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之中,夫妻倆歸來後,湘湘先回房更衣洗漱,齊晦在書房處理幾件文書,再回來時見端水出來的丫頭互相掩嘴笑,一見他才正經地站定,齊晦不禁問:“怎麼了。”
倆丫頭互相看了眼,笑道:“夫人不知怎麼了,把自己藏在被窩裡呢,也不搭理奴婢們,特別……特別逗。”
齊晦心裡已發笑,打發她們下去,進門就聽見小貓兒似的嗚咽,走到牀邊,湘湘整個兒裹在被子裡,齊晦拍拍道:“趕緊出來,要悶壞了。”
湘湘探出一個腦袋,臉蛋兒漲得通紅,委屈地說:“一想到剛纔的事,我就撓心撓肺的,我忍一忍該多好,這下子所有人都要說,我之前那些樣子,是裝出來的。”
齊晦扯開被子,把捂得熱乎乎的人抱在懷裡,說:“他們有多少人不是裝的?你本性是仗義是善良,他們呢,有什麼資格來笑你?”
湘湘重重地一嘆:“其實我心裡覺得,這麼不管不顧地一鬧,彷彿歇下了包袱似的,但又十分捨不得,也不知是爲你還是爲我自己。當然擔心沈先生的事被人抖出去讓她難堪也是有的,仔細想一想,還是你說得對,往後遇事該冷靜些,一時爽快解恨,回過頭想想……”
“若是我的話,讓你這麼糾結,就忘了吧。”齊晦忍不住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往後想打人就動手,想吵架就別忍着,你做下什麼事,都有我在,就是攪翻了天,我也會替你收拾。”
湘湘嘿嘿一笑,在丈夫胸前摸了摸,“把娘子寵壞了,將來後悔就來不及了,王爺,您要想想清楚。”
齊晦只是笑着,眼中滿滿的愛意,雖然現在時局不穩,他和皇帝之間的關係還模糊不清,但這一段日子,卻能讓湘湘過得相對安逸些,她跟着自己總算有一兩天舒坦的日子,可以這麼毫無顧忌地在自己懷裡撒嬌,而不是在威脅和恐懼之下惶惶度日。
“想清楚了,你呢?”齊晦目光曖昧,湘湘瞧一眼就心裡發熱,正伸手要去勾住相公的脖子,門外突然有下人通報,說是沈先生回來了,而且沈先生請王爺和夫人到書房相見。
兩人頓時冷靜下來,湘湘找衣裳穿戴,一面擔心地嘀咕着:“會不會是先生要走了,先生是不是生我的氣了,怎麼晚還趕過來,要把細軟書本都拿走嗎?”
她嘀咕了好久,齊晦只是靜靜地聽着,他若沒看錯人,沈先生絕不會爲了這種事而和湘湘翻臉,待夫妻倆來書房時,果然見鵑兒一如既往笑盈盈地在門口,沒大沒小地說:“夫人你們可早些把話說完,奴婢困得眼皮子都擡不起來了。”
湘湘心中一定,拉着齊晦趕緊進門,正見沈嫣站在書桌前整理書冊,瞧見夫妻倆來了,溫和地一笑,問道:“王爺可是已經就寢了?只因實在是要緊的事,不得不打擾你們。”
“先生,您不怪我吧?”湘湘則跑上來,拉着沈嫣滿面憂愁地問。
反是沈嫣奇怪,待聽齊晦冷靜地說了那些憂慮,她笑道:“我心裡也恨,可我沒勇氣出手,看到你們打作一團,我又解恨又擔心你,你卻反而擔心我?傻丫……”她停了停,湘湘不是小丫頭了。
這下子湘湘臉色都亮起來,而沈嫣說眼下不是討論那些人的時候,請齊晦和湘湘坐下後,讓鵑兒守着門外,便慢慢將外祖父的話,轉達給他們。
原來慕家先祖開始鑽研機關術後,那時候連慕清父子都還沒影兒的時候,就分了兩個派系,慕家本身傳承墨子非攻精神,旨在打造運用在民生農耕上的機關,但另一派系,卻主張製造兇猛而極具攻擊力的武器。
慕家老祖宗沒了後,兩大派系矛盾越來越大,便就此分了家,而因當時的皇帝仁德愛民,不主張戰爭殺戮,選擇扶持瞭如今慕清這一派系,慕家祖宅也自然留給了這一派系,而那些人漸漸銷聲匿跡,如今算來也有近百年光景,人們雖然忘記了,但不代表那一派系的人沒有代代相傳。
這些事,齊晦是第一次聽說,他對慕家的印象全從別人口中來,上次與慕清相認,因時機和地方都不適合長談,兩人揀要緊的話說後就匆匆分別,他還一心想着有機會去見見舅父,沒想到卻先聽到了這樣的傳說,似乎就連母親都不知道,慕家在最早的時候就分了一支出去。
齊晦心中暗暗想着,曦娘打聽來,說當初有人有證據指慕家通敵叛國,若證據不是假的,難道此慕家非彼慕家?
