髮梢凝着晨露,衣襟掛着泥漿,以魏斯爲首的後衛部隊一行經過長途跋涉,終於回到遊擊先遣隊在洛林北部的秘密營地。主力部隊之前已經順利抵達,待後衛部隊歸來,他們清點總人數,此番出征2263人,歸來1891人,這條征戰之路“丟失”了近400人。從損失比例來看,這是一場代價沉重的作戰行動,然而縱觀全局,他們以區區三百多名官兵的代價,幹掉了敵人一艘運輸艦和兩艘巡防艦,斃傷敵軍地面部隊一千多人,還繳獲了一批當前最爲急缺的食品物資。無論是從戰略還是戰術的角度看待,這都是一次非常了不起的勝利。
魏斯沒有組織慶功晚會,也沒有讓戰士們躺下來休息一兩天,因爲他清醒地意識到,敵軍損失慘重,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己方後衛部隊在後來的戰鬥中被打散,想必有人被敵軍俘獲。若敵人動用嚴酷的審訊手段,難保沒有人泄露有關秘密營地的信息——沒準敵人已經在重新集結兵力,準備給遊擊先遣隊的老巢來個一鍋端了。
中午的時候,山林中霧氣已散,附近的天空中相繼出現了幾架諾曼人的飛機。看到它們,魏斯知道,事態的發展正如自己預料的那樣。這處秘密營地最大的優勢就是位置隱秘,敵人有的放矢,它的優勢便蕩然無存。剛一開始,魏斯想過緊急實施戰略轉移,像上次跳出敵人包圍圈一樣避敵鋒芒,這在操作上未嘗不可,新繳獲的戰利品也足夠支撐他們進行一次大範圍的機動,但這種策略失去了趁熱打鐵的機會,對於打開洛林游擊戰的局面缺乏積極作用,所以,他絞盡腦汁地琢磨着第二種可行方案:就地跟敵人打游擊!
魏斯之所以有信心應付敵人的地空立體戰模式,很大程度上源於這幾天的戰鬥經歷。擱在他獨力領導洛林游擊戰時期,諾曼人就算不調派牛逼轟轟的主力艦來,也動輒出動一支分艦隊,三五艘戰鬥艦艇相互策應,讓遊擊力量無從尋覓以地制空的機會。現在,諾曼人在洛林的軍事力量已是今非昔比,運輸艦遭遇襲擊,他們採用添油戰術,一艘一艘派戰艦,一股一股派部隊,結果被魏斯這支正規的遊擊武裝給逐個擊破。接下來還會是這樣的狀況麼?他不敢打包票,但相信在兵力捉襟見肘、戰線壓力頗大的情況下,敵軍高層指揮官不太可能將寶貴的戰力投入到鎮壓游擊隊的作戰行動中來,所以,只要戰術得當,取勝的機會還是很大的。
謹遵“兼聽則明、偏信則闇”的古訓,魏斯一面讓戰士們整理武器彈藥、補給輜重,做好離營開拔的準備,一面請來李爾中校等數名軍官,向他們坦誠自己的考慮和謀劃。有些出乎意料的是,這次李爾中校沒有拋出一堆的問題與假設,而是告訴魏斯,不管是參戰歸來還是留守營地的戰士,此時每一個人都士氣高昂,加上現在部隊的彈藥和補給不受制肘,各方面條件都適合跟敵人一戰。就地組織遊擊作戰,好處是戰士們熟悉地形,不需要長途奔波,能夠最大限度地發揮出部隊的戰鬥力,相應的也有一些弊端,例如戰場空間有限,容易被敵人圍追堵截,晝間難以躲避敵方戰艦和飛機的攻擊。兩相權衡,包括李爾中校在內的多數軍官都傾向於留下來跟敵人好好鬥一斗。
得到衆人的支持,魏斯有了更加充足的信心來打好這一仗。他請李爾中校對現有部隊進行分組編隊、安排裝備輜重以及傷員轉移,而他自己親自制定作戰計劃——包括各組的隱蔽待機位置、不同戰術所對應的聯絡信號、應急集結地點等等。
幾個小時後,魏斯和李爾中校分頭負責的事務準備就緒,偌大的秘密營地變得空蕩蕩的,而就在這時,四艘諾曼艦艇從東南方飛來。這支近來少見的敵軍空中編隊,由一艘巡洋艦和三艘運輸艦組成,它們在離秘密營地不遠的溪谷中降落,卸下了數以千計的諾曼士兵和相當數量的裝備輜重。不多時,三艘運輸艦起飛離開,只有巡洋艦留了下來,以較慢的速度在這片山林上空盤桓巡弋。
不出所料,由運輸艦運來的諾曼部隊,很快組織兵力向遊擊先遣隊的秘密營地推進。及至午後,他們找到並闖入了這處秘密營地,並且裡裡外外、仔仔細細地搜查了一遍。對於遊擊先遣隊的撤離,他們似乎非常失望,卻又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追擊——魏斯故意讓戰士們佈下了“迷魂陣”,到處都有撤離的痕跡,虛虛實實,難辨真僞。
