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格魯曼步槍爲代表的聯邦軍制式槍械,爲了兼顧射程、精度、穩定、造價,整出來的大都屬於經典款的中庸之作,而魏斯的設計,源於他熟悉的那些博物館展品,有相當一部分是老毛子貨及其仿製品,它們最突出的特點便是皮實耐操、易於生產,由此可以放棄一些精細的指標要求,魏斯亦極力秉承這種優良傳統。就拿他手裡這款使用標準步槍彈的半自動步槍來說,雖說是格魯曼生產,但設計圖紙是由他提供的,即便在泥水裡淌上幾遍,拿出來稍加清理就能正常使用——爲戰而生的初衷,如今在戰場上體現了彌足珍貴的價值。
帶着磨刀不誤砍柴工的正確觀念,魏斯讓戰士們整理槍械、清點彈藥,喝水進食、活動肢體,從而調整和恢復狀態。有道是“船小好掉頭”,他們這幾個人若是一門心思撤退,完全可以避開諾曼人的圍追堵截,趕在天亮前脫離危險區域。考慮到遊擊先遣隊的主力很可能已經抵達秘密營地,第一批後衛部隊也走得夠遠了,他們似乎沒必要繼續冒險拖延敵人的腳步。匆匆填飽肚子,魏斯一邊擦槍,一邊冷靜地琢磨形勢、權衡利弊。這一仗,從潛入敵軍運輸艦開始,基本上每一個環節都讓諾曼人出乎意料,每一場戰鬥都讓諾曼人損失慘重,夠了麼?從戰術上來看,遊擊先遣隊所作的已經足夠了,可是從戰略上來看,這一仗還沒有把諾曼人徹底打趴、打怕:乍一看,敵人前前後後來了好幾批陸戰部隊,都被收拾得妥妥當當,實則不然。最初來的那些諾曼部隊明顯不不屬於精銳的一線戰力,碾壓他們頗爲輕鬆,這種部隊損失幾百號人,諾曼高層估計也不會心疼,後來的這支諾曼部隊實力不俗,遊擊先遣隊後衛部隊靠着一場雨夜的非常規伏擊戰給予了他們痛擊,但還不夠痛——當時來不及清點戰果,現在細細一想,敵人雖然艦員七八百,可這裡面陣亡的估計不到一半,以諾曼人的體格和戰場醫療條件,相當一部分傷員很快就能迴歸戰場,而對於這些身經百戰的老兵來說,多受一次傷不僅不會讓他們的戰鬥力打折扣,反而磨礪了他們的意志。能夠讓諾曼高層在意的,應該是那些再也回不來的老兵,這是用多少新兵和新槍都換不來的寶貴財富。
魏斯從久久的思索中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毅然起身,雙眼明亮。
“來吧,兄弟們!”
戰士們紛紛聚攏到他周圍。
“我想,我們的部隊已經擺脫了敵人的追擊,所以,我們不需要再揹負心理包袱。接下來我們要做的,就是追蹤先前那股敵人的行跡,從後面狠狠踢他們屁股,把他們打疼甚至打崩,然後再往我們的營地轉移。怎麼樣,大家有什麼想法?”
魏斯的豪邁之言,讓年輕的戰士們情不自禁地亢奮起來,這雖然不是一條坦途,在外人看來甚至是狂妄的,但戰士們瞭解並信任他們的指揮官,知道夜晚是他的主場,在夜幕的掩護下他們無所不能,因而個個滿懷憧憬,毫無懼色。
“那好,大夥做好急行軍準備,輪到我們追擊敵人了!”
說罷,魏斯將溼乎乎的外套擰乾紮在腰間,扣緊武裝帶,背起步槍,待戰士們迅速整理完畢,便踏上了新的征程。夜幕下,他們在山林中快速行進,雖然時不時被樹根絆倒,或是踩進泥坑摔跤,但沒有一個人放慢腳步。翻過兩座山頭,魏斯在視野中尋覓到了敵人的蹤跡。如他所料,敵人這半天的追趕沒有實質性的收穫,覺得對手是利用環境隱蔽起來了,因而放慢了速度,並且拆成若干小隊分開行軍。這樣做當然不安全,但有他們的巡洋艦在,就算遭到埋伏,也能夠迅速展開反擊。
魏斯領着戰士們繼續向敵人前進,過了約莫一個小時,他發現前方的敵人居然不走了。夜漸漸深了,山林中的氣溫快速下降,敵人像是爲了取暖,在林子裡點起了篝火。這裡一堆、那裡一垛,好像生怕對手不知道他們分散了兵力似的。
事有反常必爲妖。離敵人還有數裡,魏斯讓戰士們停了下來,自己像往常一樣爬上大樹偵察敵情。探清敵情之後,不禁有些納悶:敵人還真是怪,一隊隊圍坐在篝火旁,附近只有三兩名哨兵警戒,這可不像是設伏誘敵的樣子。不,這肯定只是假象!他們想必是在以身誘敵,讓盤桓在這片山林之上的諾曼巡洋艦擔當伏擊戰的主角。
既然敵人不按套路出牌,魏斯亦不走尋常路。經過一番觀察,他下了樹,讓戰士們用延時引信綁定炸藥做了兩個“引子”,設置了10分鐘和15分鐘的延遲,然後帶着隊伍向北面移動,在一處稍稍高出地面的山丘後面隱蔽下來。不多時,第一個“引子”如期爆炸,這般大動靜,諾曼人豈能坐得住?巡洋艦的探照燈立即朝這邊投射光束,篝火旁的諾曼士兵也迅速整隊,以搜索隊形向這邊移動。他們離開了篝火堆,也就放棄了交相呼應的佈局,雖然各隊依然保持着較爲恰當的距離,但夜間行進,難免顧此失彼,魏斯一雙“火眼金睛”,要的就是這樣的機會!
