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逝夏至,洛林的崇山峻嶺、茫茫林海迎來了一年中最具生機和活力的時節。百尺高的大樹、低矮的灌木乃至貼地的藤草、菌菇,不計其數的植物鬱鬱蔥蔥,蓬勃生長;體型碩大的巨羆、小巧靈活的兔鼠還有飛鳥、爬蟲,成百上千種類的動物徹底從蟄伏狀態中甦醒,按照各自的習性在山林中活動。
在洛林中西部的一片山林中,魏斯穿着一身黃綠相間的迷彩裝,端着一支克倫伯-海森工廠造的單發獵槍,耐心地搜尋着獵物。視線中突然出現了一頭巖鹿,這種大型哺乳動物的成年體比人還要高大,擅長在岩石間跳躍、奔跑,由此而得名。
覓得合適的獵物,他以緩慢輕柔的動作就地蹲下,端槍瞄準。真正的獵手,在狩獵這種大型動物時應該把握幾個原則:一槍斃命,以免獵物在痛苦中煎熬、掙扎;明確目的,如果是要製作獸首標本,那就一槍轟斷它的脖子,如果是要儘可能保存完整的毛皮,那就一槍轟掉它的腦袋。
準星,在那頭巖鹿的腦袋和脖子之間遊移。究竟是送老楊教授一個巖鹿腦袋標本好呢,還是送小楊教授一件鹿皮大衣好呢?
魏斯沒有猶豫太久,而是迅速拿定了主意。凝神,屏氣,全身靜止,唯有指隨意動——戰場和獵場,有諸多相通之處,優秀的獵手有成爲一流狙擊手的天資,而一流的狙擊手,拿起獵槍便是優秀的獵手……
槍響,鹿倒。他耐心的觀察環境,退殼裝彈,緩緩前行。抵近之後,看到獵物的後腦勺開了個瓢,這意味着鹿首標本和鹿皮大衣雙雙到手!
正常發揮,合理結果,魏斯臉上並沒有露出得意的笑容,因爲接下來的工作更加艱鉅:在無法將獵物整個帶走的情況下,他只能親自割首剝皮,這就到了考驗刀工和技巧的時候了。此外,血腥味可能引來兇惡的野獸,出於安全的考慮,他不僅速度要快,還得妥善處理現場。
傍晚時分,魏斯扛着鹿首,揹着鹿皮,拎着獵槍和切割成條的鹿肉,回到了地質勘探隊的營地。夕陽下,小楊教授穿着襯衣和長裙,雖然一臉疲態,但笑得很讓人暖心。那場歡迎宴會,他們雖然沒能成爲最終的“王子與王妃”,也沒有挑明要當彼此後半生的唯一,兩人的關係無疑更近了一步。再後來,勘探隊開始了野外勘探,魏斯因爲農林機械廠組建農用飛機生產線、試製樣機以及《自由週刊》記者採訪事宜忙碌了一陣,兩人聚少離多。好不容易送走那位美女記者,尼古拉也回星空集團處理事情,而州長官競選的事情也還沒到最後的節骨眼,魏斯終於忙裡偷閒,跟着小楊教授來到勘探營地。
這處勘探營地,已經是師生實習研究團隊的第二個野外勘探營地了。來這裡需要從索姆索納斯坐十幾個小時的汽車,建立營地的時候還得幹些開路搭橋的活,條件艱苦,堅持下來可不容易。來過之後,魏斯愈發對小楊教授身上那種能吃苦、負責任、勤鑽研的品格讚賞有加,他們不僅從附近撿拾石塊進行破碎,亦利用機器設備進行有針對性的鑽探,每天處理分析的材料就有一大堆,還得進行相應的記錄、計算、分析,每個人都忙的不亦樂乎。
這一次,勘探的主要標的從鋁土礦換成了油石礦,也即油頁岩礦。在地球上,油頁岩的開發利用可以追溯到17世紀,而到19世紀時,油頁岩的年產規模已達百萬噸,人們利用業已成熟的工藝提取煤油、石蠟、潤滑油並製作出化肥、建築材料等化工產品,到了20世紀中葉,由於原油的大量開採利用,油頁岩作爲主要礦物能源的歷史使命才告一段落。在奧倫斯星球,迄今未有大規模開採石油的先例,人們主要依靠煤礦和油石礦作爲工業燃料,居民生活則以木柴和煤炭爲主。
“瞧瞧我今天的收穫!”
魏斯老遠便對營地裡的衆人喊道,洛林工業者聯盟派出的工作人員連忙過來搭手,沉甸甸的鮮肉讓他們大聲呼好。出於防備野獸襲擊的需要,勘探隊一直攜帶了獵槍,男士們也時不時出去獵點野味回來改善伙食,但自從魏斯來之後,他們才見識到了什麼叫狩獵高手,只要他扛着獵槍出去,營地裡所有人都能美美的飽餐一頓。
對於魏斯扛回來的鹿首,營地裡的學生們頗感興趣,唯獨小楊教授不慌不忙的將手帕浸溼,走過來幫他擦去臉上的汗漬污漬,並且皺着鼻子說:“一股煙燻味,掉到灰坑裡了嗎?”
