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出來, 任誰也不會信的。
因爲周京澤看起來就是遊戲人間,真心換不了真心的一個浪子。
但人家確實玩個遊戲也沒必要騙人。佰佳佳托腮想,那就是他陷在上一段感情裡, 沒放下, 但七年, 也太久了。
想追他這件事又變得更棘手了。
在場的人神色不一, 就連樑爽的臉色都是怔愣的。許隨臉上倒沒太表情, 她脣角掛起的淺淡的笑,傾身將周京澤面前的酒瓶放倒,推着它轉動起來:
“來, 下一局。”
話題被她帶過去了。
場面又開始熱鬧起來,夜已深, 許隨看了一下時間, 十點半, 她明天還要值班,於是她起身去找李漾, 跟他打了個招呼。
許隨大方地擁抱了一下,笑着說:“生日快樂啊,朋友。”
時間沒過多久,到了11點,大家都陸續離場。周京澤還坐在那裡, 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眼前堆滿了酒瓶。
周京澤微躬着身, 手抵在大腿上, 另一隻手拿起桌上的科羅娜, 瓶蓋的鋸齒磕準桌沿, “咔噠”一聲, 瓶蓋脫落,掉在地上。
一隻骨骼分明的手拎着酒瓶就要嘴裡送,不料被另一隻手奪下來了。李漾正收拾着桌面,用腳踢着木框前進,把空酒瓶扔進去。
“我說你把我這當酒吧了?”
李漾在他旁邊坐下,自顧自地喝着剛從周京澤手裡奪來的那瓶酒。他纔是最應該喝酒的那個人,要不是今晚這些事,他纔不會知道自己一開始就沒戲。
原來隨隨是他的前女友。
不過李漾是一個很容易釋懷的人,行吧,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
周京澤仰靠在沙發上,喉結弧度流暢,落地窗外的光將他的側臉切成落拓不羈,頹喪的立體。
他開口問:“分手後,她真的交往過兩個?”
李漾點點頭,想了一下:“第一任我不認識,第二任她帶來過我們一起吃飯——”
他話還沒說完,身旁一側身影起來,周京澤拎起外套就往外走,撇下一句話:“謝你的酒。”
李漾有點生氣,他話都還沒說完人就走了。他怎麼一點存在感都沒有,於是故意大聲刺激對方:“一一交往過的男人,各方面條件都不錯,一點也不比你差!”
周京澤正下着臺階,聞言腳步頓住,回頭,他目光筆直地看向李漾,臉色有點沉,一字一頓:“一一不是你叫的。”
*
許隨回到家後,洗完澡洗完衣服後,打開冰箱門一看,空的。
她拿起桌上的手機和鑰匙,穿着睡衣,趿拉着一雙棉拖鞋就跑下樓了。便利店內,許隨把一堆啤酒,以及明天早餐要喝的牛奶,三明治全裝進去,白色塑料袋發出淅瀝的聲音。
付完賬,許隨推開玻璃門從維德里出來,遠處的車一輛接一輛地開過去,一陣冷風颳來,她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肩膀。
她手肘挎着一塑料袋啤酒,邊往小區走邊從裡面挑出一罐生啤,食指扣住拉環,拇指按住鋁面,往上一扯。
“咔噠”一聲,拉環打開,許隨舉着啤酒喝了一口,脣齒間都是冰涼的,還有一絲絲甜味。
許隨拿着啤酒罐,還低頭伸出舌尖舔了一下鋁面上的泡沫。
她邊喝酒走到自家小區樓下,這裡的聲控燈壞了,不經意地擡眼看過去,結果隱約看見有個人背靠在牆壁上,站在樓道里有一搭沒一搭地抽着煙,他的身材高大,周遭一片黑暗,地上散落一地橙紅的菸頭。
許隨走進樓道里,她有些害怕,手伸進口袋裡摸出手機想點亮手電筒。她的手有點抖,正要點亮時。倏忽,一道人影落了下來。
她整個人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一道強勁的手攥住許隨的手腕,地轉天旋間,許隨整個人被抵在牆上,許隨嚇得尖叫出聲,在聞到男人身上熟悉的氣息又鬆一口氣。
原來是他。
許隨推開他想走,不料她的手腕被男人牽住高舉過頭頂,他整個人壓着她,兇猛的男性氣息撲面而來。
“砰”地一聲,一袋啤酒應聲倒地。
其中一罐啤酒滾到男人腳下。
周京澤眼睛沉沉地盯着她,他的眼睛漆黑又銳利,像岩石,不見底,慾望赤`裸,此刻他像一隻蟄伏已久的困獸,黑暗又壓抑。
那眼神,似乎要將她慢慢剝開,再吞併。
“你幹什麼——”許隨擡眼,心裡一陣恐慌。
“麼”字剛發出一個音節就被淹沒。一道壓迫性的陰影籠罩下來,周京澤單手捏着她的下巴,欺身吻了下來,將她的聲音悉數吞入脣舌中。
