嫺貴妃癡癡地想着:“那從今往後大事小事,我都要跟在皇上身邊,和傅清哥相見的機會就更多了是不是?”
花榮慌張地朝四周望了望,小心勸道:“主子,咱們不是說好不再想了嗎?上一回您傷心得都要病倒了,不是下決心不再想了嗎?”
嫺貴妃卻道:“可那一陣傷心過去了,我又想他了呀。要說他正正經經過着自己的日子,莫說這麼多年幾乎沒有納妾,就算妻妾成羣又如何呢?他是他,我是我,我心裡有他,不是我自己的事麼。我不能爲了他而對皇上守身如玉,那傅清哥也該瀟灑自在地過他想過的日子。我只要能時不時遠遠看見他,知道他平安健康就好。”
“娘娘,您若是做了皇后,再有這樣的心思,就更危險了呀?”花榮知道自己又要過上隨時把腦袋提在手裡的日子了。
“可若非有這樣的好處,誰願意做皇后?”嫺貴妃不耐煩地說,“我本還想向皇上請辭,現在省去這個麻煩了,反正我不管在什麼位置都無所謂,做皇后就做皇后唄。”
花榮看着主子樂悠悠地往裡頭走,似乎還唸叨着在封皇后之前是不是要先封皇貴妃,她本來毫無興致的事,突然來了勁頭,可這股子勁頭和紫禁城毫無關係,甚至隨時會要她的命。
花榮心裡一咯噔,想着,倘若主子往後有一男半女,和皇上有了羈絆,膝下有了依靠,會不會就能把傅二爺淡忘了?而主子一旦真的成爲皇后,族人必然殷切盼望她能有子嗣,若是能如願得嫡子,輝發那拉氏就要重新崛起,彼時花榮揹負的壓力也會少好些。
她暗暗有了主意,往年主子每每侍寢前後的那些避孕之藥,再不能讓她碰了。
這日午後,幾乎不與妃嬪往來的嫺貴妃,召見愉妃和令嬪到翊坤宮相見,就六宮之事與她們做個商量,通常主理之人,也如同昔日的皇后,只負責大權在握,並不計算細小瑣事,繁瑣的一切都有協理之人來做,在皇后那只是一句話的事,但嫺貴妃如今畢竟還不是皇后,自然要對愉妃和令嬪客氣些。
三人都是這宮裡經歷過六宮大小事的人,說起話來也比旁人容易些,愉妃可親、令嬪溫柔,都是極好相處之人,不過嫺貴妃止於六宮正事,並沒打算與她們做什麼朋友稱什麼姐妹。
紅顏知道嫺貴妃心裡另存了一個人,雖然這對弘曆不公平,可嫺貴妃除了管不住自己的心,並沒有做過任何不守婦道的事,她當着皇帝的面說新皇后非嫺貴妃莫屬,就是從未在心裡鄙視嫺貴妃的癡心,總要有一個人滿足太后的心願坐上中宮之位,她不願意,愉妃有出身的尷尬,其他人不配,那就只有嫺貴妃。
而離開翊坤宮時,愉妃與紅顏並行,讓白梨櫻桃遠遠跟在後頭,她輕聲對紅顏說:“這麼多年,你也知道嫺貴妃娘娘的爲人了吧,等着瞧吧,能把太后氣得一愣一愣的人,終於出現了。這位主兒,可不能像咱們似的叫太后隨意搓圓揉扁,往後可有意思了。”
紅顏一愣,愉妃嘖嘖:“也不知是皇上的心意,還是太后的主意,我看八成和太后有關係,結果太后千挑萬選,給自己找了個剋星麼?”
“只盼日子太太平平,不然還是皇上煩惱。”紅顏一心想着弘曆,叫愉妃笑話,“你這樣還真做不得皇后,真怕你爲了‘周全’二字,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
二人一同往東六宮去,半程遇見鹹福宮的抱琴,帶着宮女從宮道前走過,她見愉妃和令嬪,忙退在一旁行禮,愉妃見她身後的宮女手上提了幾包藥材,便問:“純貴妃娘娘的身體不大好?怎麼沒見宣太醫?”
抱琴躬身道:“娘娘不是什麼病,不願興師動衆宣太醫,只讓奴婢去太醫院抓幾副藥吃了就好,這些日子已經好多了。”
三阿哥的事,把純貴妃氣成那樣,同是做孃的人,愉妃能感受她的悲哀,可純貴妃自己什麼樣的爲人,教出這樣的兒子不值得奇怪,愉妃雖然沒資格站在高處指點別人什麼,但她一定會盡己所能給予永琪最好的影響。
“要好生照顧娘娘,該宣太醫時不要拖着,出了什麼事你擔當不起。”愉妃這般吩咐,便與紅顏繼續往東六宮去。
抱琴等她們走遠了,才重新回鹹福宮,身後的小宮女跟上來不屑地說:“愉妃娘娘可真會裝腔作勢,合着她在哪兒都是好人,不過是仗着五阿哥得寵罷了。”
抱琴想呵斥小宮女,可怕她再去主子面前嚼舌頭,自己若有正義之心,豈不是背叛了純貴妃麼,她默默嚥下了。到如今,只要能活着命,抱琴對將來已經別無所求。
回到鹹福宮,純貴妃擁着一牀薄毯坐在屋檐下剪花枝,滿地的花枝支零破碎,沒有半分欣欣向榮的春意,純貴妃不過是拿了把剪子胡亂蹂躪着花枝,擡眼見抱琴歸來,病怏怏地望着她,皺眉問:“你去哪裡了?”
