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茵手裡捧着茶碗,茶水從起先的燙手碰不得,到如今剛剛好,她把心裡的話想了又想,終是開口道:“我是妻的立場,姐姐是妾的位置,本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姐姐若不嫌我說話太直,有句話,皇后娘娘她心裡一定和我是一樣的。”
紅顏微微頷首,眼裡的如茵是真誠的,她如今只有這一個姐妹能交付知心話,若連如茵的話也聽不得,還能聽誰的。
“姐姐一直抱着有天眼前這一切會消失的心態,守着皇上對你的喜愛,換句話來說,有一天姐姐不再是皇上心尖上的人,那現在你所煩惱的事也都會隨之消失。”如茵狠下心道,“眼下你得到了其他妃嬪乃至皇后娘娘都得不到的一切,皇后娘娘對你顯擺正室中宮的威嚴,給你那麼多的事去做,沒有別道理,就是因爲你分走了屬於她的東西。有一天姐姐失寵,如你說的那樣什麼都沒有了,娘娘一定不會再爲難你,到時候有別的人替代了姐姐,皇后會把精神放在那個人身上,對你或許就是說說心裡話訴訴衷腸,正室中宮的威嚴,要留着給別人看了。”
紅顏端起茶杯,已不是剛纔那般燙手暖心,喝到身體裡是剛剛好的溫潤熨帖,而她身體已經暖和了,若是方纔那般燙嘴,反而喝不下去。自然紅顏的心思不會在這一口茶水上,她還是一字一字地想着如茵的話。
“姐姐難道真的希望皇上有一天不再像如今這樣喜歡你在乎你,你真的願意失去眼前這一切?”如茵搖頭道,“不過是給自己一個提醒,怎麼會真的盼這一天呢,是不是?那姐姐你就忍着吧,你是妾,只要皇后娘娘在一天,你就必須忍下去,魚和熊掌焉可兼得?除非有一天……”
除非之後的話,可就說不得了,紅顏攔住瞭如茵,柔軟的手彼此緊握,她道:“我明白了,我忍,哪怕忍一輩子。”
如茵苦笑:“除了這條路,別無他法,我並不願見姐姐失寵,寧願來聽你道一聲辛苦,但還能看見你眼中飛揚的神采,也不願將來守着一個目光如死水的怨婦。皇后娘娘是我的大姑子,是傅恆的親姐姐,可我卻說這種話不向着她,因爲娘娘她正位中宮,有些東西一輩子也不會失去,在我的立場看來,娘娘她並不可憐。”
“我也不可憐。”紅顏道,“哪怕有一天這平湖秋月換了人來住,我也不會變成怨婦,也許那時候……我就自由了。”
“姐姐,想想你擁有的,這世道其實很公平。”如茵道,“你不用吃苦就得了小公主,換做旁人哪有這樣的福氣?”
紅顏笑道:“必然是你待產的日子太長,好幾個月不見你,我沒有一處說心裡話的地方,才積累了這麼多怨氣,如今都說出來,不管能不能改變什麼,我心裡通透多了。除了忍,還能怎麼樣。”
“說了這麼狠的話,姐姐還不煩我,若是告訴傅恆,他一定不信。”如茵一高興,不禁把丈夫扯了進來,心裡是在意的,想着這個話題趕緊過去纔好,可紅顏卻忽然道,“提起大人,我有件事想託你轉達。”
如茵好奇:“什麼要緊的事?”
但此刻櫻桃闖了進來,說道:“吳總管派人傳話來,請主子趕緊去韶景軒,皇上正發脾氣呢。”
紅顏問:“好好的,爲了誰發脾氣,朝廷的事?”
櫻桃卻一概不知,說是吳總管的徒弟來送的話,那人來去匆匆沒說什麼緣故,就急着去辦事了。雖說是相熟的人,他們並不十分懷疑,可上回在凝春堂吃了那樣的虧,櫻桃和小靈子如今十分謹慎,她這邊來知會紅顏,已經派小靈子去打探,等紅顏穿戴整齊走出平湖秋月,小靈子急匆匆地跑回來說:“主子,皇上是動了怒,說是公主今天偷偷跑去城裡,好像在外頭惹了禍,這會兒富察大人正帶人去找。”
可紅顏卻鬆了口氣,與跟出來的如茵道:“韶景軒不是我該多待的地方,你在這裡,我好有個藉口回來。剛纔的話也沒說完,是很要緊的事。”
“姐姐安心去,吳總管必定是怕父女倆不愉快,如今又不能驚動皇后娘娘。”如茵大大方方地答應下,催紅顏快些去纔是。
紅顏趕到韶景軒時,傅恆還沒把和敬帶回來,吳公公迎在門前說:“是奴才擅自做主請娘娘來,皇上若是問起來……”
紅顏客氣:“公公放心,我心裡明白。”但奇怪地問,“皇上想來寵愛公主,公主也只是貪玩,何至於動怒要我來打圓場?”
