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嬤嬤道:“奴婢以爲,皇上是因爲您要爲忻嬪娘娘晉升位份,皇上那裡不情願,又不願拂逆您的面子,所以才避開的。您若不再提忻嬪的事兒,皇上自然天天來看望您。”
太后道:“這一次的壽宴,比過去五十大壽六十大壽都隆重盛大,忻嬪一人之力辦這麼大的事,可見是個人才,偏偏就要這樣辜負了?你們都說她手裡不乾淨,可你看她這樣子,弱得風一吹就要倒了,她能有什麼本事去殺人放火?”
“所以奴婢才勸您不管,爲您操辦壽宴也是各位娘娘的本分,金銀玉器您已經賞賜不少了,您可不欠她們的。”擱在從前,嬤嬤已經不會爲了這些事對太后說這麼多,可現在不同,忻嬪的事終於要有個結果,這一次的事之後,但願太后能放心裡的所有過節,真正頤養天年,做一位受人敬仰的長輩。
“弘曆的脾氣我還不知道嗎?罷了,這件事先擱着。”太后口中唸唸有詞,“我猜想他是不願有人再與魏紅顏平起平坐,若要封妃,四妃之中必有一位要晉升爲貴妃,雖說將魏紅顏提拔爲皇貴妃也不難,但皇貴妃位同副後,若非中宮無主,大多不會冊封皇貴妃來威脅皇后的存在。當年順治爺封董鄂氏爲皇貴妃,就是不把皇后放在眼裡,弘曆與皇后的感情雖不深,倒也不至於如此虧待她讓她難堪,所以他纔不願爲忻嬪封妃。”
嬤嬤笑道:“您看,哪有太后看不明白的事兒,皇上若是知道您這樣體諒他,一定後悔這幾日避着您不見。”
щщщ ●ttκǎ n ●c ○ 太后不屑地說:“他以爲我,真的糊塗了?”
且說太后派御用的太醫爲忻嬪診脈,開了安神寧心的藥方,那兩天忻嬪當真是睡着了,充足的睡眠果然勝過一切良方良藥,幾日後太后再見忻嬪,又有幾分昔日光彩,但封妃的事自此擱,忻嬪見太后不再提起,知道又沒希望了。
眼瞧着入了冬,一場大雪要得園中山水樹木皆銀裝素裹,若非宮女太監每日及時掃雪,白雪覆蓋看不清道路,所有的一切都被掩埋,忻嬪時常站在接秀山房門前發呆,她知道,慧雲是再也找不回來了。
這日雪霽天晴,內務府的人來接秀山房爲皇后清理疏通地龍,連帶着忻嬪屋子裡也要收拾一番,她揀了要緊的東西讓宮女捧着帶在身邊,抱着手爐擁着厚厚的氅衣站在門外曬太陽,正迷迷糊糊時,看見十二阿哥從書房回來,花榮迎上前問:“小主子,今日怎麼回來得這麼早。”
永璂惱道:“十一哥不知怎麼了,好好念着書就哭了,八哥問他怎麼了,他也不說,我勸他他也不聽。後來他們把四哥找來了,結果他們吵起來了,四哥急了要打他,十一哥不服氣,把書房裡鬧得人仰馬翻,舒妃娘娘來把人領走了。這大半天鬧得,大家都沒心思念書,皇阿瑪派人來傳話,讓我們散了。”
十二阿哥要把風衣雪帽脫了,花榮捂着不讓,兩人糾纏了會兒,皇后出來把孩子帶了進去,之後說些什麼,忻嬪就不知道了,她轉身想吩咐身邊的人去打聽,可現在手邊沒一個能吩咐做這種事,見內務府的人還在忙碌,她便道:“拿我的雪靴來,我想出去走走。”
宮女們忙去取來,伺候忻嬪裹嚴實了,皇后那邊再無動靜,忻嬪便隻身離了去。
屋子裡,皇后正看着兒子把熱熱的紅棗湯喝去,說着:“也好,日日苦讀實在辛苦,今日歇一歇,額娘給你量尺寸做一件新夾襖,你又長個兒了。”
永璂卻道:“我要去天地一家春看看十一哥,十一哥他一定是有心事了,皇阿瑪要我們做兄弟的要互相關心,他今天這麼傷心,還和四哥大吵大鬧,我可不能不當一回事,明天我們還要在一處唸書。”
皇后和花榮面面相覷,花榮算了算日子,眼睛一亮道:“就快是淑嘉皇貴妃的忌日了,難道十一阿哥是想念生母了?可嘉貴妃走時,十一阿哥還那麼小,他記得嗎?”