他的舌尖彷彿帶着生鏽的鐵味,冰冷,讓許隨心口一窒,緊接着是掠奪,佔有,所到之處,皆引起一股猛火。
許隨的手被十指相扣摁在牆上,她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表示反抗,牆壁是冷的,可眼前這個人貼過來,胸膛堅硬又滾燙,冷熱交加,她感覺自己要呼吸不過來,像一條缺水的魚,渾身幹得厲害。
許隨的胸腔劇烈地起伏着,這反倒方便了周京澤,更靠近一步。他用膝蓋分開她的腿,嘴脣湊到她耳邊,舌尖掃着耳廓,細緻描摹,一片濡溼。
樓道里一直是暗的,小區時不時有人回家,停車,紅色的車燈亮了又暗下去。也有人溜完狗剛回家,說話的聲音忽遠忽近。
許隨一直害怕有人過來,一邊繃緊神經,腳趾不由得蜷起來,一邊還要躲開周京澤的吻。
男人似乎不滿她的亂動,拇指摁住她的額頭,一口咬住她的耳垂,舔着上面紅色的小痣。
許隨發出“嘶”的一聲,語氣斷續:“你……要耍流氓找別人去。”
周京澤偏頭再次吻住她的脣,聲音低啞又霸道:“老子只對你這樣。”
他親得認真投入,許隨沉溺在他的氣息因爲缺氧而無法思考,他吻過的地方都有電流帶過,癢癢麻麻麻的。
周京澤這個人是癮,一碰就會淪陷。
許隨的手抵在牆壁上,用力摳着旁邊的牆,摳到指甲生疼,白石灰掉下來,痛感傳來,理智逐漸回籠。
他吻得太用力兇猛,津液交纏時,許隨用地一咬,血跡頓時在兩人口腔散開,帶着一絲血腥味。周京澤吃痛鬆開,許隨趁其不備一把推開他。
“你別過來了。”許隨看着他開口,同時伸手抹了一下嘴脣。
許隨看着他,語氣真誠:“我們已經分手了很久了,但我還是希望你過得好。”
她不是那種分手了會希望前任過得不好的人,所以她關心他停飛,關心他現狀,也僅限於此。
周京澤再上前一步,看着他這麼多年,橫跨大洋四洲,飛越沙漠,日思夜想的女人。
她冷靜又從容地告訴他,這段感情已經過去時,心底的五臟六腑都透不過氣來。
她好像是個局外人。
“許隨,老子等了你那麼多年。”周京澤眼睛直視她,語氣沉沉。
許隨別過臉去,一滴眼淚落入指縫中,她沒看他:“沒讓你等。”
光線昏暗,許隨拿出自己的地址,打開打車軟件,說:“你喝醉了,我幫你叫輛車送你回去。”
臨近十二點,月亮有一半隱進雲層裡,光線浮動在兩人身上,中間好像有一條涇渭分明的線。
一個活在過去,一個活在現在。
周京澤看着許隨,忽然沒由來地扯着脣角自嘲:“原來那次是真的。”
他說話的聲音太小,許隨有些沒聽清,問道:“什麼?”
周京澤從口袋裡摸出煙和打火機,他從煙盒裡抖出一根菸,咬在嘴裡,機匣發出“啪”的一聲,伸手攏住火。
他低垂着眼,神態漫不經心的,一開口聲音啞得不像話:“問你個事。”
“什麼?”
周京澤吸了一口煙,拿下來,目光機緊鎖着她:“真沒可能了?”
灰白的煙霧從他修長的指尖騰起,模糊了她的視線,許隨看向他,眼前這個穿着黑色的外套,單手插着兜,昂着下巴,一身驕傲,長得很帥,也是她喜歡了很久的男孩子。
他在看着她。
等着她回答。
許隨點了點頭,周京澤懂她的信息了,後退一步,她看見他眼底的某根絃斷了,接着又恢復冷酷的漠然。
“知道了。”
周京澤撂下這句話就走了。風很大,他的衣領被吹亂,隨便擡手框了一下領子,又被吹歪,這下他徹底不管了。
手機發出震動聲,周京澤拿出來看,朋友問喝酒嗎?他敲了一個字回道:【去。】
他隨手攔了一輛出租車,車子在面前停下,周京澤側着身子坐進去,“砰”地一聲把車門關上,連帶把外面燈火的人情溫暖一併隔絕在外。
車子緩速向前開,周京澤手肘撐在車窗邊上,眯着眼回想一些事情。
當初分手第二天,去找許隨複合,卻得到“噁心”兩字的評價,少年氣性驕傲,從來都是天之驕子,自尊被人打碎,便負氣而走。
周京澤整整一個星期,意志消沉,整個人都不在狀態,那個時候偏偏趕上靠期末考試,他生平第一次考得這麼差,被看重的老師厲聲批評。
“你他媽要是這種丟魂的狀態,誰敢坐你的飛機!”老師把文件摔在他面前。
周京澤一聲不吭,好不容易熬過漫長考試周,回到家後冷靜下來,想了想許隨說的應該是氣話。
他還是想挽留一次。
他跑去許隨學校找她,周京澤站在女生宿舍樓下,一連抽了好幾支菸,纔等到人。
結果下來的不是許隨。
“一一呢?周京澤問道。
“啊——”胡茜西看了他一眼,語氣小心翼翼地,“她去香港唸書了呀,交換一年,她沒跟你說嗎?”
