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在房門合上後,似乎也落下了它的帷幕。
周圍很安靜,窗戶開着,空氣裡面並沒有卡西亞想要聽到的蟲鳴。外面是一片幹綠色的草地,繞過建築的重重剪影,能看到一角排列起來的巨大防沙樹林,再有就是空中一層一層堆積起來的白灰色斷層雲。風很小,雲層上面或許也正在像着湖面一樣盪漾起了無限的漣漪也說不一定呢。
卡西亞這樣想着,腦海裡出現了他曾將看過的雨天后路面上大大小小的水窪來,那個時候微風下的水面,會是湖面的縮影嗎?他沒有看過真正的平靜湖面,小水塘倒是看過了不少。就在身邊不遠的月湖也並不是他腦海裡希望的那樣的湖。
書籍上都描寫着藍色的湖面如同一面鏡子,天空上緩慢飄過的白雲也好像不經意間就進入到了湖面的世界裡。可是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平靜的湖面嗎,可能沒有人能說出來。
曾經有一羣追尋記錄各種湖的人,他們遊歷着世界的不同角落,尋找景色與性格不盡相同的湖。最後他們找到了一個巨大的湖,無邊無際,看不到平靜湖面的盡頭。然後他們乘坐着木頭軋製的小舟,搖曳在湖面上,船尾盪開一層層三角形的波浪。湖面很藍,他們說這是天空的顏色,藍得好像就是從天空中直接剪裁下來的一角,連着泛起的波浪都是這樣的顏色。
最後船尾盪漾出來的漣漪越來越小,他們徹底融化進了湖面,進入到了另外一個世界裡。
這是卡西亞小時候最愛看的《藍湖》書籍,那一羣追尋着湖的人靠着自己的努力與對湖的心,最終都被湖的精靈接納了,進入到了湖面裡的世界。
在牀上躺了好一會兒,卡西亞覺得自己現在的精神還是不錯,居然能有時間來想關於湖面的問題。
肚子餓得連叫的力氣都沒有,等到戴維的老廚師將食物用小推車推進來的時候,卡西亞已經喝完了擺在一邊的所有涼水。
中午時分,卡西亞有了力氣出去走走,不用再躺在牀上。碩大的住宅裡面沒有什麼人,戴維的兩個小女兒也跟着他一起到格潤城裡去了,只剩下一個老廚師。
老廚師說,卡拉早上就開着車離開了,主人戴維這兩天也在忙着他自己的生意,回來的時間也變得少了起來。很多時候,都只有卡拉在吃飯的時間會偶爾回來一次。
“城裡準是發生了大事情,我去採購食材的時候,到處都是巡邏的軍隊,怪嚇人的。”他說,然後吸了口煙,“不介意我吸菸吧,那天晚上老闆把你扛回來的時候,你可滿臉是血的。不到三天,就可以坐在這裡和我閒聊了。”
“沒事。”卡西亞搖搖頭,“也不是什麼重傷,況且都好了七七八八了。”
“真羨慕你們這些年輕人,像我這樣的老骨頭,不注意摔着了,可能就只有一直躺到進棺材裡面才行了。”老廚師笑着說,“可能還進不了棺材,帝國法律規定必須要火化的,不然屍體腐爛容易傳疾病,他們這樣說。”
“帝國法律唬人的條例多了,不用在意。”卡西亞在一旁笑笑,老廚師的精神可比他要安詳得多。
一天沒有事情,卡西亞就在屋裡走來走去,好像失去了方向標,一直在原地繞着圈子。
最後他把兩把轉輪手槍拿出來學着卡拉的樣子保養。而所謂的保養,無非就是給它們擦擦灰,給每一枚子彈用毛巾擦拭的更加光亮。
卡西亞很認真地在做着這些沒有多大意義的工作,乾淨的桌面上,每一枚子彈都顯得如同利劍一樣銳氣,若是有可能,它們每一發就代表着一個生命。接近三百發子彈,還有兩把用高階金屬製造的手槍,他反覆擦拭了三遍後,外面的光線終於變得昏暗起來。
下午難以消磨的時間終於得以從自己身邊流過,但是寂靜的黑夜卻又來臨。
一個人默默地吃完豐富的晚飯,消化系統堪比火焰熔爐的他很快就從中索取了大量的物質與能量。消瘦的身體上,一層層儲存能量的脂肪又開始漲了起來,就好像沙漠裡用來收集雨水的儲水池子。
