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交給李正濤了?”
碼頭上,李安正坐在涼棚內飲茶。
看到伍世豪走過來,他沏了一杯茶水放在伍世豪面前的桌子上。
“李正濤說,事情他會辦的妥妥當當。”
伍世豪抽了條凳子坐下,將李安遞過來的茶水一飲而盡,緩解喉嚨間的乾燥。
如今是九月初,白天的溫度能有三十二度左右。跑了一趟警署,來回兩個小時,伍世豪身上穿的汗衫長褲已經被汗水浸透,黏黏地貼在身上。
“那就好。”
頓了一下,李安又對伍世豪說道:
“七號碼頭往後屬於西環警署的管轄範圍,先不要動,等拿下前面這五個碼頭再說。
警署已經打點好,我再安排龍成虎給你們幫手,碼頭上的事就看你了,但是有一點,不能影響碼頭的正常運轉。”
“我知道。”
伍世豪點了點頭。
在碼頭混跡這麼長時間,他很清楚,碼頭上做主的是那些航運公司,其次是大小商行。
想一口氣拿下整個三角碼頭不現實,並不是說把那些工頭趕出碼頭就行了的,同時也要安排好碼頭的裝卸工作,不能誤了航運公司,以及那些商行的事。
不然留下個爛攤子,貨輪不能正常出港,可能不等自己站穩腳跟,那些氣急敗壞的船東經理就能讓他們在碼頭混不下去。
就在伍世豪想着這些的時候,細威也走了過來。
“安哥,豪哥。”
“五號碼頭那些工頭的背景調查清楚了?”等細威坐下後,李安開口問道。
“七個工頭,除了那個聯公樂的草鞋鄭鵬有點麻煩,其他人都是些小字頭。”
就連在碼頭上討生活的小販、苦力都有很多人交點會費,不參與社團火併掛靠字號,避免被人欺負。
更別提這些手下上百苦力跟着混飯吃的工頭了,自然是大多數都有社團背景,不然也不會在碼頭上站穩腳跟。
其實這個都不用特意調查,那些工頭爲了唬人,或者說是爲了避免麻煩,就差把字頭名號頂在腦門生怕人不知道,只要稍稍打聽一下就清楚了。
聽到聯公樂,李安倒是忽然想起當初來碼頭的陳壽,那個聯公樂炙手可熱的後起之秀。
“碼頭上的事,你們自己商量,我去報檔轉一下。”
說完,李安起身離開。
一個草鞋,他也不至於放在心上。
紅棍、白紙扇、草鞋,是社團等級職位稱呼。
紅棍又名‘四二六’或‘十二底’。
白紙扇又名‘四一五’或‘十底’。
草鞋又名‘四三二’或‘九底’。
紅棍爲堂口的高級職員,也就是打仔領班。被推舉爲坐館的人員,必須具備紅棍資格。
白紙扇又稱‘師爺’,是每個堂口的智囊團和軍師,職責是爲堂口出謀劃策,以及處理內部糾紛。
草鞋則是職員中最低的一級,屬於基層成員。
其下就是四九仔了。
既然已經把碼頭的事交給伍世豪打理,又打點好了官面上的關係,那他也不準備過多的插手。
佔地盤這種事,李安相信伍世豪幾兄弟能搞定。
出了碼頭,正好在報檔碰到張家新。
李安心中微動,時間還早,又這麼長時間沒去報檔,確實應該去轉一下,順便看看阿新新開的那五家報檔。
……
……
碼頭上,強烈陽光照射下,水泥鋪就的地面被曬得滾燙,就連海風也彷彿帶着火熱的味道。
這個時候,正是中午十二點左右。
趁着還未開工的間隙,苦力們赤着膀子,三三兩兩的背靠堆積的貨物箕坐在地上,小聲閒聊着休息。
忽然,雜亂的腳步聲接連響起。
大批人馬源源不斷地涌入碼頭。
這些手提木棒,眼神不善的人羣驟然涌入碼頭,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原本正箕坐休息的苦力神情也變得緊張,眼神不由看向各自的工頭。
沒有什麼比賺錢更重要的了,有工開才能賺錢養家。
爲了保住工作,大規模的火併佔地盤,他們這些苦力也會上前壯壯聲勢。
“怎麼回事?”
吐出一口香菸煙霧,坐在碼頭涼棚內的鄭鵬望着不遠處黑壓壓的一片人影,驟然色變。
突然一下子來這麼多人,又拿着傢伙,擺明了來者不善。
“鵬哥,是伍世豪帶人過來了。”
一名臉上帶着痞氣,短袖襯衣敞開,敞胸露懷的四九仔快步走進涼棚。
“他想幹什麼,過來搶地盤啊?”