天色尚早,諾曼人將主力部隊置於地形相對開闊的溪谷地帶,利用他們帶來的機械工具砍伐樹木,拓寬防區,構築工事,以若干分隊在遊擊先遣隊遺棄的秘密營地周圍展開搜索。這一次,魏斯沒有在樹林中佈下無數陷阱,而是把隊伍遠遠撤到了那些植被茂盛的山谷或早前洛林游擊隊依託地形構築的臨時掩蔽所,所以,在接下來的這半天時間裡,諾曼人沒有損失一兵一卒,但也沒有發現哪怕一個遊擊先遣隊戰士。
臨近傍晚,諾曼人的搜索分隊開始向溪谷回撤,令人訝異的是,那艘諾曼巡洋艦也降落在了溪谷地帶,它霸氣地橫過溪流,跟諾曼軍隊構築的營地融爲一體,儼然擺出了跟對手打持久戰的架勢。窺視着敵人的動向,魏斯不禁在想:如果自己選擇了戰略轉移,敵人會在這裡白白耗上多久?三天,一週,或是更長時間?算上諾曼巡洋艦的載員,諾曼人這次一口氣投入了近五千兵力,相當於小半個師,人數優勢不算特別大,最大的倚仗無疑是這艘新銳巡洋艦。澤作爲諾曼帝國的洛林軍事總督親臨指揮,諾曼高層——準確的說應該是他所效力的那一派,肯定會盡量爲他提供將功折罪的條件,順便穩定洛林後方局勢,力爭贏下至關重要的諾曼之戰,但這個“儘量”,必然是有時限、有範圍的,因此,這些諾曼人看似按部就班,穩的一批,本質上不可能跟魏斯他們比拼耐心。
透過開啓的“戰爭迷霧”,魏斯發現諾曼巡洋艦降落後不久,動力輸出的上限值降了一半,這意味着它有半數鍋爐熄火。雖然沒有在艦隊服役,但在巴斯頓軍校和戴勒菲格高級參謀學院,魏斯自學了不少有關艦艇機械和艦隊作戰的內容,利用閒暇時間向那些知識淵博的教員討教,再加上自己早年作爲軍事愛好者積累的一些靠譜或不靠譜的知識,他大致判斷這艘諾曼戰艦是採取了減少消耗、臨時修整的做法,畢竟從前日算起,它不停歇地飛行了兩天多時間,一方面燃料消耗了很多,另一方面機械的持續運轉也可能會發生一些常規的小故障。
對遊擊先遣隊而言,要想除掉這個頭號威脅,它現在的狀態無疑是最好下手的。不過,在先前的戰鬥中,他們的迫擊炮丟失了一大半,如今僅剩14門,所存炮彈也只有300多發,靠迫擊炮是不太可能重創甚至摧毀一艘巡洋艦的,通過突襲強行登艦或是進行爆破,在敵人的嚴密防備下不僅勝算小、消耗大,還很有可能被敵人咬住不放,進而出現一招不慎、滿盤皆屬的極端狀況!
有鑑於此,魏斯決定跟對手好好周旋一番。入夜之後,他派出傳令兵,通知各隊人馬加強隱蔽,注意做好戰士們的“溫飽”工作——在沒有敵艦活動的情況下,夜裡可以使用煙光較小的煤油爐烹煮食物,同時,利用好帳篷、植被等現有資源,取避風處夜宿。部隊當晚既不採取攻擊行動,也不作大範圍的警戒或偵察,總之,最大限度地保存體力和精力,休整待戰。
這一晚,遊擊先遣隊銷聲匿跡,在溪谷宿營的諾曼人過得並不安穩。魏斯通過特殊視野觀察到敵人夜裡依然保持着嚴密的防禦陣型,這意味着很多士兵是在工事裡過夜,而不是到營帳或艦艙睡覺,這種枕戈待旦的狀態,讓他們在精神難以獲得放鬆,亦不利於體力的充分恢復。此外,諾曼巡洋艦的煙囪始終往外散發煙氣,動力輸出也維持在正常上限值的二分之一到三分之一。所有人都防備着,或者說是等待着對手的攻擊,可是從夜幕落下等到太陽升起,山林裡靜悄悄的,就連野獸也不曾來到溪畔活動。
諾曼人似乎從這種過度反常的平靜中嗅到了對手的氣息,天亮之後,他們出動了一大半地面部隊,對周邊山林展開了拉網式的搜索,後方的航空部隊也派來飛機助陣,唯獨他們的巡洋艦沒有出動,默默地扮演着地面堡壘的角色。面對諾曼人的進逼,魏斯帶着十多人組成的指揮部,如同幽靈一般在敵人的溪谷營地和己方秘密營地周圍移動,窺探敵人的排兵佈陣,從容不迫地調度全局。那些位置本來就夠遠夠好的遊擊分隊按兵不動,位置靠前的分隊,收拾行裝實施機動規避,一個完整的白晝下來,各分隊始終跟敵人保持着足夠安全的距離,而諾曼人這一天的行動顯得猶猶豫豫、畏畏縮縮,他們既想要找到對手蹤跡,又擔心對方一擊即走,以致於一面蠢蠢欲動、一面心存顧慮,演戲不入戲,瞻前又顧後,照此下去,再耗上一兩天,估計不用遊擊先遣隊出擊,他們便會自行撤走。
但這一次,魏斯並不打算把敵人熬走了事,而是等他們失了銳氣、耗了耐心,再給他們致命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