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坐着,明亮的燈光第一次讓卡西亞覺得是這樣刺眼睛。他拆掉手上的紗布,相互着給手掌上藥。上面被刷子刷過一樣的肉芽連接在了一起,有些地方已經可以看見新長出來的柔嫩皮膚。
四管鎮定劑裡的物質還在持續起着微弱的效果,斷裂的五根肋骨在他昏睡期間就已經接合好,休息只是爲了鞏固治癒的效果。他們的肋骨可比想象中的強度高多了,第一階段會讓骨頭的密度與硬度達到真正鋼鐵的水準,異於普通人的體重,大半的原因也來源與此。而卡西亞在爆炸裡也只碰撞斷掉幾根肋骨,其一是基於手術階段快要過度到第一階段中期的原因,其二當然也是骨頭的硬度。鋼鐵一樣的骨頭,想要撞斷也不容易。
開着燈在房間裡看卡拉從費斯頓那裡帶回來的情報一直到深夜。有路燈的光從窗子裡面鑽了進來,蟲子這幾天都消失不見了,光芒也不能再吸引它們。路燈好像也變得有些孤獨,沒有蟲子能在整個夜晚圍繞着它飛舞了。
看完所有的資料,卡西亞喝掉一杯果汁就上牀睡覺。他躺在牀上眼睛睜得很大,就是睡不着。剛痊癒的身體也沒有多少疲勞的感覺,精神按照道理應該會很疲倦,但是燈關掉後的一剎那,亢奮的他覺得自己全身都在燃燒。
“可惜沒有人能陪自己說說話。”卡西亞在黑暗裡自言自語,眼睛盯着外面的路燈直到快要留出淚水了,才嘆着氣閉上眼睛。但眼珠子還是一直在眼皮底下動着,精神在這個時候好得出奇。
想着這個時候卡拉、利與克里琴斯他們現在應該已經到礦道里面,開始跟着古斯丁的記號走了,卡西亞心裡有些失落。
自己並不是他們必不可少的一員,無論對誰來說,都是這樣。他好像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物,這讓他有點受打擊。他有時候覺得自己能夠掌控大局,但是後來才發現自己也不過是其中的一枚不甚重要的棋子而已。雖然漸漸對自己的認識加深,可是日益增長的空虛感卻吞噬了他。從一個普通的平民少年到現在握槍射擊成爲日常的人,卡西亞一直都是迷迷糊糊走過來的。軍部學校安排了什麼,他就跟着做。他自己哪方面薄弱,然後就花時間去加強。一切看上去順順當當,但是他就覺得彆扭。
對,就是彆扭,他想。
“可是有什麼彆扭的,軍部學校又不收學費,每一個月還有一萬聖幣的補助,多好。自己一個人在這裡失落什麼啊,本來就不是什麼金貴的人,只要好好做好自己就行了。”卡西亞換着語氣給自己打氣。
“其實也沒有人在期待着自己,一切都是自己的妄想罷了。”他接着說,突然感覺心裡好了很多。“現在只要想着在每一次的任務裡完好無損地活下去就行了。”
就帶着這樣的心情,卡西亞睡了過去。
第二天做地事情依舊,卡西亞在恢復的精神裡開始做一些簡單的恢復運動。
到了第三天的時候,卡拉他們還是沒有回來,卡西亞的手掌也基本痊癒,他開始練習槍擊與刺劍,偶爾回憶一下格鬥術與呼吸法。
第四天下午的時候,戴維回來了一趟,帶回來新的補充藥物,這是卡拉走的時候讓戴維做的。
他告訴卡西亞一艘商用飛空艇將在明天的下午時間裡來到格潤綠洲,並停留幾天。他想要乘着機會多賣一點珠寶,以後將會很忙,回來的時間會更少。若是有事情就直接交給老廚師去做就行了,他說,然後匆匆離開。
卡西亞看着戴維離開的影子消失,突然覺得像戴維這樣爲了生活的小目標活着也是極好。或許在卡西亞心裡的某個叫不出名字的角落裡會有一個名叫目標,或者理想的東西,可惜現在的他還完全不能形容出這個東西的具體樣貌。
一隻手在這個時候拍上他的肩膀,綿長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裡。
“卡西亞先生,休息的時候也不能完全放鬆警惕啊。你這樣毫無防備,已經可以死上十幾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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