鄭鵬擰緊了眉頭。
沉吟了一會兒,掐掉菸頭仍在地上,起身走了過去。
聯公樂號稱碼頭幫,裡面大多數四九都是碼頭的苦力。
做的也是走私、人蛇……這些碼頭上的生意,官面上的關係更不用講了,背靠劉福這位前總華探長。
之前六號碼頭上,李安與長樂社的衝突他們都看在眼裡。
現在他手底下的伍世豪來勢洶洶的帶人過來,鄭鵬雖然心有顧忌,但也不至於懼怕。
等鄭鵬走過去時候,碼頭上其他幾名工頭也走了過來。
“喂,豪哥,伱碼頭沒事幹了,搞這麼大場面?”
嘴裡說着,鄭鵬臉上帶着笑,又掏出香菸,衝伍世豪示意。
“不用了。”
伍世豪語氣冷淡。
“呵呵……”
鄭鵬輕輕笑了一聲,爲自己點燃一支香菸,問道:
“什麼事搞這麼大張旗鼓啊,豪哥?”
伍世豪面色平靜,輕描淡寫地說道:
“沒什麼,只是跟各位說一聲,從今天開始,五號碼頭就由我伍世豪說了算。”
這話一出,這些工頭頓時勃然變色。
一名脖頸上有顯眼疤痕的男人按耐不住上前,怒喝出聲:
“伍世豪,你懂不懂江湖規矩,六號碼頭你們還吃不飽,來五號碼頭插旗!”
伍世豪也不在意對方的語氣,攤了攤手:
“刀疤劉,我這個人當然講規矩了,雖然我不混字號,但也不介意按江湖規矩來。
我好公道的,今天把話攤開了講,大家擺明車馬,輸的滾蛋嘍!”
“我叼你老母的臭嗨!伍世豪,你真以爲你人多,我們就怕你啊。我們這些人加起來也有一百多人,誰輸誰贏還說不定!”
刀疤劉怒聲呵斥。其他工頭同樣義憤填膺的盯着伍世豪。
跟在他們身後的那些四九仔上前一步,個個眼神不善。
這些工頭手下的打仔攏共差不多一百多人,伍世豪帶的人稍多點,有二百人。
兩方人馬有些雜亂,汗衫、短衫、短打,甚至赤膊,什麼都有,爲了區分彼此,伍世豪讓手下這些兄弟左臂上纏了白色汗巾。
兩方人馬嘈雜混亂的怒視着彼此。
場面似乎逐漸不可控制。
而此時,注意着這邊動靜的苦力也不由走了過來,上千號人看上去黑壓壓一片,壓迫感十足。
不過他們卻沒有太過上前,只是在距離這些工頭不遠處站定。
壯聲勢嘛。
……
……碼頭街道上,行人穿梭如織。
兩名帽子歪斜,無精打采的軍裝走在街道上巡視。
走到五號碼頭這一段時,路邊不少行人正居高臨下的望着海邊的碼頭,議論紛紛。
“看熱鬧啊,這麼多人。”
兩人好奇的走過去。
“讓一讓。”
嘴裡說着,扒拉開身前看熱鬧的行人,眼睛望向下方的海邊碼頭。
一眼就看到碼頭卸貨區涇渭分明的兩班人馬。
“火併啊。”
看到雙方的人數,兩人臉色一變。
一般的小打小鬧,憑他們這身衣服還能唬住,但眼前碼頭上這種幾百人的械鬥,肯定要上報警署呼叫支援了。
“祥仔,去打電話叫人。”年長一些的微胖軍裝,神情緊張的跟身旁的同伴說道。
“好。”
被稱爲祥仔的年輕軍裝連忙應了一聲,轉身就準備離開。
“喂!不要圍觀了,阿sir辦案,走啦,走啦。”
三名露出腰間槍柄的便衣走了過來,語氣不耐的揮手驅趕着看熱鬧的行人。
被人打攪,這些圍觀的行人目光瞥向三人腰間的槍柄,面有不岔,但還是默默地走開了。
兩名軍裝扶了扶帽檐,連忙上前。
“長官。”
何宜打量了一眼兩人,微笑着說道:
“你們來的正好,先不用巡邏了,在這裡看着點,不要讓路人靠近圍觀了。”
“知道了,長官。”兩人連忙點頭。
何宜嗯了一聲,又跟身旁的兩名夥計交代了一下,快步朝一邊的李安走去。
剛回到碼頭的李安,雙手扶着欄杆,居高臨下地注視着碼頭上怒劍拔張的兩夥人。
眼角餘光看到何宜走過來,對身旁的張家新說道:
“阿新,天氣這麼熱,搬一箱汽水過來,讓這些阿sir解解暑。”
“我這就去。”
張家新腳步匆匆地飛快離開。
……
……
伍世豪看着面前這些怒目而視的工頭,語氣冷淡:
“打嘴炮沒用,碼頭上講的是拳頭,你們要是有本事,把我趕出碼頭再說這話吧。”
鄭鵬臉上也有些難看,聲色俱厲的怒聲道:
“我們聯公樂在碼頭混跡這麼多年,到我們地盤鬧事的很多,但事後能平安無事的卻一個都沒有。伍世豪,你想清楚點!”
