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歷13年，4月9日，0448時。
新大陸，遺棄之城，七號區黎明塔下。
風破曉，東方魚肚露白。
火堆餘燼嫋嫋，最後一朵焰火在曉風裡搖擺了幾下，終於滅去。
腦海中一口能量刃出現，隨即一層閃爍着血色齒輪的血紅流光漫過他的左手。一口在外人眼中並不存在的能量刃取代了左手，淡藍的光刃裁紙刀一樣劃破單兵裝甲的裝甲片……
他的動作並不是很快，他在這個幾乎成爲廢鐵的小蜂鳥的鋼鐵身軀裡尋找他的天空漂流瓶。他的眼睛在黑暗裡散發着洞然的光彩，目光所過之處，厚厚的裝甲蒙皮都變成透明的空氣。他的左手裁紙一樣裁開裝甲片，右手赫然是一隻機械手，有條不紊地取出取出裡面他需要的電子零件。
時間一點點過去，最終一個身披獸皮的黑影從殘破的小蜂鳥上面站起來。
在這個黑影手裡，是一堆從小蜂鳥裡拆卸下來的電子零件。他走進了觀光纜車的車廂，不多時，一陣焊接的電弧光從裡面閃亮着映射出來。森白的電弧光驅散這個黎明前的黑暗。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你已經迫不及待。”宵的聲音從門邊傳來。
“看，一個漂流瓶。”墨從他簡陋的工作平臺前轉過身去，呈現在宵眼裡的是一個巴掌大的鐵皮盒子，算不上四四方方，很簡陋，但無需置疑，這就是一個脈衝發生器——可以在天空飛的漂流瓶。
“不知道爲什麼，”面帶着懶散的微笑，宵斜靠着無門的門框，曉風吹着她寬大的布袍，“墨，我對你說的新海岸線有一種恐懼。”
“你過於擔心了，宵，”墨將漂流瓶掛到了脖子上，卻無意碰觸到了掛在脖子上的另一件手工製品，“他們是家人，在那裡，你會有一個新生活。”
一條手工項鍊送到了宵的眼前。
這是一條原料簡陋，做工精緻的項鍊。上面有野獸的牙齒，也有打磨得鋥亮的螺帽，還有會發光的植物種子，總之，都是一些廢墟里隨處可見的東西，但製作者卻煞費苦心地將它們攢集起來，輔以奇思妙想，用一根鋼絲將它們做成了一條風格獨特的項鍊。
現在，這條與美人相得益彰的項鍊佩戴在了紅髮美女的脖子上。
這讓宵渾身散發着一股原始蠻荒的氣息，既神秘，又迷人。
“真美！”這是墨發自肺腑的由衷感嘆。
臉上帶着不可自抑的紅暈，宵垂頭避開了面前咄咄逼人的眼光，但最終她擡起頭來。她望着墨的眼睛，用一種毫不懷疑的口吻述說她的感受：“我想我感覺到它了，它就像……一團霧那樣真實，它很甜，又暖又軟……它讓我心跳加快，但……我知道該怎麼做，儘管只有短短的一天。”
手捧着手，將他放在臉頰，她說：“他們最恩愛，到死也是。你呢？”
她擡起眼來。
“我是。”墨說。
朝陽從左邊升起，將透過車窗，將他們的身體左側塗滿金黃。
【【【【【
黎明之塔在朝陽裡呈現着暖暖的色彩，但在它的層層鋼鐵內部，仍舊有陰影，有冰冷。
兩個人向着六百六十六米的盡頭爬去，充滿暖色與冷色的光彩斑斕的鋼鐵井架將他們深陷其中。大地在遠離他們，天空卻很遠。感覺很微妙，方向感在這裡迷失。這座黎明之塔就是一架延伸在他們腳下的鋼鐵長廊，他們漫步其中，以匍匐的姿態。
匍匐着身子，橫着是爬，豎着是爬，倒着也是爬。
這個鋼鐵長廊在他們面前變幻着方向，有時是橫着，有時是豎着，有時是倒着。
大地在上，天空在下。
