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宴上的美酒佳餚之外,皇帝又趕着將各方進獻的壽禮挑了一些送給祖母們,可兩位太妃一生富貴,見過的奇異珍寶比皇帝見得還多,這些東西根本不會在意。於是往往都丟給紅顏,讓她挑喜歡的收下,這樣一來,皇帝到底送來給誰,大概只有他自己明白。
送東西來的,是富察家的傅二爺傅清,因皇后嫁給弘曆之前,富察家早年就與皇室結了親,太妃們認得傅清比皇后還早些,不免寒暄幾句,知道傅清一直帶着妻兒在鄂爾坤河駐守,都道他辛苦,也好奇他難得回京,皇帝做什麼派他來送東西。
傅清爲人和善,性情耿直,他自然有他要離開宴席的原因,但此刻只能對太妃們說:“臣久離京城,不得向太妃娘娘們請安,今日才特地請旨爲皇上送來東西,可藉此機會向娘娘們問安。”
太妃都道富察家的孩子懂事,又說傅恆的媳婦剛生孩子,一番家常後,就讓傅清早些回去覆命。
紅顏將傅二爺送來的東西小心收起來,聽見太妃娘娘們在念叨:“富察家樹大根深,打從康熙爺那會兒就是皇親國戚,可他們並非第一家,自然也就看着過去幾家是如何落寞的,如今馬齊、李榮保這一輩都走了,傅清這一代人如何撐起家業,皇后起着很重要的左右。但皇后若真的再無所出,他們就該走別的路了。”
櫻桃見紅顏發怔,推了推她問怎麼了,二位太妃瞧見,笑問:“很在意皇后娘娘的事嗎?”
紅顏點頭:“娘娘一直很在乎親情,她總覺得家族於她是純粹的利用而沒有任何親情可言,娘娘最喜歡傅恆大人,也是因爲大人年紀最小沒沾染家族的風氣,對她是姐弟情。”
二位太妃對視一眼,笑而不語。不久溫惠太妃離去,櫻桃和玉芝嬤嬤小心地攙扶着,殿內只留下紅顏,壽祺太妃將她叫到跟前說:“方纔那些話往後不要再對旁人說起,那是她們家的事。然而皇后有今天,也因爲她是富察家的女兒,沒有這樣的家族她就不會遇到皇上,她對你抱怨,發泄的事心裡的怨氣,可絕不是真話。紅顏你要明白,將來不論誰對你說什麼,只能信一半。”
紅顏垂首道:“臣妾進宮前,阿瑪曾教導宮裡的人不可信,可是到了皇后娘娘身邊,她事事都對臣妾推心置腹。”
太妃笑道:“所以當初重陽節那件事,究竟是你負了皇后,還是皇后負了你?難道就因爲她是皇后,就比你佔優勢,皇帝再如何因爲喜歡你而愧對皇后,都是她們夫妻之間的事,可那一晚她卻把你牽連進去。到頭來你揹負惡名揹負太后的仇視,且不算這些,最初這件事之後你受到的傷害怎麼算,你對皇后忠心耿耿,她一念之間就毀了你的未來,又怎麼算?”
紅顏唬得不輕,連連擺手說:“太妃娘娘,臣妾並沒有憎恨皇后,非要這麼說,永遠也算不清了。”
太妃心疼道:“當初小和子把你領來,我心裡還有幾分反感,我是看着皇后長大的人,自然會偏向她一些,也不願弘曆寡情薄意。可知道真相之後,反而更可憐你,難道就因爲你身份低微,所有的委屈都要你來扛?之後看到弘曆對你的深情,那樣小心翼翼地呵護着在乎着,我才覺得你不至於太悲哀,也成全你現在一顆溫柔善良的心。”
太妃嘆息道:“紅顏啊,你敢保證自己當初受盡委屈後,被皇帝和皇后同時拋棄,又受到太妃欺壓妃嬪羞辱,你還能有現在的心境嗎?”
紅顏微微搖頭,其實她現在,又何嘗沒有一絲絲怨懟,只是不願讓自己被怨望所控制,才努力珍惜眼前的,才安心期盼將來的。而當初事情若真的照太妃這麼說的發展,可能她早就活不下去,一頭碰死了做紫禁城裡從不缺的怨鬼,哪裡還有今天?
“裕太妃之前和你走得那麼熱絡,結果他兒子出了事,就不管你的死活,什麼髒水都往你身上潑。”太妃苦笑,“我當時立刻就決定要走,也是懶得日後再看見她,這人本性並不壞,可做事太不上道,說她蠢還是說她惡?你將來一定要記着,特別與其他妃嬪相處時,要多留一個心眼。紅顏,善良是好事,可善良到愚蠢任人欺負,就是活該,都不值得同情。”
紅顏點頭:“臣妾記下了,裕太妃的事也給了臣妾很大的教訓。”
太妃又問道:“說了那麼多,咱們扯遠了,我只想再問你,對於皇后你如今還有愧疚之心嗎?”