“怎麼會不記得呢,血肉親情,刻在他骨子裡的。這麼多年,保不齊身邊的人會不會提起,舒妃那樣的性子,大概還會提醒十一阿哥要記住生母,過去不也聽說每逢嘉貴妃忌日,舒妃和愉妃都帶着八阿哥十一阿哥去祭奠嗎?”皇后輕輕一嘆,對兒子道,“你十一哥是想親額娘了,你別去打擾他,他過些日子就好了。”
永璂還是念念不忘,且他現在不喜歡和母親單獨在一起,既沒意思又拘束,勉強一起用了午膳後,催促着皇后爲他量了尺寸,便帶上自己的人往天地一家春來。
天地一家春這邊,福康安陪着十一阿哥,見永璂來了,便識趣地退了出去。雖然福康安自小跟着舒妃長大,與皇子公主受同樣的待遇,但福康安從懂事起就明白自己是臣子而非皇子,他一年與父親兄長相見的次數有限,但每次相見,阿瑪說什麼他都記在心裡。且皇帝已答應,待福康安滿十歲時,就送他出宮。
舒妃見福康安落單,到底是親外甥,她從沒少疼這孩子,便帶着福康安來紅顏這邊,讓他與小七恪兒一道玩耍,一面對紅顏說:“永瑆是想他親孃了,聽乳母說昨晚像是做了什麼夢,可他在乎我的感受不肯說,今天又不知爲什麼和四阿哥大吵,方纔四阿哥來道歉,含糊其辭地說了幾句就走了,我這兒還是一筆糊塗賬,完全不知道那孩子要做什麼。”
紅顏卻明白十一阿哥在鬧什麼,見舒妃完全矇在鼓裡,心裡着實愧疚,可也只能說:“過陣子就好了,既然是想念親孃,過了忌日就該好了。”
舒妃還是好奇:“想就想唄,這些年我也沒不讓他想,兄弟倆至於吵起來嗎?”
此時恪兒纏上來,問十一哥爲什麼不來玩耍,福康安在邊上說:“十二阿哥來了,他們在說要緊事。”
舒妃嗔道:“兩個小孩子,能有什麼要緊事,你們一個個都人小鬼大的。”
紅顏眼簾微垂,她明白,當然有要緊事。忻嬪躲在接秀山房,身邊的人都被花榮控制,忻嬪自己想要打探消息很難,而紅顏並不想讓花榮介入自己的事,她不能利用花榮做什麼,那就只能通過十二阿哥,把一些事傳過去,沒想到最後會牽扯進兩位皇子,想來皇后若知道自己利用她的兒子,彼此的關係又會進一步尷尬。
“紅顏。”舒妃忽然道,“永瑆的個性,和四阿哥八阿哥都不一樣,你說他會不會不肯聽四阿哥的話,非要爲當年親孃的死討個公道?”
紅顏勉強笑着:“若真如此,又有什麼錯呢,那是他的親孃。”
然而永瑆表現得,比紅顏想象得更好,他做的一切都與紅顏有商有量,紅顏不讓他做的事,十一阿哥不會多說半句話,便是今日故意說給永璂聽的,也是事先與紅顏演練過一遍,但十二阿哥能傳多少出去,就不知道了。
而忻嬪爲了打探消息,滿園子逛了一圈,可書房裡的人口風緊,回了天地一家春旁人插不進手,大半天逛來,雪靴也溼了一半,忻嬪不得不回接秀山房,那麼巧半路上遇見十二阿哥回來,小傢伙走得虎虎生風,這回見了她倒是主動來打招呼。
“十二阿哥你從天地一家春來,是去見十一阿哥了?”忻嬪故作溫柔地問着,她在接秀山房住了一整年,已經很瞭解十二阿哥的脾氣,是個孩子氣十足的小傢伙,心裡藏不住事。
永璂果然道:“十一哥心裡不高興,我去看他了,原來是快要到淑嘉皇貴妃的忌日,他想他額娘了。”
忻嬪心裡一震,過去每一年,都會因爲各種各樣的事而淡忘淑嘉皇貴妃的忌日,四阿哥更是小心翼翼,從不會主動提起生母,忻嬪似乎也早已把這段過往忘記了,突然被十二阿哥提起來,她着實唬了一跳。
再想起很久前十一阿哥闖去她的屋子不知翻找什麼,雖然這麼久了什麼都沒發生,可聯繫起嘉貴妃的死,本該被淡忘的事,忽然就梗在她心裡了。
“忻嬪娘娘,您知道當年的事嗎?”十二阿哥突然問道,“我們那時候都是小孩子,什麼都不知道,可是十一哥說……”
“小主子,皇后娘娘着急等着呢,咱們回吧。”十二阿哥身邊的宮女上前來阻攔,孩子不懂事心直口快,跟着的人多少知道輕重,眼見這話越說越嚴肅了,趕緊上來打住。
“我去問額娘。”永璂倒也好對付,向忻嬪欠身後,大步流星地往家走,全然不知忻嬪定在原地,被他的一句話嚇到了。
四阿哥怕步六阿哥的後塵,始終不敢提生母的死,八阿哥聽他的話多年來也不提,誰知十一阿哥長大了,卻開始翻舊賬。冰冷的風像刀子似的掛在臉上,忻嬪恍然醒過神,口中唸唸有詞:“翻來做什麼,尋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