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烈焰焚身的夢魘中醒來,周遭一片黑暗,空氣無比渾濁,雖能呼吸,卻感覺隨時都有可能窒息……一陣咳嗽之後,魏斯拖着疲倦的身軀坐了起來,打開手電筒,躡手躡腳地來到了被堵塞的維修通道口,定了定神,眯眼觀察了一會兒,稍稍舒了一口氣,輕喚道:“夥計們,可以把東西搬開了!”
在這宛如墓室的空間裡,躺着的人一個個如詐屍般坐起,手電筒的光照下,他們幾乎面無表情,口中吐着白氣,若是不明就裡的人突然看到這副場面,肯定會感到毛骨悚然。在魏斯這個“屍王”的召喚下,“羣屍”紛紛聚集到一塊,將堆在向下通道里的水泥板和殘磚碎石搬出來。約莫一個小時後,工程量不大但操作並不簡便的工程終於完成。隨着維修通道的重新打通,渾濁的空氣終於注入了新鮮的元素——下水道里的酸澀氣息,此刻居然起到了提神醒腦的作用……
前夜,魏斯帶着倖存的聯邦軍官兵進入下水道,熟悉的方式卻變得異常艱險。是夜,一隊隊諾曼士兵在城區下水道展開大掃蕩。這種掃蕩,不僅僅是對能夠通達的通路管道進行清掃,即便是無法穿行的犄角旮旯,只要稍有存疑,便讓噴火兵或爆破手進行處理。面對這種強勢的掃蕩,躲在隱蔽位置的聯邦軍民不得不在戰死和投降之間做出二選一的抉擇,而憑着對下水道的熟悉,加上自帶的特殊視野,魏斯硬是走出了第三條路:他們找到了一個外部出口被廢墟堵死的維修通道,用水泥板和殘磚碎石堵住了連接下水道的口子,然後在這個封閉的空間裡躺下來減少身體活動和氧氣消耗,由此躲避諾曼軍隊的搜捕——這個過程看起來有驚無險,但當魏斯領着所有人回到下水道時,昏沉沉的腦袋無疑在提醒他們,若是繼續在那個自制的“活死人墓”裡呆下去,要不了多久,所有人都會因爲缺氧而死去。
箇中苦澀,只有親身經歷者最能體會。
躲避一晚,返回下水道時已是上午。從排水溝欄板漏撒下來的幾縷陽光,在這些僥倖生還者的眼裡是那樣的明豔。他們小心翼翼地沿着下水道移動,一邊探察周圍的環境,一邊思考往後的去向。看得出來,諾曼人對奧城龐大的下水道既沒有興趣,也沒有人力進行“控場”,充其量是不定期掃蕩,並在一些重要的位置佈設崗哨。因此,一夜喧鬧後的地下世界,又迴歸到了以往的沉寂。
一切似曾相似,一切又都不同以往。
在空蕩蕩的下水道里,戰死者的屍骸偶爾可覓,但在他們身上已經找不到武器和彈藥了。許多通道發生了崩塌,便於通行的區域大幅度減少,而那些用於收集和囤積雨水的天井,要麼因爲通道堵塞無法抵達,要麼駐守了諾曼軍隊。
偌大的地下世界,似乎不再有城市遊擊英雄生存所需的土壤和養分……
當然了,短時間內,魏斯和他的新追隨者們還不至於餓死渴死。他們在下水道里兜兜轉轉,找了幾個更加適合暫駐的隱蔽位置,在其中一處將重傷員安置下來,然後由魏斯帶隊,以蒐集藥品物資爲主,順帶打探消息。
在諾曼軍隊完全佔據奧城的情況下,城區地面已經不再有槍炮聲。在接近地表的觀察口,魏斯他們看到被俘的聯邦軍官兵以及一些聯邦平民在廢墟遍地的街區收拾殘局,諾曼士兵或持槍戒備,或四處遊走,整個城市基本上都處在他們的嚴密監視之下,白天根本沒有機會。等到夜幕降臨,魏斯才帶着這支僥倖存在的聯邦軍小分隊來到地面,以廢墟做掩護,躲過諾曼人的哨兵和巡邏隊,摸進了一處關押了數百聯邦軍官兵的露天戰俘營。當下的形勢,即便解救了這些聯邦軍人,也沒有妥當的線路安排他們轉移,或是找到足夠的武器臨時武裝他們。因此,魏斯只是把少數甘願爲自由而冒險的意志堅定者帶離戰俘營。
經過這一晚的嘗試,雖然沒能收穫有關尼古拉的有效信息,隊伍的規模卻壯大起來了。鑑於聯邦軍隊已經撤離奧城,再趁夜偷襲諾曼軍隊,對戰局所能起到的影響已經微乎其微了,反而很可能給自己招來滅頂之宅,魏斯務實地當起了耗子。白天,他帶着大夥在下水道里搞技術勘測,在城西找到了一處四面通道皆被阻塞的蓄水天井,在坍塌處掘開一處可供爬行的口子,作爲這支隊伍的臨時安身之處。夜裡,他率領精幹人員回到城區地面,探尋那些還未被清掃出來的物資囤積點。在此過程中,他們屢次遭遇險情,幾番陷入困境,但都一一淌過。在城西一座坍塌的大樓下面,他們覓到了一批聯邦軍撤退時遺留的物資,在裡面找到了寶貴的藥品,使得隊伍中的受傷人員能夠得到後續的醫護處理。