湘湘聽了半天,則不解地問:“可是表兄弄到京城來的那些小東西,都具有殺人攻擊的能力,既然孃的這一派系是不做殺人武器的,爲什麼會造出這些東西?”
齊晦道:“老侯爺說是最早時候的慕家,我之前也對你提過,舅父他們爲朝廷製造過一批武器,至今還在使用,當年非攻的精神,可能在很早之前就改變了,畢竟……”他聲音一沉,“先帝當政幾十年,這世道早就先改變了。”
湘湘皺眉點點頭,這樣解釋,似乎就說得通了,但一層層的關係實在太複雜,以她的能力一時半會兒還不能理解,但聽沈先生道:“外祖父的意思,是請王爺留心,莫要讓另一派系做出的事,卻讓本家承擔後果。”
齊晦感激不已,請沈嫣之後代他向老侯爺致歉,沈嫣則笑着對湘湘說:“外公他心中對你有愧疚,但他老了,抹不開面子,也請我向你致歉。”
湘湘連連擺手:“使不得的,連委屈都算不上,老侯爺這樣說,我要無地自容了。”
夫妻倆對簡家有不盡的謝意,沈嫣道:“外祖父年事已高,對這世道心有餘而力不足,看得出來,他也希望能看到年輕有志向的人,來闖出一番新天地,只是門下數千弟子,他實在是賠不起。”
那之後,湘湘留下陪沈嫣洗漱,沈嫣本不願打攪他們夫妻,但齊晦也要回書房去好好想一想這些事,她才安心讓湘湘留下。
打發了睏倦的鵑兒,湘湘讓下人送來熱水,親自坐在浴桶邊爲沈嫣梳頭,屋子裡熱氣蒸騰,湘湘探過腦袋想和先生說話,卻見她臉上有淚水,可也分不清到底是被浴水打溼了,還是落下的清淚。
湘湘一陣心疼:“先生?”
沈嫣尷尬地笑了笑,想要擦去眼淚,卻反被溼漉漉的手糊了一臉的水,湘湘趕緊拿來乾淨的手巾,沈嫣捂着臉,可久久沒有放下來,反而是悶悶的哭泣聲透過手巾傳出來,纖瘦的身子不住地打顫,水面上的花瓣盪漾起伏,看得人心碎。
湘湘一直靜靜守候,沈嫣許久才冷靜下來,擦乾淚水的臉上雙眼通紅,她努力地露出笑容:“讓你看笑話了?”
“不是看笑話,是心疼。”湘湘緊繃着臉,“那對狗男女,往後我見一次打一次。”
沈嫣噗嗤笑出聲,在湘湘額頭上一敲:“這麼粗俗的話,你也敢說,我白白教你那麼多禮儀規矩了。”
湘湘也好久沒說這種粗話,可說出口實在解氣,只是她心思太簡單,也未曾受過感情的傷害,無法真正體會先生的痛苦,只聽沈嫣道:“我倒是很感激龐公子沒有對他大打出手,湘湘你知道嗎?事到如今我已經不明白,自己是哀傷沒能圓滿的感情,還是後悔自己曾經傾心於這樣一個男人,我不希望有人知道過往,又更不希望被人認爲,我有眼無珠芳心錯付,他若被世人唾罵,就像是在指責我的愚蠢無知。”
她長長一嘆,這份傷痛,是湘湘無法體會的,她只在知道有龐大小姐的存在時,患得患失過一陣子,可齊晦無微不至地呵護和包容,以及對自己的一心一意,讓沉浸在幸福裡的她,無法想象情感的傷痛,但先生很可憐,她心疼。
“其實我一直知道,他婚後過得不怎麼樣,妻子不賢不孝,是個十足潑辣刁蠻的千金小姐。”沈嫣苦笑,“今天你也看到了吧。”
湘湘點頭,虎着臉揮拳頭:“不怕,下次見了她,我還要收拾她。”
沈嫣道:“頂好這輩子都別再見了,我在家裡時,甚至幻想他若受不了那個女人,會回心轉意來重新對我好。可這樣的念頭太自甘下賤,就算是心存報復,也不能拿自己開玩笑。我才真正決心離開家鄉,想讓自己振作起來,完全忘掉過去。誰知道,竟在這裡相遇了。”
湘湘道:“今晚這一鬧也好,咱們一點兒沒損失,他們夫妻倆往後可沒好日子過了,就是天天打破頭也是自找的。今晚簡風說龐公子敢對女人動手,龐公子說,哪裡分什麼男人女人,有時候就只有好人和壞人,對付惡人,就不能心慈手軟。”
一聲聲龐公子,聽得沈嫣心內震顫,她喃喃自語:“但願不要給他添什麼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