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如此懇切相邀,紅顏怎能再推卻,心裡覺得皇帝這麼安排不合適,又怎麼會想到,其實只是皇后的一句話。去往湖邊的路上,紅顏堅持要坐自己的馬車,她必須恪守妃子的本分,無論如何也不能與皇后齊肩。
今夜的西湖夜景,一如昨晚燦爛輝煌,只是沒有了那麼多人跟隨,顯得安靜了許多。衆人擁簇皇后與令貴妃登船,御舫寬闊平穩,如漂浮在水中的行宮,船艙裡有裝點得富麗堂皇的殿閣,可供數十人擺宴同樂,皇后與紅顏穿過那裡去往甲板上,她對紅顏道:“你說皇上若不帶我們來,這裡會有多少舞娘歌姬,一定比我們有趣多了,皇上也會更盡興。”
紅顏道:“原來娘娘也知道。”
皇后頷首笑:“就這麼點事,還能瞞什麼,大家心照不宣。”
她們走上甲板,今晚的風比昨夜冷些,宮女們爲二位娘娘送上披風,皇后卻吩咐:“開船吧。”
底下的人都是一愣,聖駕未至,如何開船,不想皇后卻道:“皇上有旨,命我與令貴妃先行,皇上到後會乘小舟登船,畢竟在這裡等皇上到後再開船,時辰就晚了。”
皇后說得有理有據,可底下的人出去問了一圈,誰也沒聽說這事兒,既不能完全相信皇后,又不敢反駁,直到皇后再派人來催促開船,這才終於不得不信是皇帝的意思,把船開出了岸邊。
船開出沒多久,福靈安和永琪最先歸來,見御舫已經離岸,都覺得不可思議,質問岸邊的人:“皇上尚未歸來,你們怎麼把船開走了?”
聽聞皇后說是皇帝的旨意,且令貴妃也在船上,永琪越發奇怪,與福靈安說:“皇阿瑪是不是說今晚只有皇后相陪,令貴妃怎麼來了?”
可連永琪都不知道的事,福靈安怎麼會明白爲什麼,兩人在岸邊商量了片刻,便決定永琪坐小船去讓御舫停下或是調頭靠岸,福靈安則留守在岸邊。永琪追上御舫後,前來見皇后和紅顏,永琪指出皇帝並沒有這樣的旨意,他現在要讓船停下。
紅顏這才覺得不對勁,可是皇后心平氣和地說:“都是皇上昨夜對我說的話,興許沒想起來再對你們說,這也不是什麼大事,那就讓船停下吧,我和令貴妃娘娘正在興頭上,這麼大的船來來回回也怪費力氣的。”
這話說的很委婉,永琪也無力反駁,解釋說他也是奉命行事,希望皇后能體諒,便命人將船停下,而他不宜陪在皇后和令貴妃身邊,就退到了船尾,等候父親到來。
皇后看着永琪離去,忽對紅顏道:“我嫁給皇上的時候,就是五阿哥這個年紀,五阿哥很像年輕時的皇上,只是皇上那會兒已經註定了未來的人生,意氣風發渾身都透着驕傲,並沒有五阿哥這樣謹慎小心,孩子們都不容易。想必將來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也不容易,你要費心了。”
紅顏道:“自己的孩子,難免要費心的。愉妃姐姐也沒少爲永琪操心,之前王府裡不太平,她跟着病了一場又一場,做孃的總是放不下自己的孩子。”
皇后笑道:“那也不見得,生養他們本是我們付出的恩德,又爲什麼好像永遠欠着他們呢。我十幾歲就離開雙親到了皇上的身邊,再沒有依靠父母什麼,難道我們女人家就註定要靠自己,而男孩子就能吃一輩子爹孃的嗎?”
