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城。
寒城確切說來不算是一座城。而是一座聳立在天山山脈玄冰峰頂的巨大院落。
寒城無疑是一個奇蹟,常年冰封的山頂,凌霜傲雪的孤城。但一說起建築他的人,就覺得這奇蹟也不過是理所當然罷了。
【六百年前,玄冰大仙。除魔衛道,法力無邊。】
玄冰大仙本名沒人知道,不過他一手創立的寒城派,卻是飄然世外之所。至今江湖上仍流傳“一入寒城便是仙”的傳言。只是從沒有人知道寒城究竟在哪裡,也沒有人能肯定的說,寒城,到底是傳說,還是真有其事。
玄冰峰在天山山脈深處,方圓五百里鳥雀絕跡,寸草不生,從來都是渺無人煙。
此刻卻有一行駝鈴,叮噹不絕的繞山而來,在這清冷的山谷中越發清越。
遙見半山上,一個肅穆的牌坊,滴着冰凌,獨自迎着刀鋒般的寒風,更顯得灰濛濛的霧裡,一片死寂。
牌坊上層層冰霜下遒勁的兩個字依稀可辨:“玄冰”。
又走十里,是一個冰雪附着更厚的牌坊。這裡已經快到山頂,不再是灰霧濛濛,漫天的鵝毛雪,無聲的飄灑着。
他來這裡已經不是第一次,牌坊上的字,他不用看也知道——“寒城”。
早有弟子聞聲下來,幾縱身就到了“寒城”的牌坊前。
兩個雪衣弟子,俱是濃眉大眼,清秀俊俏。
一人道:“二師兄?怎麼只見一隊駝鈴?”
二師兄肩膀一聳,道:“我與你是一塊到此,你問我,我如何知道?”
“嘿嘿……都說二師兄足智多謀,怎麼連這都不知道?”又一人縱聲下來。
另一個弟子嘿嘿笑着,也是一個縱身到了二人身邊。
就瞧着幾個少年的看似輕鬆無比的縱身,都是獨孤無疆生前做夢也夢不到的高深本事。獨孤無疆苦練四十年,最壯年的時候能縱得這小小少年的一半遠,都是頂天了。
“唷,猴子,你又知道?”二師兄擠了那後來的弟子一把。
“嘿,師父剛說,這是斂霜師叔採辦來的煉器材料。”猴子眉毛一翹,揚手一揮,道,“你們着那幾個趕駱駝趕馬的把車貨物都卸到後院丹器房那邊去。”
二師兄早瞧見沒有趕駱駝的事主,樂了,對猴子一拱手,戲謔道:“猴哥,師父又可曾告訴你,這幾個趕車的,跑哪去了?”
“這……”猴子一瞧沒人,也是呆了。
一旁六子樂了,笑道:“哈哈,莫不是這些駱駝、草泥馬什麼的,無人駕馭還能自己尋上咱們這來不成?”
“什麼‘草泥馬什麼的’,你可別瞎說,傳到掌門耳朵裡,小心罰你面壁思過!”還是猴子腦瓜子轉得快,這事確實有些蹊蹺,“你們在這看着,我去稟師父!”
二師兄一聽急了:“夯貨,好事能讓你一個人佔盡,六子,你在這看着!”
示意了一下跟他一起來的小兄弟,和猴子兩個推推嚷嚷的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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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師父沉霜年紀大約在四十上下,正在房內打坐,聽弟子們這一咋呼那一咋呼,滿是不信,也跟着移步到了山門。
駱駝和馬在沙漠裡雖然耐得些寒,到底比不得這冰封之所的寒氣。都已經凍得牙齒打顫三三兩兩擠巴一塊了。
沉霜繞了一圈,心裡也暗叫奇怪。布袋上,四處有幾點零星的血漬。
沉霜臉一沉,問弟子道:“你們真沒看到人?”
三弟子紛紛搖頭。
沉霜扭過頭去,沉吟半響。
“也罷,六子,你先送到後院丹器房,交由你凝霜師叔把貨物卸了。”
“是!”