他們爬向放飛漂流瓶的海灘。
他們經過了亞特蘭蒂斯廣場，穿過了凱旋門的廢墟，走過了信仰之牆的影子。他們繼續向上，繼續向下。在珍珠項鍊一樣的環城人工河邊，他們仰望見了冰王子雪原。
陽光在他們腳下閃耀着溫暖脈脈的光彩，他們迎來了一面巨大的陰影。
一層觀景臺，一間真實意義上的觀景臺。
“看，冰王子的天鵝湖。”手撫鏽跡斑斑闌干，身處三百米的高空，大地就像一幅圖畫。
廢棄之城太大了。儘管冰王子雪原更大，但天鵝湖只是遙遠地平線上的一個閃光的小亮點。
“小時候，媽媽總會給我講故事，我總是在她的故事裡熟睡。”宵的臉被風吹動，她轉過臉，望着身邊的命中註定，“我記得最深的，就是傑克的豆子和它參天的藤蔓。我希望天空有城堡，我希望我睡在那裡。我希望，在我睜開眼的時候，正好望見你的臉。”
“用不了多久，你會看到另一個會講故事的人，”墨望着宵，心中想起那個會講故事的人，那個同樣是假小子的髮型，剛強與嫵媚並存的人，“來吧，讓我們繼續攀登。”
墨微笑着向宵伸出手去。
就在兩人手握在一起的瞬間，源自整個鐵塔的震動，將兩個人的手掙脫。
墨倒向左，宵倒向右。
疑惑與震驚，同時出現在他們對視的眼裡。
“這……不可能！”宵探身觀景臺的窗戶外，俯
身下看，“他……他還活着！”在她眼裡，赫然是死而復生的白色巨靈！
白色巨靈在劇烈撼動黎明之塔後，龐大的身軀沿着黎明之塔表面攀登上來，來勢兇猛。
“休閒時光結束了，宵！”拖過宵的手，墨飛快奔向觀景臺向上的階梯，“快！我們要在他追上我們之前先登到塔頂！”
這樣，我們就不必與你的父親面對面攤牌。只要我們速度夠快，發出我們的脈衝信號。
沿着階梯繼續向上，走在前邊的墨突然跪倒在地。
宵一句驚呼未出，驀然感覺到威脅來自天空！
巨大的陰影，從塔外的天空飛來——他巨大的翅膀，甚至遮擋了黎明的曙光！
黃泉軍的終極生物武器——黃泉之翼，他從遙遠的廢墟盡頭飛來，垂雲般的雙翼帶着遮天蔽日的死亡陰影，奔雷駭電般接近黎明之塔。
一絲獰笑綻露墨陰沉的嘴角，墨霍然從臺階上站起，他現在已經完全擺脫了死神陰影——黃泉之翼，帶給他的心靈陰影。該是算一算老賬的時刻了！
他緊了一緊胸口前的脈衝發生器，頭也不回地說道：“誰也阻止不了我帶你回家的腳步！宵！跟緊我！”
一行直上青天的懸梯，向着更高更遠的藍天伸展。
雙手毫不遲疑地握在上面，然後是雙腳的交替踩踏，迅速，有力，充滿勇往直前的動力！
——告訴我，你是誰？
——你是閱讀時間的那個人，你是召喚精神子彈的戰場之王，你是擁有齒輪血的新人類！
——你是……黎明軍的王牌！幽影刺客！
“不！這些都不重要！”墨的眼睛望着天空之塔的盡頭，他在用所有人都能夠聽到的聲音自言自語。“最重要的只有一個！我知道是誰，我爲誰而戰，我爲誰而活！”
血色光芒隱隱浸透過墨的皮膚，從手指蔓延過手腕，從手臂蔓延過肩頭……他整個身體表面都流動着血色齒輪的暗紅色光芒，疾風齒輪在他體內再一次咬合，他的肢體間充滿了疾風般源源不絕的極速動力。
儘管這一異常的生理現象，不會出現在常人眼中，但它的確存在，併發生作用。
身影前一刻在懸梯上爬行，下一刻屬於他的血色疾風之影出現在塔外的鋼架上。
在他身邊，赫然是另一個風馳電掣的血色暗影。
另一個擁有齒輪血脈的新人類！