吳公公忙道:“若是公主自己跑出去玩兒,皇上頂多責備幾句,可公主是帶着科爾沁的小世子,還在外頭與人打了架,具體怎麼樣奴才也不知道,皇上是怕對科爾沁沒個交代。”
他才說完,裡頭皇帝突然喊人,把紅顏也唬了一跳,見邊上小太監捧着茶水沒敢送進去,紅顏接過手往門裡來,見到怒氣騰騰的皇帝,笑悠悠說:“皇上好大的聲音,臣妾在門外頭都聽見了。”
弘曆沒好氣地說:“你怎麼來了。”
紅顏道:“皇上不想見到臣妾?”
弘曆正是口渴,抓了茶碗就喝,皺着眉頭說:“朕在氣頭上,沒得衝你發脾氣。和敬那小丫頭太胡鬧,她自己跑出去也罷了,帶着色布騰巴勒珠爾,還在外頭和人大打出手,打的是朝廷官員。”
紅顏忍不住笑了,捂着嘴別過臉去,弘曆怒道:“你還笑?朕是要與蒙古和親,現在他們和朕的朝廷官員大打出手,朕辦哪一個好?”
“皇上恕罪。”紅顏努力讓自己嚴肅一些,但忍不住道,“皇上那麼生氣,還能把未來女婿的名字念得那麼溜,倒是真心喜歡這個女婿呢。”
弘曆一愣,怒意減了幾分,嗔了句:“胡鬧,和敬就是被你們慣壞的。”且實在不願對紅顏發脾氣,順口問道:“從哪裡來的,在長春仙館?皇后知道了?”
紅顏搖頭:“不知娘娘是否知道,臣妾是和如茵在一處說說話。”她往外看了看天色,盼着這裡的事早些解決了,她還有很要緊的事對如茵說,嫺貴妃和二夫人的麻煩,始終梗在她心裡。
皇帝則說道:“朕昨夜與皇后商議,決定了選色布騰巴勒珠爾爲額駙,在京城賜公主府,選個吉日就要動工,明年就舉行婚禮。”
雖說有一年的時間準備,比起大阿哥娶福晉還要寬裕,但事情決定得卻有些匆忙,紅顏知道這一樁婚事牽扯着朝政,她既不是和敬的生母,聽着便是了。
但弘曆又道:“佛兒手有殘疾,雖然咱們給了她美好的寄託,終歸是她一生的痛楚。朕將來要把佛兒交付給值得信任的大臣家,富察家自然是最好的人選,你與如茵多多往來,福靈安也好福隆安也好,再合適不過了。”
紅顏道:“臣妾還以爲,這只是臣妾與福晉之間的玩笑話,皇上當真了?”
弘曆輕輕一嘆:“朕登基之後,就開始操心和敬的將來,那時候永璉還在,朕還想好了要狠心將她遠嫁。後來的事你也知道,可如今即便皇后又將有子嗣,也再捨不得把和敬嫁到遠方。佛兒的事,也是你的事,朕怎麼能不從現在起,就好好爲她和你打算?”
紅顏替小公主謝恩,話音才落,外頭終於通報說富察大人帶着公主回來了,紅顏迎到門前,見一身男兒裝的和敬跟在傅恆身邊,傅恆正低聲對她說着什麼,公主一臉的不情願,擡頭見紅顏含笑站在門口,更是不服氣,走到門前說:“你怎麼來了?”
紅顏朝裡努了努嘴:“認個錯就沒事了,可別頂嘴呀。”
和敬大大咧咧地就闖進去,嚷嚷着:“皇阿瑪,您可是說過,女兒可以出去玩的。”
紅顏這邊與傅恆相見,傅恆恭敬地施禮,紅顏客氣地道了聲:“大人辛苦。”忽見傅恆胳膊上有血跡,不禁問,“大人受傷了嗎?”
傅恆道:“是小世子流了血,不過也不要緊,兩邊大打出手,工部尚書家的公子,才傷得更嚴重。”
紅顏本還想說什麼,聽見裡頭的動靜,趕緊轉身進來,恰見皇帝起身怒道:“混賬,若是鬧出人命,朕是治你的罪,還是治他的罪,還是把朕的臣工一家子送去大牢。你要出去玩,就好好地去逛一逛,你算什麼東西,要你出頭去行俠仗義?”
“皇阿瑪……”和敬顯然不服氣,穿着一身男裝就夠出格的,她一直聽話又懂事,突然闖這樣的禍,皇帝一時無法接受。
紅顏與傅恆都趕了過來,紅顏攔住了和敬的頂嘴,而傅恆上前把他了解到的事情說了個明白,要論對錯,實在是工部尚書家的公子調戲強搶民女的錯,只是大打出手傷了人,也是事實。
色布騰巴勒珠爾身手了得,一個人打他們十幾個人,只是一點皮肉傷,工部尚書家的公子,幾乎有性命之危。
紅顏看得出來,和敬驕傲極了,她的未婚夫是真英雄。
“不許頂嘴了。”紅顏輕聲勸道,“你要讓皇后娘娘着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