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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外面的世界正因爲各家八卦雜誌拚命大爆各貴族、名流的秘聞,因而造成全民奮起當狗仔,人人以傳播最新八卦爲己任的狂潮時,J國八卦雜誌的重點炮轟對象:王子齊,卻像是從人間蒸發似的,竟然沒有任何一名記者能找到他。反倒R國八卦雜誌的目標人物:茶賢文尚以及茶賢方令的種種過往兼之茶賢家的祖宗十八代都被挖得一清二楚,包括茶賢家祖先在五百年前兩國交戰時,被擄爲戰俘,並且在R國當了四十年奴隸,纔在家人湊足錢後贖買了回去……

據說,當時大敗J國的少年將軍姓王,原本平民出身,因爲成功搶灘登陸J國,將之徹底打殘,保證了這個國家未來五十年沒力氣再對R國叫囂而從此飛黃騰達。這勝得漂亮的一役,王姓將軍被封爲永勝大將軍,正式封侯,並被皇帝賜婚,娶了公主進門,正式晉爲皇親貴族之階級,一直榮顯到現代,家族從未衰敗。

王家的榮顯是從那場戰爭開始,而茶賢家祖先不過是當年那場戰爭的戰犯之一,誰也不會記得,當然更不記得茶賢家祖先爲奴的地方正是王氏莊園。不過,茶賢家記住了這個恥辱,所以當茶賢家發達之後,對王氏這個家族更加痛恨;而王家嘛……因爲歷代以來就有將大大小小家族瑣事都記錄歸檔的好習慣,所以查着查着,雖然辛苦點,卻不難查出茶賢家曾經當過王家家奴的事實。

試想,若是五百年前茶賢家先祖沒有被續買回去,那麼搞不好現在的茶賢文尚先生正是王家的大總管(以他的能力,就算爲奴,相信必能有此成就),而茶賢方令先生則會是王子齊公子最稱職的司機呢!(茶賢方令先生可是J國的業餘賽車高手哦)。又及,當年此位先祖的續買價格爲十兩,相當於現價一萬元。居然要花上四十年去鑽積,可見史上記載永勝大將軍將J國打得民生凋敝,百業難興,至少五十年無力翻身,絕非揚己抑彼的誇大虛言。!摘自R國〈絕秘娛樂週刊〉

然後,從這篇報導開始,原本熱熱鬧鬧的緋聞小事升級爲捍衛國家民族的論戰,正式開啓兩國惡言惡語、全民口水戰的序幕。

可見茶賢家與原本幸災樂禍看好戲的J國人民被踩中了痛腳。可見由柯立榮親自坐鎮,甚至親自執筆寫出的報導,絕對正中要害。當然,攻擊還不止如此。後來茶賢文尚年輕時追求過王家某位小姐未果的事也爆出來了;茶賢方令的母親在R國求學時愛慕王家某公子,告白被拒絕的事也藏不住;更傳說茶賢方令那不爲人知的父親有可能正是那位王家公子,而其不被承認的原因爲……那位公子是可憐酒後失身、被霸王硬上弓的受害者……

至於向南這個人,柯立榮卻是手下留情了。一方面是因爲他的重要性還不夠,把他拉出來佔版面沒有太大意義,光茶賢家就夠玩的了;再一方面,就是向南的身世……比較出乎柯立榮意料之外。不過柯立榮沒有想到的是王子齊居然會願意讓他知道這樁秘辛,而且在有必要時,不介意將之公開。在驚訝過後,卻是笑了。

子齊還願意信任他!這真是太好了。於是,他八卦的火力開得更旺盛,旗下的記者不管本來跑財經還是政治的,都派出去爲八卦而努力!

這場媒體混戰,已經成功攪混,攪得失去焦點,將王子齊的大名給壓到不重要的角落,甚少人去聞問了。但這還只是個開始,而勝利,終會在自己這一邊!

不過,柯立榮懷疑,此時此刻,王子齊到底分出多少心思在關注這件事?他人甚至不在公司主持商戰反攻事宜,一切都交給那名已經初具鐵娘子風範的向雯莉處理,而且處理得還真漂亮!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居然能教他在這個關鍵時期放下公事不理?柯立榮腦中突然想到一個名字,頓了好久,然後無力的失笑出來。

……不會吧?

