦軍人的決心。盧恩麾下的爆破高手勘定了三處爆破點,用工程爆破法佈設了炸藥和引線。魏斯這邊,士兵們正把足量的爆炸物運往指定區域。至於這場軍士行動的總指揮官,奧克塔薇爾-格魯曼少校,毅然帶傷上陣,親臨前線坐鎮指揮。
一切準備基本就緒,行動進入了倒計時。就在這個當口,被派去城北偵察敵情的士兵突然帶回一個讓人震驚的消息:在聯邦軍隊的炮擊中,城北體育場的部分牆體發生坍塌,成百上千的聯邦軍民試圖從倒塌的豁口逃離,結果遭到諾曼軍隊的密集射擊,一時間死傷無數。偵察中,他們發現體育場裡關押了大量的平民以及不少被俘的聯邦軍人。很顯然,如果聯邦軍隊成功奪回中心城區繼續向城北推進,集中關押在體育場的聯邦軍民很可能遭到炮火誤傷,再者,一旦諾曼軍隊因節節敗退而喪失理智,向這些手無寸鐵的平民和戰俘舉起屠刀,那將會是一場慘不忍睹的災禍!
收到這份緊急報告時,魏斯在靠近中心城區下水道的地方統籌後援。前方,是小規模爆破突防+大規模爆破毀樓的行動,結果如何,不僅決定了這百多名參戰官兵的生死,更關係到地面戰場成千上萬聯邦軍人的命運,對於奧城戰役乃至這場大戰的進程都有着不可估量的影響。後方,是大量奧城平民和被俘將士的安危,這些無辜而又可貴的性命就像是被裝在一個大籃子裡的雞蛋,若是坐視不管,稍有意外就可能是籃壞蛋毀的惡果。孰輕孰重,何去何從,魏斯百般糾結,萬般焦慮。他向前一路飛奔,很快找到了奧克塔薇爾,向她道明情況。
聽完之後,奧克塔薇爾沉默良久。從親手炸燬格魯曼大廈這件事可以看出她是個足夠有魄力的人,但這一次,她明顯猶豫了。末了,她盯着魏斯,緩緩開口道:“如我之前所述,第4特勤大隊有六條鐵律,不惜一切代價完成任務是第三條,而前面兩條,是關於忠誠、正義和責任的。按理說,我應該立即調整部署,至少分出一半的力量去解救我們的平民和兄弟,但如你所知,即使我們拼盡全力,炸燬奧古斯特鋼鐵大廈也未必能夠獲得成功,若是分散兵力,成功的可能性就更低了,而城北體育場那邊,同樣需要我們全力以赴。我們越想要兼顧,越無法兼顧……”
魏斯無語以復。
奧克塔薇爾的話語卻變得慷慨激昂起來:“責任和使命,都比我們的生命更加重要,我們很難做出抉擇,但必須做出抉擇。龍,你的士兵已經把炸藥送過來了,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我和盧恩吧!你們趕去城北,想方設法保護被困在體育場的平民和兄弟,儘可能把他們解救出來。我知道,對你和你的士兵來說,這是一個極其艱鉅的任務,許多人會因此送命。我們站在這裡,轉身也許就是訣別,但身處這樣的時代,面對這樣的大勢,我們既然選擇了戰鬥,就承擔了光榮的責任和使命,就應當義無反顧,絕不回頭!”
重任壓在肩頭,魏斯依然昂首挺胸:“我明白了,格魯曼教官!你說的很對,我們擔負了光榮的責任和使命,哪怕戰死疆場,也是死得其所!”
奧克塔薇爾堅定剛毅的目光,在這一刻突然變得無比柔和,她舉左手敬禮:“再見了,學員龍-克倫伯-海森,我永遠以你爲榮!巴斯頓永遠以你爲榮!”
與之相反,魏斯眼中的彷徨和憂慮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目空一切困難的決絕。他舉手敬禮,再次喊出巴斯頓軍校那聞名遐邇的口號:“勇往直前,巴斯頓!戰無不勝,巴斯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