紅顏笑道:“娘娘說得有道理,可在於臣妾,若是女孩子們也能留在身邊,就算爲她們操心一輩子也甘願。臣妾得到這幾個孩子不容易,談不上什麼虧欠什麼付出,就是心甘情願罷了。”
聽得這些話,皇后更明白永璂企圖殺小十六是多麼殘忍的事,她的兒子變成了惡魔一樣的人,能動了殺心把幼小的弟弟推下水,那樣扭曲的心思,根本沒得挽回了。可到底是誰造成了這一切,倘若她不癡戀傅清,現在又會是怎樣的光景,難道不癡戀傅清哥,她就會去爭去搶,去和魏紅顏一較高下?看吧,就算當初沒有那些事,也不見得能預知現在會怎麼樣,可永璂是她的兒子,面對眼前的一切,就算不能心甘情願,也要爲他負責。
岸邊傳來熱鬧的動靜,許許多多的人擁簇着御輦而來,皇帝終於回來了,顛簸一整天本是有些累了,可答應了皇后,就不得不赴約。到了岸邊見船已經開走,還聽說紅顏也在上頭,更加不能耽擱,立時坐了小船,朝御舫而來。
皇帝的船越來越近,紅顏問皇后是否要去相迎,皇后道:“那裡都是侍衛男臣,我們去恐怕不方便,皇上不會拘泥這些禮節的。”
紅顏答應了,將身上的披風整理妥帖。很快就感覺到船體晃動,聽得船尾的動靜,知道弘曆登船了,舉目看四周絢爛的夜景,說實在的,她昨天也想過,若能和弘曆同遊該多好,雖然今日皇后在身邊,也算得上圓滿。
越來越多的人朝這裡涌來,紅顏已準備接駕,可是忽然聽皇后在身邊說:“紅顏,這麼多年,謝謝你了,謝謝你替我保守秘密,爲我周全。”
紅顏覺得背上一陣發冷,不等她轉過頭看皇后,皇后就猛地撲向了她,她猝不及防被皇后按着倒下,燈火下明晃晃的髮簪直逼咽喉而來,可她面對的本該兇戾的面孔,卻透出令人心碎的悲傷,她聽見皇后在說:“對不起。”
可是當皇帝聽見宮女的驚叫聲,疾步衝到甲板上時,只看到皇后把紅顏按在水邊,只聽到皇后激怒地叫囂着:“賤人,是你搶走我的一切,是你勾引得皇上對我視若無睹,在你眼裡,根本就沒有我這個皇后。你自己想做皇后是不是,休想,哪怕和你同歸於盡……”
突如其來的變故,跟在皇帝身邊的永琪看傻了,剛纔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突然就變成這樣?眼見皇帝要衝上去阻攔,皇后手中拿銳利的髮簪閃過的金光,讓永琪心裡一震,他上前攔住了父親,喊道:“護駕!護駕!”
紅顏被死死地按在欄杆邊上,水面上來的風直往後脖子裡灌,她若掙扎可能會落水,她若反抗皇后的髮簪可能就會刺入咽喉,而皇后說着莫名其妙的話,紅顏覺得腦中一片混亂,分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
“皇后,快放開紅顏,你要做什麼?”弘曆被永琪攔住,惱怒極了,一把推開他,可是永琪再上前阻攔道,“皇阿瑪,小心皇額娘手裡有兇器。”皇帝此刻沒工夫和兒子爭辯,依舊要推開他,一面質問皇后,“出了什麼事,你把東西放下把人放開,朕慢慢和你說。”
皇后卻用髮簪逼着紅顏,分毫不肯鬆手,哭着問皇帝:“皇上要立十五阿哥爲太子嗎,皇上,我的永璂怎麼辦?皇上,您答應臣妾,立永璂爲太子,您答應臣妾,再也不要寵幸魏紅顏。”
弘曆耳邊嗡嗡直響,皇后爲什麼會性情大變,可她說的卻又都是事實,雖然弘曆不會明着立十五阿哥,但將來的事基本已經成了定局,而紅顏是他要珍惜的一生的伴侶,又豈是“寵幸”二字那麼簡單。
永琪見皇帝要親自上前阻止,生怕父親被皇后的髮簪所傷,竟顧不得等皇帝下令,就命侍衛一擁而上,皇后見這架勢,把心一橫,竟拖着紅顏一同翻身往下跳,弘曆瘋了似的衝上來,只稍稍觸碰到了紅顏的手,等他要用力抓緊時,手指勾到了紅顏的手串,聽得手繩崩裂的悶響,隨即一聲巨響,皇后和紅顏都落水了。
此起彼伏的救人聲,皇帝被身邊的人團團圍住,他們可不能讓皇帝跳入漆黑冰冷的西湖裡,而眼前不斷有人躍下水救人的情景,讓弘曆回到了十幾年前的黑夜,當年的恐懼鋪天蓋地地襲來,他害怕從此,又會和紅顏分離。
越來越多的人趕來,幾艘小船靠近了甲板之下,傅恆剛登船,就聽說甲板上出了事,沒想是誰,就先帶人坐小船繞到前方來救人。得知是皇后和紅顏一同落水,驚得肝膽俱裂,瘋了似的在洶涌的波濤裡尋找紅顏的蹤跡。
紅顏只記得自己吃了很多水,只記得被人託上了小船,耳邊一直有人在呼喚她,模模糊糊看見了傅恆的面龐,看到了燈火通明的御舫上弘曆的身影,再後來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杭州織造府裡,太后纔剛安眠就被永常在推醒,太后知道沒有大事絕不會有人敢擾她好夢,立時清醒過來問:“出什麼事了?”
永常在哆嗦着說:“皇后娘娘和令貴妃娘娘落水了,剛剛被送回來。”
太后坐起身,命人去找和敬來,見了孫女便說:“快去瞧瞧是怎麼回事。”想了想又道,“索性我也去,不然你們又要瞞着我了,皇后怎麼會和魏紅顏一同落水?”太后覺得不可思議,和敬也想不通。
當太后被擁簇來到皇后的臥房時,十二阿哥正癱坐在門外,太后問了他幾句話也不應答,等太后進門時,被眼前的情景驚到了,滿地的碎髮觸目驚心,皇后只穿着單薄的寢衣,盤坐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