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見到巴拉斯,別的其實可以不聊,唯獨古妮薇爾是個沒法繞過的話題。魏斯跟古妮薇爾只算故人,並無深交,但她是妹妹貝拉的老師,又是“好兄弟”奧克塔薇爾的姊妹,有這種面談的機會,自然是要問清楚狀況的,否則回去如何向她們交代?
在和平年代,巴拉斯與古妮薇爾的戀情曾引發兩國民衆的熱議,有人視之爲跨越國別和階級的浪漫童話,也有人覺得是一段註定無果的孽緣。後來,兩人好不容易爭取到了雙方家庭的認可,舉行訂婚典禮,卻又遭遇了行刺事件,引發軒然大波,導致婚約一推再推。在戰爭爆發前大約五個月的時候,經過兩個國家、兩個家族的反覆協商,他們終於走到了一起,舉行了一場如夢如幻的婚典。令人唏噓的是,新婚燕爾,巴拉斯便重新走向了戰場,再次與愛妻的國家爲敵,更具諷刺意味的是,這場戰爭是他和諾曼軍官團一手主導的——且不論阿爾伯特在這一系列事件中真正扮演着什麼樣的角色,毫無疑問,如果沒有皇室的默許與配合,軍方和政府是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諱製造這麼一出驚天騙局的!
“就算我的結局再糟糕,霍亨斯陶芬家族也會把她照顧好,這一點用不着外人操心。”談到古妮薇爾,巴拉斯的口氣變得有些冷硬。
“我和她是朋友,如你所知的那種。同時,我的妹妹非常關心她的老師,而我的好朋友是她的姐姐,她們都很希望知道她的近況……”魏斯道。
巴拉斯展現出他固有的高傲,彷彿此刻的他依然高高在上:“她很好,除了我不能陪伴在她身邊,一切都很好。現在,你可以滿意地離開了,我並沒有被命運擊垮,即便你們做出令人厭惡的判決,我也會昂首挺胸的接受!”
“對於審判的結果,你不擔心嗎?”
巴拉斯冷冷一笑:“不用你提醒,已經有人警告過我——這場戰爭違背了上一場戰爭的和平條約,也違背了很多人的意願,讓幾百萬的生命隕落在戰場上,總有人要站出來承擔責任,總有人要爲這一切負責……那個人,或許就是我吧!”
臨走之前,魏斯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是關於星源石之本源的,他本不指望對方會認真回答,但巴拉斯卻一本正經地說道:“你們這些充滿想象力的人,對浩瀚星空充滿了好奇與期待。我可以負責任地說,我們所發現的絕大多數星源石礦產都是產自這個星球上的特殊存在,跟所謂的天外飛船並沒有關係。不過,這並不意味着所有關於地外生物的揣測都是莫須有的。從一些奇妙的遺蹟來看,確實有來自這個星球之外的文明造訪過這裡,但那是在許多許多年以前。它們留下了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東西,從初步破解的情況來看,它們是爲了避難來到了這裡,或許它們的到來爲這個星球帶來了生命。可惜,出於某些我們尚且不能夠破解的原因,它們的文明沒能延續至今。至於漫長的歲月究竟發生了何等毀天滅地的變遷,就留待你們這些充滿想象的人去破解吧!我們這些現實的人,只在意今天和明天發生的事情。”
魏斯點點頭離開了。
經過長久的考慮,他在最後的公審中,以一種儘可能客觀而中立的方式向法庭描述了諾曼軍隊佔領洛林期間,軍隊各級指揮官和普通軍人所作所爲的情況。儘管絞死戰爭罪犯的呼聲非常高,但出於各方面的考慮,聯合法庭最終只判處犯有虐殺戰俘、虐待平民罪行的20名諾曼軍官死刑,而包括巴拉斯在內的絕大多數諾曼軍人都被判處了無期勞役或有期勞役,這意味着他們在接下來的若干年乃至於餘生,都將在強制的勞動中度過。像巴拉斯這種出身高貴的人,判處勞役對他是莫大的恥辱,然而在宣判之時,他卻面帶微笑,彷彿對這個結果非常滿意。相應的,與之一同被審判的軍官們,包括同樣出身高貴的塞德林茨元帥,也都顯得非常平靜而從容,彷彿這一切並沒有超出他們的預料,甚至給人一種他們隨時有可能越獄離開,再次掀起波瀾的錯覺。
經過聯合法庭的商議以及各國政府的協定,諾曼帝國的戰犯們將在米拉要塞就地接受勞役,而他們主要的工作就是挖礦,挖出來的煤礦石運送到鍊鐵工廠用於生產。
戰爭結束,經歷了戰火洗禮的地區和城鎮百廢待興,人們以巨大的熱情投入到工作當中,勞動的疲憊之餘,也樂於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或許是對諾曼軍官團的處境報以嘲諷,“挖礦”迅速成爲這個時代見諸報端以及人們在日常調侃聊天中所使用的熱門詞。高高在上的諾曼軍事統帥,英姿不凡的巴拉斯殿下,連同他那些強悍的將領軍官們都被罰去挖礦了,還有什麼比這更讓人覺得快意的事情呢?