回首望一眼，得到的是堅定無惑的絕塵之眼。墨發出了一聲毫無意義的吶喊，腰背拱起，雙腿一蹬，身體向前縱出，雙手把持鋼鐵框架的瞬間，身體再次奔騰在地心引力的反方向上！
沒有什麼可以阻擋，什麼都不能阻擋！
高高瘦瘦的塔尖出現在眼底，墨與宵迎來了他們旅程的終點。
【【【【
手指握在欄杆邊緣的那一瞬，墨高高越過了這條欄杆，帶着勢不可擋的慣性，向着更高的高空彈射而去！
這不是高空！
橫一條綠線，豎一條綠線；橫兩條綠線，豎兩條綠線；橫三豎三，橫四豎四，無數橫與豎的綠色暗線在這個廣袤的天空，佈下了一個龐大的精神力場。
墨，彷彿一隻自投羅網的撲火飛蛾，筆直衝進了這個充斥精神毒素的精神空間。
在這裡，他再一次遇到了他的老對手——悲愴先知。他端坐在他高高的王座上面，以蔑視螻蟻一般的目光俯視着他的槍下亡魂。
“你逃不掉了！這一次！”
“我？”墨笑了，“告訴我，我是誰？答對有獎！”
時間段一：沒錯，墨束手待斃，他深受精神毒素的麻痹，身體僵硬。
時間段二：另一個墨在這個身體僵硬的雕塑旁，舉起了他的右手——拇指上翹，食指前指，在身體上衝餘勢已盡，向下緩緩跌去的連接處，精神子彈衝出了他的槍口。
“你——！”悲愴先知在他的王座上，上身向前傾，頭卻詭異地向後仰起。
答錯，同樣有獎。
在宵的眼中，墨衝上高空的身影緩緩下落。他的鏡像齒輪流動的身體右臂裡，一枚迥然不同於齒輪血的詭異子彈劃破蒼穹！彷彿源自神話中的有翼人，不可思議地揚起了他的頭顱，擺出了一個欠揍的造型。這一切，逃不過宵的眼睛，這個通體暗綠色的生化巨魔的額頭吞下了墨發出的這致命一擊。
天空，在她眼裡再次恢復正常景象，她彷彿蝸牛般受控制的身體，終於擺脫了瞬間的那種拖泥帶水的緩慢狀態，重新恢復正常。
帶着精神受到紊亂的最後一絲擾亂，在宵的眼裡，歪歪斜斜飄落的墨緩緩落到黎明之塔的塔頂平臺上——這個面積橫五米豎五米的平臺上。
在這平臺的中心位置，則是黎明之塔的電波發射設備，以及一根巨大的避雷針。
平臺一角，一隻屬於白色巨靈的手臂出現在上面。
手臂上，堅硬如鑽石般的細密鱗片在陽光下閃耀着妖異的光華。接着，一顆巨大頭顱探出平臺，體積絲毫不差於飛翔在天空的綠色巨魔。探照燈般閃耀着霍霍兇光的雙眼掃過平臺上的兩個人，猛然擡頭，將目光對準了飛在塔頂上空的綠色巨魔——死神陰影！
嗷——！帶着仇恨的怒火，一聲憤怒的咆哮衝出白色巨靈的喉嚨。
巨靈之爪彷彿揉捏泥巴一樣，撕扯下手邊的一塊鋼鐵。黎明之塔發出一陣可怕的顫抖，平臺一角變成了白色巨靈手中的一個鐵球。白色巨靈向着天空之上的死神陰影投擲出了他的巨靈鋼彈。
鋼彈深深陷進死神陰影的胸口，下一瞬，一蓬草綠色的血花在死神陰影后背綻放。這顆鋼彈帶着恐怖的衝力，在天空深處劃出一個悠遠的彈道，亮成一顆星不見。
嗚嗷嗷——！痛極的哀嚎響徹天空，死神陰影形向後一聳，雙翅一展，在塔頂上空旋起狂風，綠影俯衝向他的巨大威脅。
綠色的暗線在塔頂重重疊疊結網，精神力場漫天席地鋪陳。
白色巨靈手臂緩慢地揮向直奔他而來的死神陰影。雙翼一折，死神陰影從容地躲過，雙爪十指刺進白色巨靈的肩頭，將他帶進了天空。
“墨！”宵發出一聲緩慢而十萬火急的疾呼。
時間段一：戰爭鐵幕瀰漫，吞噬漫天的暗綠色網格線。
時間段二：雙手向天合攏，雙眼瞑閉，精神子彈在雙手指尖剎那噴出！一束閃亮的弧線劃破戰爭鐵幕，沒入目標。
轟隆隆隆！