如果這陣子王子齊是待在孫湉湉身邊的話,那麼,一直待着而沒有回到他最愛的公事上,就只代表了一件事:王子齊的麻煩大了,而且還是自找的麻煩。

「祝你好運了,兄弟。」柯立榮唯一能做的,就是給予遙遠的祝福。

孫湉湉每天一睜開眼,就會見到王子齊。

不管是在她的住處,還是後來被他邀請(或說強搶)到東恆山莊小住。王子齊不知是出於什麼執拗的心思,就是堅持她每天醒來第一眼看到

的人是他,致使她每天醒來都要被坐在牀沿的人影給驚嚇一次,抗議也不能讓他收斂些許。

這這這……哪像一個在外頭爆了個緋聞,正在努力修補與未婚妻感情的人該有的態度?如果他覺得自己沒有錯,那麼大可不必整日黏在她身

邊,無所事事的像名失業人口;如果他認爲有些對不起她的話,那眼下這樣囂張自我的姿態,又哪裡像是求取別人原諒該有的樣子”初時,她冷冷的不怎麼理會他,而他會在她牀頭放一朵沾着露珠的花;在她忙着自己的事時,他就坐在一邊看書或使用計算機處理一些信件。看起來氣氛相當祥和,除了安靜得過頭之外。但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她兩人基本上就不是聒噪的人,大多時候,比起言語喧囂的熱鬧,

他們更歡迎寧靜。

孫湉湉還在繡着那幅鴛鴦雙棲,外形比較平凡的雌鴛鴦早已經繡成,而披有華麗色彩的雄鴛鴦因爲當初還設計了展翅欲飛的造型,非常考驗繡工,所以留到最後精繡以對;而現在,她正在全心對付牠。一針一針的繡着,當針刺穿繃緊的布料,發出輕微的聲響時,總讓人產生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這是一隻很漂亮的雄鴛鴦,正張揚着炫彩的羽翼,過分華麗了點,如果說牠是隻孔雀,相信也不會有人反對,即使牠不會開屏。

「喝茶,休息一下。」看書看到一個段落,王子齊倒了兩杯茶過來,一杯遞給她。

她還不想休息。可是基於禮貌,她不該拒絕。所以拿針的手頓了兩秒,仍是順從的放下,接過茶杯,輕聲道謝後,喝了起來。

「我的人生沒有太多時間放在私人事務上,學習佔滿了一切。」他閒談着,很自然而然的說起自己的事;而這些,就算是知己好友,也不會特意講出來分享,但對於她,卻是覺得說什麼都可以,沒有什麼不恰當的。

這感覺非常新奇,王子齊正在享受它。「如果不是我堅持,那麼如今我的隨身私務助理可能還在幫我穿衣套襪。」

「私務助理?」就是古時跟隨在少爺身邊的貼身小廝吧。

「這是自從立法廢除奴制之後,仍然配給每任家主的員額,不過在幾年前通過家族會議取消了。我不需要這方面的隨侍人員,用處不大,只會助長驕氣,縱容自己成爲生活無法自理的白癡。」

「生活自理的範圍可是很大的,你會洗衣?會燒飯?會打理環境?」

她的問題,其實就是嘲笑。

他故意挺挺胸,一副草包大少的神氣狀。

「我會自己洗頭、洗澡、穿衣服、穿襪子,還有自己吃飯。」

「撲哧!」孫湉湉很不幸的沒忍住,笑得非常難看,發出非常不雅的笑氣聲,一點也不像出自嚴格千金教育該有的樣子,形象盡毀。「抱歉。」爲了自己的失態。

「我六歲時就是這樣跟我爺爺說的。」王子齊聳聳肩。「於是廢除這項人事配置正式提案,在我十歲時通過。」

「那麼,那個人呢?你原本的私務助理。」她不知道別家是怎樣,但在她們孫家,這種人事變動,得要協調好久。要說服的人可不止是主人家,提供勞務服務的那一方,也要得到他們的認可,方能通過。

「他現在是王璽集團南洋洲區的副執行長。」

「哦。」孫湉湉意味深長的應了聲。心中猜測着眼前這人,是因爲看重那名小廝的才能,不要他被埋沒而取消這個職位,還是當真是因爲自立

自強的心態,而不要人貼身服侍?