五分鐘後,第二個“引子”發生爆炸,分成數隊的諾曼士兵,有的加快速度,有的出現遲疑。行進之中,他們無法保持實時聯絡,等其中一隊派出通訊兵向其他隊伍傳遞新的指令,各隊間距已經拉開。
“大夥跟着我,聽我指令。一擊即退,不要戀戰!”
叮囑戰士們之後,魏斯端着他那支已經裝好子彈、打開保險就能射擊的半自動步槍,貓着腰從山丘側面摸了出去。這一路,他有意放慢腳步,避免發出可能引起敵人警覺的聲響,到了離敵人拖後那隊大約兩百尺——也即六七十米處,他停了下來,端起槍。
得益於諾曼巡洋艦的探照燈,此時即便是普通視野,也能夠隱約看到敵人的身影,但爲了達到預期效果,魏斯還是選擇了耗神費力的特殊視野,結合一流的靜態射擊技能,一口氣將六發子彈打向了六個不同的敵人。
前面兩次爆炸已將這片山林的沉寂打破,當槍聲響起,人們在感知上並不覺得突兀,可是對臨戰指揮者而言,爆炸有各種可能,槍聲才意味着真正的敵襲。於是,有人用諾曼語大聲催促士兵們投入戰鬥,各隊人馬紛紛行動起來,那艘諾曼巡洋艦的探照燈也追蹤而來,但等他們撲了上去,卻發現只有自己這邊的士兵在朝空地開槍,敵人已經不知所蹤,更無從判斷有多少人馬、多少裝備。
經過白天的消耗,這一次,諾曼巡洋艦終於不再肆無忌憚地到處亂轟,而是靜靜地充當移動光源。看到了敵人虛弱的一面,魏斯果斷進擊。他帶着戰士們來到敵艦探照燈未覆蓋的區域後,躲在大樹的枝葉下連開數槍,打滅了敵人的兩盞探照燈——對一艘巡洋艦來說,少兩盞探照燈算不得什麼,但以當下的工業技術和製造成本,更換兩盞探照燈的耗費可抵得上幾門大炮了!
探照燈被人給??了,諾曼人還得忍得住?頓時一通炮火朝着可疑位置打去。這種蠻不講理的火力掃蕩,夜戰中非常容易造成誤傷。不多會兒,地面的諾曼士兵便用手電筒朝天上發出燈光信號。這時候,縱有一百個不情願,諾曼戰艦上的艦員們也只好暫停射擊。
天上的“八爪魚”變成了“六爪怪”,雖然探照燈的光柱還是那樣的刺眼,但籠罩山林的夜色愈發濃重,那些光柱只能照亮非常有限的空間,而在光亮之外,魏斯帶領他的戰士們愉快地展開遊擊作戰。山林儼然成了他們的狩獵場。槍聲一陣又一陣,離開篝火堆的諾曼人陷入到了被動挨打的境地,無論他們就地佈防、守株待兔還是主動進擊、機動作戰,都對這羣幽靈般的敵人無可奈何,而魏斯彷彿回到了莫納莫林山脈的風雪中,只不過角色轉換,他和他的戰士們扮演的是鬣齒羣獸的角色……
“龍!龍-克倫伯-海森!”
槍聲的間隙,諾曼人那邊突然有人喊魏斯的名字。他側耳傾聽,心中一陣悸動:是澤的聲音!
一開始,他沒有回答,但對面似乎從這種沉默中捕捉到了某種信息,接着又喊道:“我不想與你爲敵,更不想我們兄弟相殺,但這就是戰爭。出來吧!讓我們來個痛快的了結!”
魏斯定了定神,在索姆索納斯,克倫伯-海森家族失蹤的長子以諾曼帝國洛林軍事總督身份迴歸早已不是秘密,所以,他也沒必要向戰士們故意隱瞞這一點,因而高聲回答道:“你好啊,我的哥哥——諾曼帝國的斯卡拉男爵閣下。你以爲我們還生活在騎士時代,可以用單打獨鬥的方式決定戰鬥的勝負嗎?”
林間的混響,讓敵人很難通過聲音準確判斷方位,何況對手的一舉一動,都逃不出他的“法眼”,所以他開口了。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發聲之後,他迅速帶着戰士們轉移了陣地,以免敵人通過大範圍炮擊掃除威脅。
炮火併沒有響起,但這並不意味着對手打算跟他們堂堂正正地交鋒。換到新的隱蔽位置,魏斯探出腦袋察看一番,敵人派出了兩隊士兵,對他剛纔所處的位置進行兩翼包抄。在此期間,澤繼續喊話,大致是說魏斯先前在空中的研究基地“大鬧天宮”,脅迫諾曼帝國飛行技術的首席研究員,將克倫伯-海森家族推到了懸崖邊緣,也讓他的聲望和地位受到了災難性的打擊,他本人也已經厭倦了這種打耗子般的反游擊戰。既然兄弟倆在這裡碰上了,索性來個痛快的——不奪性命、只求輸贏,輸的徹底認輸,不再跟對方爲敵。
儘管這些話有點蠱惑性,但魏斯此刻心如明鏡。用一場對決來結束兄弟之戰,聽起來很坦蕩,可即便澤真心誠意,他身後的那些諾曼人也不會答應,所以,這根本就是個無意義的僞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