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白執, 乃神族人士,家住北天庭帝君府……”
白執娓娓道來,一雙銀眸流轉生輝, 璨若星辰, 裡面盛了太多思念在, 多到隨時都有可能溢出來, 卻又被他極隱忍地剋制住, 藏在一抹淺笑中。
胡說一時意外,一時悲憤,離別百年後的乍見讓他有點兒無所適從, 眼神裡更是茫然:
白執,怎麼會來?
怔怔地還沒等他反應, 圍觀的羣衆倒先開始起鬨:“白執?是我知道的那個‘白執’嗎?”“廢話!三界中除了帝君, 哪兒有第二個人敢叫這個名字?”“帝君!帝君!見過帝君!”
紛紛俯首作揖, 畢恭畢敬地向白執行了禮。
少不得多看幾眼,心中感嘆一聲: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萬神之主白執帝君啊, 白衣銀髮,一雙淡銀色的眼眸,古銀色的護額上眉心綴着一枚水滴狀的紅色晶石,清冷如玉是他,溫潤如玉也是他。
尤其望向狐王的眼神, 滿是似水的溫柔繾眷。
“這個……白執帝君跟狐王似乎是舊識呀?”有人小聲嘀咕, “該不會, 帝君就是衝着狐王來的吧, 那……咱們豈不是都要沒戲?”
被人一吵, 胡說迅速回神,像彈簧一樣“嗖”得站了起來, 冷漠又戒備地盯着白執。
白執跟着起身,笑意溫柔,“既是來相親的,剛剛本帝已向狐王做了自我介紹,從此刻起,你我便算是重新認識了。”
說着,緩緩伸手——
跟人打招呼,總得先握一下手嘛。
胡說垂眸瞥了一眼,疏離地後退半步,“帝君若想玩什麼有趣遊戲,請找他人作陪,小妖癡傻蠢鈍,陪您不起。”
從
說罷便決然轉身,獨留白執站在原地。
圍觀嘉賓都被胡說身上驟然縈繞的冷意嚇退,不自覺地給他讓開一條道路。瞅瞅狐王離去的堅決,再瞅瞅帝君嘴角微微下拉受傷的表情,完全噤了聲兒。
呵,有趣遊戲……
對方指的是前世他化作陸離,欺騙小狐狸一片癡心的事兒吧。指尖縮了縮,白執眷戀的望着胡說的背影,慢慢垂下了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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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執的出現不在主辦方的預料之中,跟君玄一樣,兩人都是不請自來,差點兒讓他們亂了陣腳。
驚喜的是,比起“茶壺cp”的噱頭,還是幾乎不怎麼在外界現身的萬神之主來得更勁爆些。
擱在平時,別說白執帝君了,就連三界出了名的紈絝子君玄殿下,他們想請都還請不來呢。
如今倒好,一對兒“茶壺cp”拆成了兩對兒,“直說”跟“眩暈”,話題度比之前高了不止幾千倍呢。
主辦方也看出這一點,有心拿此大做文章。
於是,明明看出白執帝君跟狐王兩人明顯有過節,彼此不合,還非要把兩人往一塊兒湊。原定讓雲察跟胡說一起做的早膳,臨時改成了白執跟胡說一起。
“我不去。”
胡說坐在屋檐上吹風,北風把他的鼻尖兒都吹紅了,可心裡的煩躁一點兒都沒少。本以爲自己早已心如止水,不去愛,也不去恨,但一見着白執,就發現並做不到。
主辦方的人爬上屋頂,好說歹說地想勸他回去,“就一頓飯嘛,狐王大人您就可憐可憐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七八十口人等着養活。今天我要是說不動您,我就得丟了飯碗。”
胡說仍不退讓,道:“今天你們若硬逼着我跟白執一起做飯,我這就退出相親大會。”
退了倒好,退了就能徹底跟白執劃清界限,眼不見心不煩。
但這可讓對方生了愁,就差跪下來了,道:“狐王大人您行行好,別爲難小人嘛。小人也……”
話未說完,院子裡遠遠見白執跟主辦方的負責人說了句什麼,隨之那人衝這邊兒比了個手勢。
“是,那……狐王您想待就繼續在這兒待會兒,不過屋頂上風大,您儘早回去當心受寒。”
胡說自然看到是白執教主辦方不強迫他的,但看到了也假裝沒看到,臉一瞥躲開了白執的視線。
誰知白執在跟負責人聊了幾句後竟向這邊兒走來。
胡說下意識想找地方躲,結果前幾日剛好下了場雪,磚瓦溼滑,他又失了法力,上房容易下房難,竟被困在了屋頂上。
沒等他挪地方,白執已經上來了,臂彎裡還搭着一件厚實的銀灰色斗篷。
輕輕將斗篷披在了他肩上。
胡說想一把將這斗篷扯開,但因爲實在是冷,伸過去扯斗篷的手反而不自覺地拽着斗篷將自己裹緊了,臉倒是拉得更長,寫滿了不高興,也不回頭去看白執。
好像這樣做,就能假裝斗篷是自個兒從天上飛到他身上的,而不是有人好心好意給他搭上似的。
白執見此,嘴角忍不住上揚。
想攬住小狐狸單薄的肩膀,手縮了縮又剋制住了,輕聲問:“你早膳想吃什麼,告訴我,我去做。”
胡說默了會兒,淡聲道:“我曾說過此生不復相見,帝君難道忘了麼?”