“呵……”
伍世豪冷笑一聲。
怕事,他就不會在碼頭混飯吃了,
他們幾兄弟千辛萬苦的過海,還不是爲了賺錢。
這年頭怕事是賺不到錢的,想要賺錢,就要夠狠,敢搏命。
別說只是一個鄭鵬了,就算是聯公樂大佬站在自己面前,自己動起手也毫不猶豫。
伍世豪沒有理會鄭鵬,而是眼神掃過站在他們身後的那羣黑壓壓的苦力。
“我叫伍世豪,六號碼頭的規矩你們也清楚。你們是想繼續被他們抽水?還是希望像六號碼頭那些勞工一樣,做多少拿多少?自己想清楚點!”
伍世豪吼了一嗓子。
雖說這些苦力只是過來壯聲勢,不一定會動手。
但人都有從衆心理,難保這些人不會頭腦發熱,貿然摻和其中。
提醒一句,讓他們清醒點,也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果不其然,這些壯聲勢的苦力聽到這話,頓時有些騷亂。
六號碼頭的規矩他們自然清楚,要不是因爲那邊要不了那麼多苦力,他們早就跑過去了。
伍世豪也不願意再多說,揚起手中近一米長的木棒。
“動手!”
大喊一聲的同時,手中木棒猛然砸落,掄向鄭鵬的腦袋。
鄭鵬連忙閃身往後撤,一把抓住身後馬仔遞過來的狗腿刀,一馬當先,朝着伍世豪衝去:
“斬死這幫撲街!”
好似被引爆了的火藥桶。
兩人一前一後剛動手,彷彿一個信號一般,雙方人馬頓時撲向對方。
手臂粗的木棒橫掄!
砰的一聲砸在刀身,鄭鵬手中的狗腿刀差點脫手而出。
他對面的伍世豪雙手握住木棒,再次砸上來,嘴裡不屑地說:“斬死我?你這種撲街有這個本事?”
鄭鵬臉色陰沉,他咬着牙後撤一步,避過迎面砸來的木棒,右手揚起,狗腿刀劈向伍世豪的胸口。
忽然,撲通一聲,一道身影歪斜着砸在兩人的腳下。
伍世豪不由停住腳步,這纔看到走過來的龍成虎。
“抓緊時間。”
和伍世豪說了一句,赤手空拳的龍成虎腳下發力前衝。
“挑你老母!”
鄭鵬面色猙獰,舉刀正劈。
他手中的刀剛揚起來,龍成虎忽然腳步站定,擰腰轉身踢腿!
腿如昇天蛟龍,由下至上狠狠踢在鄭鵬的下顎處,將他踢得倒飛而起,砸在人羣之中!
龍成虎收回右腳,看也沒看倒地掙扎的鄭鵬,環顧左右,轉身又去尋找下一個對手。
……
……
“何sir,喝瓶汽水降降火。”
張家新拿着兩瓶汽水走了過來。
“謝謝。”
何宜接過汽水,就着吸管喝了一口,居高臨下的打量着海邊五號碼頭上的火併,心裡暗自乍舌。
港九每天都有社團火併,嗮馬。但大多是雷聲大,雨點小。
雙方小弟罵幾聲‘去你媽的’,大哥拍着桌子指着對方罵幾句幹你孃,最後大部分打不起來,虎頭蛇尾收場。
像這般幾百人械鬥,搞這麼大場面的火併還是很少見的。
“這才一個碼頭就搞這麼大場面,後面會不會不好收場?”
何宜有些擔心。
李安吸了兩口汽水,臉色如常:
“不好收場?你是指哪方面?”
“當然是記者啊,你也知道報紙賣的就是噱頭。現在是白天,時間一長,要是那些報社記者聽到風聲,這麼火爆的新聞他們怎麼會放過。”
何宜撇了撇嘴。
對於記者,他們這些當差的最爲頭痛。
被批判、聲討更是常有的事。
畢竟,講言論自由嘛。
記者可不管你是不是差人,何況經營報社的人,大多都是有頭有臉的商人,並不擔心報社遭人報復。
李安搖了搖頭:“放心,等那羣記者收到消息趕過來,早就收拾乾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