整個黎明之塔在重創之下發出崩潰前的震顫，最終，它再次堅持着屹立在廢墟之上。
在它的避雷針的根部，死神陰影與白色巨靈軀體貫通了避雷針頂部，一串螞蚱般躺在了平臺上。他們巨大的身軀，幾乎佔據了平臺的全部。
“快……快點……宵！”聲音赫然從白色巨靈嘴裡發出。他一隻巨靈之爪按住了死神陰影的頭，另一隻巨靈之爪砍瓜切菜般劈斬着死神陰影。
死神陰影不甘受挫，他的雙爪同樣在還擊。
亂蓬蓬的血花，從兩個巨大魔物的身體表面迸濺出來。
“爸……爸爸！”雙手冰涼，手足無措，淚水涌出眼眶的同時，宵從平臺邊緣爬上來，向着難以想象的真實夢境奔去。
“別過……”尖尖的利爪穿透白色巨靈的胸膛，從他的背脊穿出，大量血霧噴灑間，利爪撕破了他大半個身軀。白色巨靈嚥下了他後半截話。
“啊——！”暗紅色血光透體而出，血色齒輪激流涌遍全身，宵雙臂合起，一層金屬光澤從手腕處迅速向上蔓延！一座樣式威猛的高能加農炮，瞬間顯出了原形。
耀眼光華在炮口隆起的一瞬，一根水桶粗大的血色光柱轟擊在死神陰影的頭上！
半個頭顱不翼而飛！連帶着黎明之塔的鋼架也赫然穿透一個喇叭口似的大洞。
渾身虛脫，面目蒼白的宵瞬間被抽走了力量，爛泥一樣癱倒在地。
同樣，遭受不同重創的白色巨靈與死神陰影也都死了一般，躺在平臺上一動不動。但，白色巨靈的軀體在發生着肉眼可見的變化——身體竟然在大幅度縮減！向着常人的狀態蛻變！
【【【【
四隻手臂兩兩合起，一座兩聯裝的巨炮炮口無聲對準了血肉正在慢慢修復的死神陰影。
兩柱血色光華衝出炮口，血色齒輪狂潮淹沒了這個邪惡的生物。
他的頭顱煙消雲散，就好像從來都不存在過這世上。
他的身體在枯萎，皮包着骨，並且這種腐爛狀態一直在持續，直到……一陣高風吹過，滴淌着草綠色粘液的避雷針根部，什麼都不剩。
“宵，曉……”面色蒼白的男子平靜地躺在那裡，雙目平靜地掃過跪倒在他面前的宵與立在宵身邊的墨，“你們……長大了，你們很能幹……”
也許他並沒有意識到站在他面前的男孩，並非是曉，但毫無疑問，墨接受了曉之血。某種意義上，他同樣是他的後代，白博士的後代。
他的臉，墨見過。在相片上！
沒錯，他是白博士。
“生命之花……它還好嗎？”
“它在……它很好。”鋼圓筒就背在背上，宵回答。
“把它埋在我們墳頭，你媽媽……我把她埋在黎明塔的下面，我們的血，會供養它。”他的氣息很微弱，但他很欣慰。在生命終於走到盡頭的時候，他重新找回了自我，他低聲喃喃着，說着生命之花的培育方法。
“生命之花……爲什麼是這樣？”宵張大了眼睛。
“你媽媽這樣告訴我的，我現在這樣告訴你們，”白博士面容在一點點深陷，生的氣息在一點點蒸發，“當我們再見那一天，我們會一起看它的盛開。”
墨無聲地望着這一切，心頭無所念。
“過來……”白博士蒼白的臉上浮起一個微笑，“讓我仔細看一看我的孩子們。”
他蒼白的手撫過宵笑容與哭泣並存的臉，同樣撫過墨的臉。
然後，一切迴歸平靜。
【【【【
黃昏，再次降臨。
在這個一片狼藉的黎明之塔塔尖，被勉強修復好的電波塔尖，一盞紅色的小燈在一閃一閃地亮着。
無形的脈衝波向着廣袤的蒼穹發散出去。
在這遍佈太空垃圾的近地軌道之外，一顆工作壽命即將走到盡頭的軍事衛星，收到了特殊脈衝編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