如果這個時代有熱門搜索,那麼想必很長一段時間,挖礦都會排在非常顯眼的位置上。
不僅僅是在民間,各國的軍界政界人士也樂此不疲的拿挖礦來揶揄戰場上沒有遭遇徹底失敗卻被自己人狠狠捅了一刀的諾曼軍官團隊。玩笑歸玩笑,這羣人只要還在,沒有人敢於對他們掉以輕心,他們的關押地受到1萬多名聯軍官兵的嚴密監視,這1萬多人分屬於三個團又五個營,要塞外圍駐紮着三個完整的團,依託地形構築了堡壘式的防禦陣地;五個營部署在內圈,負責日夜不斷的巡邏警戒。
一萬多人看管兩百多人,這大概是有史以來最爲奇葩的景觀。在審判之後大半年的時間裡,被看押的諾曼軍人出奇的平靜,彷彿那森嚴壁壘裡關押的不是一羣高智商的軍人,而是一羣溫順的綿羊,但人們也知道,表面越平靜,往往內部暗藏着越可怕的危機。
在此期間,遵照停戰協定的條款,進入諾曼帝國的聯邦軍隊逐步撤離,而諾曼人也履行了他們的義務,將軍隊規模削減到了史無前例的低點,並將軍工生產軍工研發的相關設備拆除。這一切都按照理想的狀況和進度進行着,甚至讓苛刻的督查人員挑不出任何的毛病。最後一批聯邦軍隊在這年冬天撤到了邊界,只留下爲數不多的觀察組和觀察員繼續監督諾曼人。
在完成了停戰協定的第一階段任務之後,諾曼帝國出人意料地開始推進憲政改革。就本質而言,憲政可以是專制的延伸,也可以是民主的變體,關鍵在於憲政的形式和規則。諾曼人自上而下的推行憲政,自然傾向於專制的延伸,但民衆歡呼雀躍,覺得這是一次了不起的變革。憲法、議會、投票,各種民主模式的事物和規則在諾曼帝國的憲政體制下一樣也不少,而藉着憲政改革的契機,諾曼帝國高層以大刀闊斧的氣勢展開了涵蓋政務、教育、醫療、科技,最後是軍事上的改革。
剛一開始,魏斯對於那位阿爾伯特皇儲很是欽佩,覺得他能夠在統治者的位置上推行憲政改革,無論最終是走向民主還是維繫專制,都是一種了不起的嘗試和突破。在這種波瀾壯闊的改革過程中,這位攝政也得到了大多數諾曼人的支持,甚至被封爲“開明之王”。
就在諾曼帝國的改革如火如荼的進行中,聯邦政府召集軍事政治教育科技等方面的專家在奧城會商,研判諾曼人的舉動及其後續的影響。在這次大開言論的會議上,魏斯看到了諾曼人改革的各項文本,他本來是作爲行政方面的專家來到會議,可當他看到諾曼人在軍事方面的改革方案時,就像是看到了另一個時空似曾相識的劇本:某個戰敗國僅僅保留十萬軍隊,看起來微不足道,卻將其鑄造成爲一支特殊的教導團隊,當這個國家得到重新武裝的機會,十萬軍人在新組建的部隊裡成爲了脊樑和靈魂,而今的諾曼人似乎也走上了這樣的道路。
大驚之下,魏斯連夜翻看了諾曼人在工業經濟方面的改革方案,發現了許多的改革和部署都是在和平的外衣下藏着重新武裝的決心。由此看來,阿爾伯特比起巴拉斯來說的確有過之而無不及。他不僅有鋼鐵般的意志和決心,更有着常人難以看透的可怕智慧,會在上一場戰爭的醞釀和爆發階段甘受軍隊的裹挾?他體弱多病究竟是事實還是假象?他與巴拉斯究竟是一種怎樣的關係?
這些問題,讓魏斯細思極恐。會議末期,他將自己的分析整理成完整的報告,以《戰爭惡魔的新衣》爲題,引起了與會者的熱烈反響。通過各種分析、交流、討論,人們普遍相信,諾曼人依然是和平的最大威脅,戰爭陰影揮之不去。這些雖然只是推論,不能成爲指證諾曼帝國違背和平協定的有力證據,但已經引起了衆多有識之士的警惕,使得聯邦高層決意採取一些預防性的舉措:於外,加強對諾曼帝國皇室及軍政高層的監視,合理運用和平條款探察他們的軍備情況,並對逾越之舉進行彈壓;於內,全面恢復軍工科技的研究發展,提前啓動軍隊的革新規劃,以及謀劃一場對諾曼帝國的預防性戰爭;暗處,向諾曼帝國內部的激進革命派、反政府派、倒皇派等組織勢力提供有力的資金援助,並允諾在適當的時候給予政治外交上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