“呵——”白執笑了笑,澀然道:“我,不敢忘。”
不是“沒有忘”,而是“不敢忘”。
離別後,盼相逢。自此,你曾對我說過的每句話、每個字,我都銘記心中日思夜想反覆研磨,唯怕忘記。
包括“我愛你”以及“我恨你”。
“白執,你到底想要我怎麼樣?”胡說疑惑地看着他,“欠你的三節龍骨,我拔筋抽骨還不夠麼?還是金葉子?你若嫌三百年太久,我想辦法儘快還清,兩百年夠不夠?一百年呢?”
“悅兒……”白執的笑容幾乎可以用悽慘來形容了,“你知道,我不是。”
“我不知道。”胡說皺眉,“白執,我想不通除了這些,我還有可能欠你什麼,值得你這麼緊追不捨。”
“你不欠我,不欠。”
白執說了兩次“不欠”,艱澀地扯出一抹笑來,“我只是……”捉了小狐狸的手輕輕握住,又忍不住攥緊。
“以前……都是你追着我走。
“前世也好,今生也罷。陸離也好,白執也罷。無論到哪兒你都跟着,我一回頭,就總能看見你跟在我身後。”
說話時,白執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似銀非銀的眸子裡映出他略顯倉惶的倒影。
胡說不安地抽回手,躲開了白執炙熱的直視。
想逃離這裡,慌亂地去找梯子,腳底偏在此時踩到了薄冰打了滑,身子一歪差點兒從屋頂上掉下去。
白執及時將他攙住,“當心些。”
站穩之後,胡說眼中的狼狽再藏不住,拂開白執的手,冷冷道:“不用你管。”
明明他纔是受了委屈的,怎麼看着好像是自己得理不饒人,害對方受了委屈?該狼狽的是白執纔對,爲什麼他卻落到個法力盡失丟人現眼的地步?
解下披風胡亂團了團往白執懷中一塞,順着梯子爬下屋頂,急急往屋裡走,去找間房藏起來,省得叫對方看了笑話。
“是我不好,才把我的小狐狸弄丟了。”
胡說一頓。
白執緩緩朝他走近,“胡悅,你乃狐王,狐族之事莫不知曉。
“如今我想把他找回來,敢問狐王,若換我追他一次,無論他在、或不在,回頭、或者不回頭,我將始終在他身後。
“如此,他還願回來嗎?”白執聲線微顫,“他還願……回到我身邊嗎?”
“……”
胡說輕闔眼眸,一時無言。
有雪落下來,紛紛灑灑,平添幾許涼意。
於是再睜眼時,睫毛上就沾了幾顆細碎的水珠。
輕輕眨眼,霧氣遮住了視線。等他回身,白執已不在原地,新落的雪上留下長長的一串腳印,通向了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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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廚房裡飄出了雞肉粥的香味兒。
君玄跟雲察兩個剛纔不知道去哪兒溜了,這會兒聞着飯香回來的倒快,飯桌上早就圍了一圈的人,敲着手中的小飯盆等投喂。
天哪,白執帝君親手做的雞肉粥,這是燒了幾輩子的高香才能嘗得到啊。
“其實也不用幾輩子,你們這是沾了某人的光。”
君玄笑眯眯地瞥了瞥胡說,“狐狸,別臭着張臉嘛,就算是當來玩的,也得開開心心玩不是?”