「當然,穿衣吃飯都是很小的事。不過妳可以從這裡知道,如果家裡連這樣的瑣事都派專人幫我打理,可見我必須學習的量有多大。」

爲什麼說這個?孫湉湉暗想。

王子齊很快解答她的疑惑。「所以,雖然上星期那件緋聞爆出來後,我一下子成爲R國最表裡不一的男人、幾乎是花花公子的代名詞,是個披

着端正嚴謹外衣、內裡男女關係混亂不堪的壞胚子,好像全公司里長得好

看些的年輕女性都與我有過不清白的關係,王璽集團彷佛成了我私人後宮,活生生一個欺世盜名之輩……」他努力回想着媒體是怎麼形容他的,大抵不出這些範圍吧,用語雖不同,意思卻是一樣的。

「他們真是太擡舉我了。我只是個深蒙祖蔭的貴族,不是超人。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計劃好的,容不得浪費。一切都是爲了在日後成爲一名合格的家主,照顧好所有族人,這是我今生被要求達到的目標。而談感情……或者玩弄感情……甚至是沉溺於肉體感官刺激,既不被允許,也沒有時間施爲。」他微微凝着眉頭說着。

「沒有時間……感到遺憾嗎?」忍不住打趣。

他瞥她一眼。「從來不曾想望過的事,怎會因爲沒有經歷它而感到遺憾?……」

她笑。雖然覺得這個男人完全不必跟她說這麼多,可是,當他說時,心中卻感到淡淡的喜悅。他,一直在向她走近,一直在排除就算當了夫妻,也應該保持着的某些距離。他其實不該這麼做的,以他一個這麼遵循傳統,而且還是古老一切繼承者的身分而言,這樣做,其實算……違規吧?

「爲什麼對我說這個?」她不明白。

「妳必須對妳的男人有更多的瞭解。可妳又不問,那我只好自己說了。」很無辜的樣子。

「其實不瞭解也沒有關係,我們還是會過一輩子。」她安慰他。「所以我們現在沒有必要非待在這裡。我應該回家,而你應該去忙公事。」她

很希望兩人未來的生活可以理智多於感情,這樣大家的日子就會過得比較輕鬆無負擔。但是,眼前的人卻是即使瞭解她的暗示,也不願配合的樣子……

「湉湉,妳應該先聽我把話說完的。即使妳的目的是遠離我,也不該太急促的露出底牌,這樣只會讓妳更難得到想要的。」

「是,請說。」受教了。在心底翻了翻白眼。

「我們這樣的身家,極容易得到別人的親近討好。從小到大,我身邊總是有一些人圍着,而這些人裡,不乏對我表示好感的女性。也許是因爲這樣的人太多,所以也就顯得尋常,不會爲此感到受寵若驚,也不會沾沾自喜,但是也不會感到厭煩。總之,就是沒有特別的感覺。我一直認爲在感情上,我是冷感的。」他喝完茶,放下杯子,拉起她的手掌握着。

由於他總是在每一次接近時拉她的手,幾次反對無效之下,也只好隨他去。然後,也就習慣了。

「我得承認,在向雯莉這件事情上,我做得很失敗。在感情上,我周遭沒有太成功的經驗可以借鏡,雖然我知道我的婚姻將會是聽從家族的安排,去娶一名適合的人。不過,我同時也並不排斥體會何謂真愛,就是那種千百年來被戲曲小說歌頌不絕,被奉爲神聖不可侵犯、門第身分亦不可阻撓,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所以當那些對我有好感的女性裡,最優秀的那一位向我告白,希望我給她一次機會時,我用了兩年時間考慮,然後同意了。」

「同意的原因是因爲經過兩年的考察,發現她更美更好?」她問,以爲自己只是在好奇,但微酸的味道將一切平和的表相破壞無遺。

「如果我能喜歡她到足以無視家族期望的話,一定會娶她。她非常優秀。」王子齊很公平的說道。再說出另一個接受的理由。「我知道我在二十八歲之後,就得開始接受家裡的安排相親,所以在二十七歲時,同意與她交往。我想知道我有沒有那種炙烈的感情,如果她的愛可以令我燃燒,失去理智,那麼我就與她共度一生;如果不能,那就證明我真的冷感,與世界任何一名女性結婚都不會有什麼問題。這麼一來,我自然是以家族的選擇爲絕對優先。」

「這樣,對……向小姐,公平嗎?她只是你的實驗。」雖然不喜歡聽到他說別的女人好,可又忍不住覺得不平……她不知道自己這樣算不算矯情,只因爲那位向小姐是被放棄的,而她,仍然是王子齊未來要共度一生的人。