“老二,猴子。”轉身又對其他人。
“有!”“在!”
“就你倆機靈。在這守着,若有任何動靜,立即稟報!”
“是!”二徒拱手領命。
沉霜再不多話,腳下一蹬,凌空一翻身朝後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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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城。梅崖。
玄冰峰的風很大,寒城的風很烈,梅崖的風,刮面如刀。
這是一處讓人只看一眼就會產生很絕望感覺的懸崖。
手掌一般從峭壁上斜插而出。如果這手掌般的懸崖掌心裡沒有一棵梅,才更會讓人絕望。所以,絕望崖又被叫做梅崖。
整個玄冰峰上只有這棵梅花,敢在最寒冷如刀的風裡,敢在這萬物不長的冰崖,怒放寒香!
崖上梅,崖下川。
崖上殤心,崖下絕望。
梅花下,站着一個老者。
白髮綰了個髻,插一根沉香木的簪子。一身白衣,和天地間飄飄灑灑的雪相得益彰。雙手背在身後,看不見他的目光,不知到底他凝神是在看着那梅花偶爾的飄落,還是看着那崖下無言的冰川。
他就是寒城掌門——雲風。
“師父,弟子沉霜拜見。”聲音輕輕的,像是不敢叨擾到這個望梅的老人,更像是不敢驚擾到顫巍巍的梅花。
有些人生來就是無法開口,有些人生來不能看見。但即使是無法說話無法聽到無法看到的人,比起那些生來沒有腦子的人,都要好上很多倍。雲風道人比起他們到幸福很多,只是生來沒有鬍子。
雲風道人轉過臉來,一張四方臉滿是風霜,面白無鬚。如這冰崖一般,不知冰封了多久的一張臉,早已看不出表情。
雲風道人道:“沉霜?何事?”
沉霜垂頭拱手,道:“斂霜師弟蒐集的材料送回來了。可是,卻沒看到押送的一干人等。”
“一個人也沒看到?”雲風道人一聽,臉又轉向寒風。
“嗯……恕弟子無能,一個人也沒看到。”
“駱駝不會自己上山的。”語氣更加冰冷,“那你來跟我說什麼?”
“弟子,弟子看到了血。”見師父不悅,一向老實的沉霜頭垂得更低。
“血?”
“駱駝身上,包袱上面到處都有”,沉霜似在仔細琢磨,“很細碎的血跡,是奇快的鈍擊所致。凡人裡,不應該有那樣的出手的。”
“哦?”
“師父,他自己胡亂定下什麼七年來一次,今年又是第七年,會不會是……他來了?”
雲風道長拂袖怒哼一聲,怒道:“你給我去徹查清楚,少瞎胡說!下去!!!”
沉霜沒料到師父忽然發這麼大的脾氣,冷汗直冒。拱手低頭道:“徒兒說了胡話,請師父責罰!”
雲峰道長吸了一口氣,平復了心事,道:“沉霜,下去。”
命令如這腳下的寒冰一般毋庸置疑。連懇求都沒有餘地。
“是。”沉霜心裡着急。心想只能在院外偷聽了。
“二百步之內,我不允許任何人踏入。”
“是。”沉霜牙都要咬碎,又不能違抗,忿忿的退了下去。
雪還在飄。
寒城的雪似乎終年都沒有停過。
沉霜剛剛走過的足印,才走過一會兒就被飛雪漫不經心的填平。
“派他們去歇着吧,我早來了。”紅雲一閃,紅衣男子,手裡的梟首似乎已經被風雪蒙上了一層薄冰,外翻的顆顆血紅獠牙都似凍住。
“楊古城!”雲峰道長喉嚨裡怒氣一窒。
“認識我的人,都謙恭的叫我‘梟客’,不認識我的人,都害怕的叫我‘怪物’‘魔頭’,只有你雲風,敢直呼我楊古城。”
聽見沉霜果然帶着守院一干徒兒腳步都已走遠,楊古城走到崖邊,淡淡道:“雖然雪嬌已經不在。不過我還是如往常,來寒城,總要帶些禮物……”
雲風道長面無血色,如這漫天的鵝毛雪一般冰冷,道:“人,都被你殺光了?”