白執還在廚房忙絡,一盆盆地把五十個人的飯全端出來。
一隻小花妖也不羞澀,徑直坐到了胡說旁邊,撈起湯勺就幫胡說盛粥,“狐王大人,這雞肉粥好香啊,讓人家幫你盛一碗吧。”
“你們吃吧,我不餓。”胡說道,起身想要離開。
“別啊。”小花妖扯住胡說的胳膊,整個人沒了骨頭似的往他身上貼,眨眨眼睛,“人家長得不漂亮嗎,爲什麼狐王好像很討厭我的樣子?”
胡說微微握拳,有些疲於應對,“我沒討厭你,我是討厭……”
這粥,還有做粥的人。
趕巧兒白執端着最後一小碗粥從廚房出來,撞見這一幕。君玄等人撇撇嘴露出看好戲的表情——
連白執帝君家的牆角兒也敢撬,這小姑娘怕是要涼。
自從白執來了,曾經圍着胡說團團轉的人都知道狐王只可遠觀不可近玩,再不敢打擾胡說。
但免不了還剩一兩個心裡沒數兒的,跑來向胡說示好。
白執見了也不會明說什麼,走過去對小姑娘微微一笑:“這個位置,是本帝的。”
看着還溫文爾雅吧,只有被他一雙銀眸盯着的人才知道,這笑裡究竟藏了多少把刀。
能把人戳成個大篩子。
小花妖不自覺地抖了抖,感受到帝君的殺意,嚇得忙躲到一邊,露出快哭的表情:“帝、帝君您坐,您坐。”
此後人人皆知狐王旁邊的兩個座位都是坐不得的。
右邊是鷹王的位置,而左邊兒不管有人沒人,都是被帝君提前預定了的。
可白執剛一坐下,胡說起身就走了。現場一度陷入尷尬,好在有幾個十分捧場的,提出要不吃飯的時候玩個遊戲吧。
今天算相親的第一天,大家對彼此還不熟悉,玩個遊戲正好可以加深瞭解。
沒人反對,於是遊戲開始。
遊戲的名字叫真心話大冒險,以筷子爲訊,時間截止時筷子在誰手中誰就要站起來,選真心話,或者大冒險。
第一個中招的是一名凡人,來自東勝神洲傲來國來的二皇子。
小皇子年歲看着不大,模樣白白淨淨的,脣紅齒白眼神清澈,竟帶着幾分胡說少年時的影子。
“我選大冒險。”
小皇子明顯還涉世未深,不知道這羣妖魔鬼怪如狼似虎,盯着他就像盯着塊鮮美的肥肉。
有隻雪豹精想看他笑話,就說:“大冒險啊,好,你脫了衣裳去雪地裡滾一圈兒。”
小皇子一愣,錯愕的盯着他。
“怎麼?不願?”雪豹精哈哈一笑,“行,你不願咱就換一個。換成……讓我‘啊嗚’一口吃了你,好不好?”
小皇子嚇得眼眶都紅了,垂着眼,一點點解開了衣服。
脫到最後一件的時候,遲遲下不去手,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突然推開門跑了出去。
衆人起鬨。
“過分了啊,都把人欺負哭了,還不去追。人家好歹是皇子,你讓人當衆脫衣,何等奇恥大辱啊。”
雪豹精也覺得不大好了,趕忙追了出去,從半敞的窗戶裡看到他追上人後正費勁兒扒拉地哄呢。
低聲下氣賠不是,還親手揩去了小皇子臉頰上的金豆豆。
第二局,輪到了君玄。
“殿下,您選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神族的人不好得罪,問話的人客客氣氣。君玄徐徐搖着摺扇,望一眼身旁的雲察,笑得滿面春風,“我選真心話,不過我只讓鷹王一個人問。”
“……”
雲察一頓,還沒開口突然有五六道聲音同時開口:“好一個‘真心話’,君玄殿下您可真敢選哪。您哪兒來的真心,您可有心?”
“嗯?”
君玄似笑非笑地朝這幾個砸場子的小白臉兒看過去,恍惚覺得有些眼熟。
一人道:“怎麼,都來了大半天了,殿下還沒認出我們?”
另一人道:“殿下貴人多忘事,睡過的小寶貝兒沒有一千也有一萬,不記得我們也很正常。”
“!”
剛沒認出來,現在認出來了,君玄心道不妙,趕忙去看雲察的臉色。幸好,幸好沒什麼變化。
忙笑嘻嘻地對人說,“雲察你聽我解釋,這都是認識你以前……”
“豈會是以前?殿下與我分手還不到兩百年,而據我所知,殿下與鷹王已經相識四百年了吧?”
“四百年前殿下明明與我感情日漸篤深,直到鷹王出現,便對我翻臉無情起來,薄情寡義說的就是你,君玄!”