最簡單的區別:成功者與失敗者。那麼成功者說出的任何憐憫,都會令人厭惡,因爲那更像是耀武揚威。她明白這個道理,知道自己最好不要這樣說,但實在是想知道他的想法,所以就算這話說得不恰當,也還是說了。

幸而王子齊明白她的意思,不會將她的話當成惺惺作態。這時就顯示出門當戶對的好處了。他們的思想相近,有共通的語言,所說的話不會被扭曲會錯意,當然就不用花費更多的言語來解釋自己沒有其它言外之意。

「誰能保證一次戀愛就可以天長地久?交往其實跟相親是相同的道理,都是一種互相瞭解、試探是否能共度一生的過程。而我花了九個月的時間,確定無法喜歡上她之後,其實應該果決的提出分手的。但我沒有,我只是暗示,而她拒不接受;後來我開始相親,之後訂婚。我找她談了一次……」王子齊微皺了眉頭,像是對自己不滿意。「她不想分手,不管我怎麼安排她,她都接受,要求我給她五年的時間,如果到時真的沒有希望,她才願意放棄。」

「五年?」孫湉湉愈聽愈難受,有一種掀桌的衝動。可是理智上卻又知道,當這個男人願意跟妳坦白到這個地步時,對妳,是非常在意的。

可,她卻忍不住仗恃着這種在意,很想給他一點好看……噢!她怎麼變得如此幼稚了!心中對自己唾棄哀鳴,可是大腦也沒有停止運轉,她道:「這個計算方式是來自於到時我應該生完了兩個孩子,你我兩人完成夫妻使命,對同牀共枕這項任務感到厭倦,而你也該開始往外找紅顏知己的時間?」

「嗯哼。」他點頭,謹慎地沒多說一個字。

「她怎麼敢肯定到時她仍然會是你的選擇?」

「她只是想保留一點希望,但心裡知道我跟她之間已經結束了。」

「結束了?」是他認爲,還是她也認爲?

「在我回來之前,很徹底的,結束了。」他點頭,慎重說道。

孫湉湉想抽回手,但他不放。

「也是。如果她愛你,你就不該傷害她。五年後,當你想在外頭找朵解語花讓身心有個休息的地方的話,就找那些喜歡你、但不那麼愛你的女性吧,別招惹那些爲愛全心奉獻的人,那太造孽了,一定會有報應。」她很理智的建議着。

身爲他未來的夫人,這樣認真的建議他如何置外室可以嗎?這不是當家主母的責任之一吧?王子齊有種被打敗了的感覺。

「我不承諾未來,因爲未來充滿變量。」所以就算他全無再去招惹外頭香花的心思,也不會跟她說。

在兩人相處時,他不關心所有與他倆無關的亂七八糟事情,他想跟她說的,只有!

「湉湉,我喜歡妳,很喜歡。」

她的手一抖,卻還是被他抓得牢牢地,臉上仍然是鎮定的模樣。

「謝謝。」很中平的語氣,很保留的道謝。

「我要的不是謝謝。」他語氣帶着點不滿。

她對他假假一笑,下巴不自覺揚成過高的角度:「你現在只值得這一句。」

「妳會原諒我嗎?對於這件我沒有處理好的事。」

「如果我原諒,就表示我對你不夠在乎;若我在乎,就不會輕易原諒。」她揚眉問:「你挑一個吧,我都可以。」

她不知道他爲什麼表白,不知道他爲什麼索求原諒。不過,她卻是知道,如果他說喜歡,她就得接受;他請求原諒,她就得給。那麼,她做人也太沒有原則了。

所以,她隨他說什麼。而她,不介意給他的任性製造一點點小麻煩。

因爲孫湉湉的挑釁(算嗎?),於是日子開始過得更加艱難起來。

每天每天每天,每時每刻每一個可以獨佔她的機會,他都如影隨形。

而這個男人說,這就叫做追求!