有了相對安全的容身之所,有了更多的武器彈藥和食品藥品,魏斯在找尋尼古拉下落的過程中,順道救出了一批又一批鬥志未消的聯邦軍官兵。一天天下來,隊伍人數持續增加,以他們的實力,殲滅落單的諾曼巡邏隊不成問題,可惜的是,這種發展勢頭並不會演變成爲一個戰術性的成果。堅持了12天,魏斯所收集到的關於尼古拉的消息依然支離破碎,拼湊不出一條完整的線索,而受困奧城的聯邦軍民,有的轉移去了他處,有的從別處轉運至此,人員的相對流動,使得救援尼古拉的設想越來越不具備可行性。出於理智的考慮,魏斯決定帶着隊伍撤出奧城。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他們離開了暫時安全但已經變得非常擁擠的“地下巢穴”,沿着實現偵察好的路線向城郊轉移。經過五個多小時的跋涉,最終毫髮無損地來到了位於城西郊外的一處樹林,聯邦軍隊曾在這裡構築防禦陣地,廢棄的塹壕爲倖存者提供了一個賴以休整的臨時掩蔽所。儘管諾曼人的飛行艦艇數次掠過,附近道路上時不時有諾曼人的車輛經過,他們仍在這裡度過了一個危險的白天,入夜後繼續轉移。
12天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隨着奧城的陷落,聯邦中南部的另外兩座工業城市,達特和摩恩斯坦,也相繼遭到諾曼軍隊的攻擊,它們既沒有天然屏障,也沒有奧城那樣的規模,儘管聯邦軍隊拼命死守,兩地的戰況依然持續惡化。魏斯一行原本打算轉移到達特去,結果行進途中發現達特外圍盡是諾曼人的部隊,那座以冶金爲支柱產業的城市則在隆隆炮聲中化作火海……除非冒死穿過諾曼軍隊的控制區域,否則只能往西走,前往洛林聯邦州。
戰局的發展,恰如奧克塔薇爾早前預判的那樣,而她對於魏斯個人發展路線的建議,也“神奇”地契合了此時的處境。這個時候,魏斯沒有猶豫,他帶着倖存者們披星戴月,一路西行,巧妙避開了諾曼人的警戒陣地和巡邏分隊。兩日後,在洛林聯邦州東部的馬倫奇克森林,他們遇到了在此構築防禦陣地的聯邦軍部隊。巧合的是,從奧城撤下來的第16戰鬥師,剛好也在這裡休整。
在師指揮部,他再次見到了麥格卡倫代理上校,那個從巴斯頓軍校就非常賞識自己的炮術專家,但他沒有見到卡爾將軍,也不會再見到這位睿智的老將。據麥格卡倫所說,卡爾將軍連同他的坐騎在撤離奧城時被諾曼戰艦的炮火擊中,當即血灑疆場。在堪比“絞肉機”的奧城戰役中,卡爾將軍以下,第16戰鬥師陣亡和失蹤人員達到了編員的五分之四,這支精銳的老牌部隊幾乎一戰盡失,但麥格卡倫表示,第16戰鬥師在它悠久而光榮的歷史上,曾經三度瀕臨絕境,而後三度涅磐重生。哪怕在戰場上只剩下最後幾個人,只要榮譽不失,精神不滅,它就一定會重回巔峰。
麥格卡倫這般慷慨激昂的闡述,讓魏斯深受感動,他甚至因此萌生了留在這支英雄部隊的想法。可是,奧城戰役的得失,讓他愈發對聯邦軍隊現有的作戰思維和指揮體系感到失望。呆在第16戰鬥師固然可以提煉自己的戰鬥技能,卻要繼續忍受聯邦軍事體制的種種弊端,結局很可能是在敵人的槍林彈雨中衝鋒,在敵人的槍林彈雨中倒下,像風中的落葉般獻出自己年輕而寶貴的生命。
“我想回到我的家鄉索姆索納斯去,組織一支游擊隊,跟諾曼軍隊戰鬥到底。”魏斯向麥格卡倫坦白了自己的決定,他以爲自己需要費一番口舌才能說服這位代理指揮官給自己“開綠燈”,沒想到麥格卡倫只是搖了搖頭:“去指揮一支沒有大炮的部隊,真是浪費了你的才華。”
“游擊隊並不都是烏合之衆,只要精心組織、認真調教,游擊隊也可以成爲讓敵人畏懼的精銳戰力。”魏斯道,“事實上,克倫伯-海森工廠具備製造槍械、彈藥以及中小口徑火炮的能力,只要我們提前轉移設備物資,就能夠在很大程度上保證游擊隊的武器供給。如果聯邦軍無法阻止諾曼軍隊侵入洛林聯邦州,那麼,勇敢的洛林人會用自己的方式讓侵略者付出代價!”
“我理解你的想法,也相信你的膽識,只是我能做的不多。”說罷,麥格卡倫來到桌旁,拿起鋼筆,在一張印有第16戰鬥師徽標的文件紙上飛快地寫下了一段話,簽署自己的名字,加蓋了兩枚印鑑,然後將這張紙交給魏斯。
看過內容之後,魏斯小心翼翼地將它折起收好,鄭重其事地向麥格卡倫敬了一個軍禮。
麥格卡倫還以軍禮,並道:“祝好運,畢業了的學員龍-克倫伯-海森!”
“不,在您這裡,我永遠是一名知識淺薄的學員,需要您的指點和幫助。”魏斯應道。
“可是,將來的路,你得要一個人走了。”麥格卡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