“雲察你擦亮眼睛看清楚你身邊是個什麼貨色,他對你只圖一時新鮮,等哪日定也會像蹬了我們一樣一腳蹬掉你!”
任君玄怎麼想都沒預料到,本是來跟雲察培養感情的,最後倒變成了他的□□大會,遇到一堆老情人兒對雲察揭他老底。
紈絝公子終於感覺到怕了,慌忙向雲察澄清,“雲……”
但云察明顯不想再聽,勾勾嘴角,起身淡聲道:“他是個什麼貨色,早在四百年前我就知道,不用你們來告訴我。”
君玄一把抓住他,“你要去哪兒?”
“與你無關。”雲察輕輕掙開,“君玄,我真差點兒就信了,差點兒又信了你。”
四百年前已親耳聽他說過一次,“感情這事兒,誰還不是圖個一時新鮮”,怎麼到如今還會抱有一絲幻想呢?
跟人家兩百年前剛分的手,呵呵,這人明明四百年前便說過,只會跟他一生一世的啊。
“雲察,雲……”
君玄真是殺人的心都有了,氣得差點兒掀了桌子,指着那幾人道,“存心的,你們存心的是不是?”
一直不說話,只管旁邊看戲的白執開了口:“這不能怪人家,說來你跟本帝一樣,也是活該。”
“唉……”
君玄嘆氣,剛纔見雲察的表情沒什麼變化,還以爲他是不把這些人的話放在心上。
現在想想,這人從來喜怒少形於色,從不大吵,喜歡冷戰,越平靜才越可怕。
“還、還玩不玩?”
君玄的老情人兒之一弱弱地問,雖知君玄念着舊情不會真把他們怎麼樣,但氣跑了他“現在的”心上人,還是有點兒怕。
“玩個&%*#@%!”
君玄罵了句髒話就去追雲察了,剩下一幫人等着白執帝君主持大局。
白執試了試粥的溫度,覺得已經不燙了,起身道:“你們玩吧,本帝去瞧瞧狐王。”
說罷便端了碗去找他的小狐狸。
“悅兒,我可以進來嗎?”
“帝君若沒什麼事還是請回吧,最好回您的帝君府去,再也別回來。”
“跟正餓着肚子的小狐狸送吃的,對本帝來說就是頂重要的事兒。”白執輕笑,“我進來了。”
推門,見胡說收拾出來一張桌子,把從狐族帶來奏摺攤開,正坐在桌子後面一份份地批呢。
一縷雞肉粥的清香緩緩在房中飄開。
胡說不動聲色地揉了揉早就餓扁的肚子,偷偷瞟了一眼,粥裡除了雞肉還有皮蛋和青菜呢。
胡說:“本王不餓。”
肚子:“咕咕咕。”
胡說:“…………”
“好了。”白執也不拆穿他,把奏摺從他手中抽走,再把碗塞給他,“再怎麼說,都沒必要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
胡說捧着碗,暖流瞬間熨帖了掌心,接着傳遍全身。
剛還凍得瑟瑟發抖的身子登時暖和了許多,垂眼,瓷白的碗中熬煮到細糯的肉粥香氣撲鼻。
記得前世他跟陸離分別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我想吃雞肉粥。”
結果沒等陸離把粥端來,他就被雲察帶走。
而等再見時,早已物是人非……
“悅兒,你要的粥,我現在補上……不知是否還來得及。”白執聲線微啞,從後面輕輕擁住了他。
胡說微微僵硬,有意掙開。但狐狸的天性中有三個弱點——
怕水、畏寒、嘴饞。
呵,這人啊,真是將他拿捏得死死的。
明明心中有千百個不情願,可就這麼被人擁着,渾身都是暖的,安逸到讓他不忍掙開。
用勺子盛了口粥,皮蛋的嫩滑混合雞肉的柔韌,軟軟糯糯清香撲鼻,味道與曾經相比絲毫未變。
再盛一口,勺子似乎碰到個什麼東西。
撈出來,原來碗底兒竟藏了顆白白嫩嫩的荷包蛋。
白執把小狐狸抱在腿上,手輕輕順着他的背,直捋得小狐狸舒舒服服的,忍不住直想眯着眼睛打呵欠。
往小狐狸耳邊湊了湊,神神秘秘地說:“專門給你做的,他們的碗裡都沒有。”
胡說鼓着腮輕輕吹了吹,等不燙了張口一咬。
喲,還是糖心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