紅顏鄭重其事地說:“臣妾不再有愧疚之心,但臣妾永遠不願僭越皇后娘娘的尊貴,不願代替皇后娘娘的存在,不論是在皇上心裡,還是現實裡,都不可以。臣妾知道這話太浮誇,興許根本是瞎操心,但抱着這樣的心,紅顏才能好好對待皇上,才能好好擁有皇上對臣妾的情意。”
太妃悠悠點頭,紅顏又道:“您方纔說皇后何曾不虧欠臣妾,但能有皇上的情意,那些事臣妾早就放下了。”
“很好,這樣纔不辜負我和妹妹,把你帶到這裡來的心思。”太妃說了很多話,實在有些疲倦,歪着身子闔目休憩,紅顏把東西收拾好後,就坐在牀尾爲太妃捶腿。
太妃微微睜開眼看她,美人果然是美人,這樣低着腦袋不言不笑,也宛若畫中人一般,若說弘曆是癡迷這張臉,也沒什麼不可以,可弘曆卻偏偏連這孩子的心一道喜歡上了。發什麼多事,成全了這樣的感情,到底是皇后自己的悲哀,還是紅顏的命數,誰有說的清楚呢。
老人家忽然又想起一個人,今日看着傅清,覺得傅恆在衆兄弟中,果然與傅清容貌最相似,而想到傅恆,不得不顧忌他與紅顏曾經的情愫,太妃閱人無數,傅恆來的那幾次她都看在眼裡,孩子的心根本沒有放下,那往紅顏身上看的眼神,也和旁人不一樣。她微微張嘴想對紅顏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嚥下了。
“娘娘您要什麼?”紅顏察覺到。
“我渴了。”太妃敷衍,看着紅顏去取茶水,心中嘆,又何必提醒紅顏,傅恆有分寸,紅顏無情,既然早就沒有糾葛,她何必弄巧成拙。
紫禁城裡,壽宴依舊持續着,傅清歸來時,帝后正侍奉太后前去觀賞祝壽的煙火,幾乎所有人都離席同往,熱鬧的大殿不由得清淨下來,連太監宮女都跟出去看熱鬧。而傅清無意識地闖進來時,正巧見嫺妃款款起身,而嫺妃乍見她,也是異常驚喜。
只因髮簪的流蘇勾住了髮鬢,嫺妃留下拾掇了半天,這會兒正要跟去一同看煙火,誰曉得傅清竟在這時候出現。她早就聽花榮說傅二爺去瀛臺送東西,還以爲今晚是見不着了。
“傅清哥……”嫺妃毫不顧忌地說出口,但聲音不大,大殿寬闊,兩人之間也有着很長的距離,傅清緊張地躬身施禮,就想從邊上繞過去,誰曉得嫺妃竟也繞到那一頭,站在門前瞪着他。傅清登時僵住,不知是進是退,他真是連半句話也不想對嫺妃說。
“二爺,你回來了?”此刻二夫人出現在殿門外,猶如天降一般,讓傅清心頭一鬆,二夫人是聽說丈夫歸來,見他不在觀煙火處,就想來找他,誰曉得就遇上這一幕,心裡撲撲直跳,忙走進門,顧不得先向嫺妃行禮,就一路走向丈夫,幾乎是攔在他身前,對嫺妃客氣地笑着,“娘娘,煙火開始了,讓妾身侍奉您前往吧。”
嫺妃的神情瞬間黯淡,他們夫妻倆站在跟前,二夫人雖有些年歲了,可也是一個美人,當初她頭一回見到傅清哥的新婚妻子時,心裡就嘀咕過自己將來能不能長得這麼好看,如今她也是足以豔壓四方的美人,可她的傅清哥再也不會多看她一眼。
花榮跟在主子身後,慌張得直哆嗦,勸道:“主子,咱們看煙火去吧。”
“去吧。”嫺妃答應,忽地看向傅清,開口道:“傅……二爺,也請。”
二夫人代替丈夫應道:“娘娘先請。”
他們離開大殿,前去觀賞煙火,其實方纔大殿中也非空無一人,只是嫺妃太激動,花榮想好了萬一有什麼事,她就是綁也要把主子綁走,而他們一路出來,邊上更侍立了許多宮女太監。
其中純妃身邊的抱琴,爲主子回席上找丟下的手絹正巧折回來,此刻看到這幾位一前一後從大殿裡出來,不禁多看了幾眼。
這一晚,皇后因推脫身體不適,請皇帝不要在長春宮留宿,皇帝便依照太后的意思,念嫺妃此番協助舉辦壽宴有功,到翊坤宮歇了一晚,其他人自然是落空。
鹹福宮中,純妃輔導了三阿哥明日的功課後,便要回寢殿休息,想到又將是一夜空蕩蕩的臥榻,心有不甘,提起嫺妃,她道:“若不然,我也幫皇后娘娘分擔些什麼,至少太后喜歡。”
抱琴應道:“您說起嫺妃娘娘,今晚奴婢瞧見一件事,本來說怪也不怪,不過傅二爺和他家福晉臉上那神情,實在很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