聽說是去取藥,而身後的小宮女果然多嘴,說遇見愉妃和令嬪,抱琴攙扶主子進門,才合上房門就聽見主子冷笑,純貴妃撣落殘留在衣衫上的花瓣,將一片片嬌豔鮮嫩踩在花盆底子下,惡狠狠地說:“皇上千挑萬選,竟找了頂大綠帽子給自己戴,真是天大的笑話。”
抱琴本不想接話,卻聽主子喊她,陰森森地吩咐:“還是像從前那樣,給我好好盯着翊坤宮的一舉一動,這顆棋子可是我最後的王牌,如今更成了皇上的綠帽子。咱們不着急告訴皇上,等他把綠帽子嚴嚴實實戴上了,再勸他摘下不遲。”
那一日起,六宮的事以嫺貴妃、愉妃和令嬪爲中心,重新步入正軌,一面繼續善後着大行皇后的喪儀,一面不疾不徐地如同十幾年來一樣,重新步入正軌。
愉妃和令嬪默契且能幹,很快就讓死氣沉沉的皇宮裡終於有了萬物復甦的春意,但舒適溫暖的氣候眨眼就過去,等延禧宮裡在庭院中支起涼棚時,紅顏抱着佛兒站在門前吹風乘涼,不知不覺的,皇后已經離開好幾個月,再大的悲傷再大的喜悅,在時間面前都是平等的。
熬過炎炎酷暑,甫入七月,針線房便來爲令嬪娘娘和公主做秋衫。
量尺寸時,紅顏才發現她的小佛兒越發長大,而宮外傳來消息說和敬公主胎像穩固,能在深秋時平安分娩,紅顏一直沒能有機會親自去看看她,就盼着她母子平安,將來能抱着孩子常常進宮。
“公主,您把手伸直了,好讓奴婢量一量胳膊有多長。”聽見針線房宮女溫柔的聲音,紅顏把目光轉向孩子,見佛兒把手背在身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動不動地看着人家,小嘴兒抿得緊緊的,這模樣一看,紅顏便知道她是有些不高興了。
“佛兒。”紅顏上前,哄着女兒道,“乖乖的把胳膊伸出來,額娘給你量好不好。”
小公主委屈地往紅顏肩頭一靠,沒道理地就嗚咽起來,結果越哭越傷心,叫所有人都莫名其妙。針線房的宮女更是伏在地上慌張地說:“娘娘,奴婢什麼都沒做,沒有弄疼小公主。”
紅顏抱起女兒,溫和地說:“小孩子總是還耍性子的,不怪你,她這會子又撒嬌了,一時半會兒好不了,你們估摸着尺寸作罷,孩子天天都在長,量準了也未必合身。”又吩咐櫻桃拿些金葉子打賞,就抱着女兒出去了。
此時舒嬪正過來串門,聽說紅顏這邊在量尺寸,帶着陸貴人一道過來,說省得她們在去鍾粹宮跑一趟,沒想到纔來人家就要收拾收拾走了,而佛兒哭得傷心欲絕,紅顏怎麼哄都不好。
陸貴人進去量尺寸,舒嬪來抱着佛兒哄,可是拿了她喜歡的玩具和點心,答應帶她出去玩,都不管用,不得不把太醫宣來,看看小公主是不是病了,折騰了半天,針線房的宮女走了,佛兒也哭累了,纔算消停。
舒嬪念着阿彌陀佛道:“平日裡乖巧的時候,如珠如寶愛也愛不夠,哭鬧起來,實在是夠嗆的,你真辛苦。”
紅顏累的一身虛汗,奇怪道:“她這是怎麼了,平日裡不是這樣,總不會是看到針線房剛的宮女害怕吧。”
舒嬪問是怎麼哭的,紅顏大致說了一下,她剛纔因在出神,也沒看到具體的情況,這會兒模棱兩可地說了個大概,正犯愁,聽得陸貴人柔柔的一聲道:“娘娘,公主她,是不是知道自己的手和別人不一樣了?”
紅顏一愣,只因她從沒把孩子的手當做殘疾來看,還沒來得及想有一天如何開解佛兒,難道孩子自己已經先發現她和別人的不同了?
舒嬪亦道:“可不是嘛,她是不想在人前把手露出來吧,可是又不敢說,也不知道怎麼說,只能哭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