楊古城瞪着雲風道長,臉上似乎寫着,關你什麼事。
雲風道長面不改色,臉色都沒有起伏,似乎那些人的死活,真不該關他什麼事。
楊古城緩緩將眼睛落在梅花樹上,道:“第一個七年之約今天,我來找你,你在這裡。第二個七年之約,我來找你,你在書房。今天,是第三個七年,沒想到,你又在這裡。”
雲風道長也望着梅花,緩緩而說:“第一個七年,在此處,你失魂落魄,險些死在我的劍下。你花了七年的時間勤練梟首魔典,第二個七年,我敗在你的劍下,兩兩相抵……”
“抵?”楊古城頓時暴怒,“若能相抵,我何必今天還來找你!”
手中梟首怒目一睜,冰雪頓時化作煙雲。
【梅花落下雲風捲,只擾古城相思人。】
【白雪嬌顏終化淚,崖邊自此少紅塵。】
“我已後悔。若當年能以我的命,換她的命……”雲峰道長說到這裡,似已哽咽,“可是,百年門規……”
“門規!就是你一個狗血門規!把我雪嬌葬送在這絕望崖下!你還敢提!!”話說到此,楊古城瀕臨癲狂,暴怒着聚起胸中血氣,一掌轟向雲風道長。
雲風道長不敢怠慢,右手聚齊一團黃玉般的光澤,飛身而起硬接楊古城的一擊。
“嗆啷!”一聲,如龍嘯虎吼,整座玄冰峰都爲之一震。
聽到這聲巨響,寒城所有弟子,都聚集到小園之外,生怕掌門師父出了意外。
一出手,兩人再不答話,楊古城左手迎風一揚,梟首直咬雲風腦袋,右手逆風一斬,那柄窄而細長的銀刀,已經滑向了雲風的脖子。
【左手梟首,右手削首。】
雲風道人當然知道,“削首”楊古城真正讓人感到寒冷的東西,不是那個聞名天下提在手裡讓人見之膽寒的梟首,而是橫插在身後腰帶上那柄不起眼四尺長的專削人首級的窄刀。
因爲只有那把削首刀,纔是他真正的殺招。近年來,“左手梟首”已經獨步天下,幾乎沒有人能逼他逼到要出“右手削首刀”,所以,纔有了“削首”變成“梟首”的謬傳。
對付眼前這個人一出手就梟首削首齊發,楊古城已經全力以赴!
雲風道人身形一邊,頭朝後腳超前,直直的橫着倒飛了出去。躲過削首刀,梟首陰魂不散,繞着他四處下口。這邊一掌摑開了梟首,那邊要命的刀卻到了耳旁,沒想道七年之間,楊古城的功力竟然進展到如此地步,他暗自使力多做提防,只得邊打邊退。
身形一矮,白影閃到梅花樹下,一拍打開樹下那石桌上的盒子。一柄白色的劍脫匣而飛!
那梟首隻要脫離了楊古城的掌握,也有自己的思維,雲風道人把劍握在手裡後它吃了兩道劍風,便不敢貿然而上了,懸停在空中不遠不近的繞着雲風緩緩的飄着。它雖然銅皮鐵骨刀槍不入,那也是對凡鐵的刀槍而言。在這法寶飛劍面前,若玩命去硬抗,被砍得開了瓜雖不致死,也還是得不償失的。
梟首口裡“蠻蠻蠻蠻”的低喝着。
見雲風出劍,楊古城喝一聲“好!”。刀卷銀浪,凝起無數片雪花,化成七道有形刀氣,似急而緩的滑向雲風道長。
雲風道長雙腳一點,凌空躍起已到半空之中,劍鋒一撇一捺一橫,轉眼間劍身裡飽含的能量呼嘯而出,兩側劍鋒雪白依舊,劍身卻綻起一絲粉紅。“唰”的一聲,一朵梅花,從那一撇一捺一橫的交錯中孤傲的綻放開來。
雲風道長右掌一推,喝道:“寒梅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