“獵人擺脫野獸追蹤的小技巧。”魏斯笑道,“今天有什麼收穫?”
小楊教授微笑着說道:“收穫挺大的。你擦擦手,換身衣服,來我帳篷說。”
跟小楊教授相處了一段時間,魏斯終於從她身上找到了一個嚴格來說也不算毛病的瑕疵,那就是有種近乎潔癖的要求——不能忍受異性身上有味道,不接受香水掩蓋汗味的做法。更神奇的是,哪怕在野外呆上一個月,她也有辦法把自己拾掇的乾乾淨淨、整整齊齊,除非是連日陰雨導致衣物無法曬乾,否則她身上絕不會有明顯異味。
換下外出打獵的裝束,連內衣褲都不剩,用滑石粉搓了兩遍,換上乾淨的衣物,又用溼毛巾將頭髮翻來覆去的擦了個乾淨,這才走近小楊教授工作用的營帳,這裡桌上地上到處都是礦石和碎屑,有的看起來跟漫長遍野的普通石頭沒什麼區別,有的看起來像是藏了金砂銀屑,還有的黑乎乎、油膩膩,看起來像是髒乾酪。
“這一帶的老礦坑,最深的挖到了五百多尺,估計是因爲滲水嚴重,沒辦法繼續往下挖了。今天,我們的鑽探機在B-03位置提取了八百尺、一千尺以及一千兩百尺深度的礦物,這三個深度均有優質油礦石,喏,就是這些!”小楊教授指着鐵架上擺放並貼籤的三堆黑色碎砂狀物體對魏斯說。
魏斯伸手捏了捏,感覺如少女的肌膚般滑膩。
“幾十年前乃至幾個世紀以前,採礦技術沒辦法克服暗河滲水問題,如果利用現代機械進行垂直作業,完全可以實現大規模的深度開採,現在的一個關鍵,就是它的儲量到底值得我們進行多大的投入。”小楊教授在一旁分析說,不知不覺間,她用上了“我們”,儼然將自己的角色跟魏斯放在了一起。
魏斯道:“人們普遍認爲煤是現代工業的第一源動力,只要有充足的煤,其他燃料的暫時性短缺無關痛癢,一旦缺了煤,幾乎所有的工廠都要停工。從現實的角度來說,這個觀點沒有錯,但是從發展的眼光來看,煤代表的是過去和現在,油料代表的是未來……在不久的將來,也許就在幾年之後,我們對油料的需求就會超過油料的供應,導致供不應求,價格上漲,這種影響甚至有可能上升到國家戰略層面。”
小楊教授想了想:“液態油料的熱值和燃燒效率都比固態煤高,所以汽車和飛機採用的是油料驅動的內燃機,只有笨重的火車是以煤爲燃料,隨着汽車和飛機的普及性不斷增加,社會對油料的需求確實會不斷增長,只是,它們的增長幅度會有你說的那麼大嗎?汽車可是一種相對昂貴的交通工具,在自由城,人們更多的乘坐電車,或是使用自行車。至於飛機,作爲一種運輸工具,比起飛行船應該還是有很大的侷限性吧!”
魏斯聳了聳肩,沒有跟小楊教授爭辯,因爲對她的專業來說,搞清楚社會經濟乃至軍事戰略發展趨勢並沒有太大的意義。從地質地理研究的角度出發,小楊教授推斷這一帶很可能有大儲量的油礦石,如果這種推論得到了驗證,對她而言,最大的意義在於填補了油礦石礦牀分佈特徵研究的一項空白,而對工業者聯盟來說,從這裡開採出優質油礦石,可以通過河運非常便捷的運送到自由洛林運河工業區,在那裡通過煉油和化工生產線進行深加工,產成品無論出售還是自用,都有很高的經濟價值。
“明天要對第四個鑽探點進行鑽探了吧?”
“是啊,如果順利的話,後天我們就能估算出這個礦藏的基本儲量。”小楊教授答道,“這也許是個新的寶庫。”
“洛林人民感謝你!”魏斯笑着應道。這即便是個大金礦,他也不會利用近水樓臺的機會想辦法據爲己有,而是繼續按照洛林工業者聯盟內部協商的開採-運輸-加工規則,交由專業的聯盟成員單位去開發利用,聯盟最後從總體收益中提取一部分投入產業基金。在這一系列的開發運作中,克倫伯-海森家族幾乎沒有收穫利益,魏斯奔波出力只是在賺吆喝,但從洛林工業者聯盟乃至於洛林的發展大局來看,如果帶頭大哥都不願意奉獻公心,如何能讓衆兄弟們心服口服,齊心協力?
魏斯的這般胸懷和氣度,小楊教授是看在眼裡的,這跟高端學者的風骨傲氣顯然是高度匹配的,她笑着問道:“那你呢?”
對於這個問題,魏斯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彎腰探臂,擺出邀請舞伴的姿勢:“這位美麗聰慧的女士,我,願意……爲你做飯,爲你洗衣,爲你彈琴,爲你寫詩。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