誰能想到,僅一個星期,人去樓空。
到底是誰狠心?
胡茜西說許隨考完試,立刻收拾了東西,回了黎映,之後就是飛香港。周京澤靜靜地站在那裡,像一尊沉默的雕像,手裡夾着香菸菸灰掉落,灼痛掌心,隱隱作疼。
在他開始規劃他們的以後時,許隨卻以一種決絕的姿態,離開得比誰都灑脫。
她先走的。
暑假八月份的時候,周京澤試圖聯繫她,忐忑又期待地撥了號碼過去,電話那頭卻傳來冰冷的女聲: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
胡茜西怎麼都不肯給周京澤許隨的聯繫方式,他沒辦法,試着打了以前兩人發錯信息,許隨奶奶的手機號。
電話打過去,在漫長的等待中,“咔”地一聲,終於接通,那邊傳來“喂”的一聲,不是預想中老人的聲音,而是一道中年女聲。
周京澤在電話這邊不自覺坐正身子,說話禮貌又拘謹:”阿姨,您好,我是周京澤,我找許——”
他話還沒說完,許母在電話那邊倏地打斷他,聲音溫柔,卻字字誅心:“小周是吧,你們分手了是吧。一一已經去香港了,阿姨能不能懇求你,別再來找她了。之前她爲了你,差點放棄去香港的機會,回到家也經常哭老不吃飯,問了才知道她失戀了。”
“小周啊,可能對於你們這種出身好的孩子來說,這不算什麼,但我們一一耽誤不起,做家長的就希望能望女成鳳。況且,你們還小,感情也是一時的,要是你過幾年還喜歡她,那再來找她,可以嗎?至少不是現在。”
許母說的話,字字在理,這是一個單親母親懇切希望小孩成材的心。周京澤想反駁卻找不到反駁的理由,垂下眼,啞聲道:
“謝謝阿姨,打擾您了。”
後來周京澤參加工作,彼時正是周京澤風頭正甚,事業大好的時候。
他滿世界地飛,落地,再起飛,看起來好像忙得沒時間想任何人。
可一次落地,也許是那天太晚了,情緒繃不住,到底沒忍住,想她了。
周京澤跑去找了許隨。
在去找她的路上,他一直在想,這回總行了吧,兩人都長大了,都有能力了,在各個領域都挺優秀的,父母的阻礙應該不是橫亙在兩人之間的問題了吧。
只要她還喜歡他。
他把車停在她家樓下不遠處,看見一道纖細熟悉的身影,立刻解鎖要下車。可人走過來,視線開闊,許隨旁邊還站了個男人。
那天天很冷,下雪了,許隨眼睫,鼻尖被凍得通紅,站在對面的男人立刻解下圍巾,動作溫柔地給她戴上。
兩人看起來很親暱。
周京澤只看了三秒,頂着張面無表情的臉,踩下油門,開着車從兩人旁邊呼嘯而過,濺了對方一身的泥水。
那天晚上,周京澤跟盛南洲說了這事。盛南洲一向簡單樂觀,聽後直勸:“兄弟,眼見不一定爲實啊,別整得跟偶像劇一樣,男主角去找女主,看見女主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最後就錯過了。那個男人說不定是許隨她哥或者親戚呢?別多想。”
周京澤半信半疑,最後把這件事壓在了心底。
想複合的心就此打了退堂鼓。
一直到現在,周京澤心裡隱隱抱有一絲期望,希望他看見的並不是以爲的。現在看來,當初他撞見的男人,應該是許隨的男朋友。
周京澤說不上什麼感覺,心被一把鈍刀來回割着,一陣一陣的不是滋味。
他不是生氣許隨交過男朋友,只是他沒底了。
車窗降下,沾着溼氣的風灌進來,一支菸燃盡,他掐滅扔了出去。一支菸在半空中發出微弱的弧光,然後消失不見。
沒有誰會一直在原地等着誰。
她確實是不喜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