「追求怎麼是這個樣子”」她忍不住跳腳。

「妳被追求過?」

「沒有。」

「而我有。我所知道的追求,就是這個樣子。」很權威的發言,駁得她啞口無言。

鮮花、巧克力、清晨騎馬上山、深夜去小山丘看星星。她的體力沒有他的強悍,常常在過完「被追求的一天」之後,是瞇着眼睛洗澡的,至於什麼時候上牀睡覺就不在她的意識之內了。所以當她第二天醒來發現身邊睡了一個大男人時,也不怎麼有力氣抗議了,也不會被嚇到了……孫湉湉有個感覺,愛上他的女人很可憐,而被他喜歡上的女人(也就是她)也很可憐;而,這是個惡性循環。當年他怎麼被女人追求,如今他就是以這方式追求她。緊迫盯人、隨侍左右,這對天性喜歡安靜的人來說,簡直是地獄……

「你的手機總響個不停。」她暗示他該走人了。

「嗯,所以我早就設成來電震動,不會吵到妳,放心。」他微笑。

「我的意思是:你一定非常的忙,你的下屬在J國作戰,正是激烈的時候,需要你回去坐鎮指揮,身爲他們的老闆,你不應該沉溺在兒女私情上。」近二十天以來的朝夕相處,孫湉湉對他已經擠不出客套話來;堂堂一個閨教嚴謹的小姐,已經被帶壞到講話直白,毫無修辭技巧可言。

「不,如果連兒女私情都處理不好,就沒有什麼可以處理得好的。而且,我的團隊的表現我很滿意,就算我人在那裡,也不可能做得更好了。」

「我這邊……根本沒有什麼事。還有……」啊,對了!她要找他質問的,竟然忘了!「你爲什麼把小月調去J國?你怎麼可以不經我同意就調動我的人?還有,她不是你的員工,你不能叫她幫你工作!」今天一大早起來就沒有見到孫月,問了宜平,才知道孫月竟然被派到J國,幫王子齊送文件去了!

「如果不是她本身有意願,我自然調動不了她。妳不知道爲了向雯莉這件事,妳這兩位家人已經冷待我很久了嗎?」王子齊笑了笑道:「這些日子以來,最注意新聞發展的就是她們兩個了。起先是針對我的不滿,替妳打抱不平。後來,她們注意的重心點移到了向雯莉身上,只因爲現雯莉在處理整個新聞事件的手腕非常高超,居然能從最開始被罵狐狸精、第三者、攀龍附鳳,扭轉成今日這種局面。她不走苦情路線,也不高調說什麼真愛無敵,不否認與我有過一段感情,坦然面對,立場堅定,毫不閃躲,從一個被新聞追逐者,變成新聞主導者。如今大家看到她時,想到的是她將來必定會在王璽集團高處,成爲領袖人物的女強人,而不是屈居於暗處見不得人的情婦。妳知道現在多少大集團正企圖以高薪高位對她挖角嗎?」

「這與小月她們又有什麼關係?」她不懂。

「妳家這兩位姑娘本身也是極出色的,同類都會有爭勝較勁之心,妳就當是以武會友看待吧。要知道,以後妳嫁給我,她們身爲妳的陪嫁丫鬟,我是一定會人盡其才的,她們有可能會成爲朝夕相處的同事,趁現在交流交流也好。至於妳家那些產業嘛,就只好請岳父大人另請高明瞭。」

孫湉湉覺得這個人的臉皮真是厚到連罵都浪費口水。在深呼吸好幾次之後,只能很無奈的將話題拉回。

「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打算什麼時候回去工作?」

「等妳原諒我。」得到她一記剋制不住的白眼。「或者,等到妳對我說喜歡。」他覺得自己真是太好商量了。

「好吧,我、喜、歡、你。」她涼涼地如他所願。「說再見吧,親愛的未婚夫先生。」

「小姐,妳真的不原諒他嗎?」將未來姑爺送上飛機之後,孫宜平開車載孫湉湉回皇城區的住處。

「妳覺得我有在生氣嗎?」孫湉湉好笑地問。

「可是姑爺在意的不就是妳的不原諒?如果妳介意的話,何不要求姑爺將向雯莉調走?」

「其實問題不在向小姐,所談的原諒並不是針對她,而在於子齊的態度。」

「態度?」

「這麼說吧。如果他不喜歡我,那麼就沒有所謂原不原諒的問題;如果我不是……有點、呃,喜歡他,那麼,我根本不會在意這種事……」孫宜平一頭霧水。心想,如果孫月在這裡的話,也許就能聽懂了。

「他只是沒想到他會喜歡上我這個門當戶對的妻子。一旦喜歡上了,那麼他在處理向小姐的事情上,就是個問題了。在訂婚之前,他就算有千百件感情過往,我也不會在意,雖然說只有過向小姐這麼一件……但他的態度是有問題的。他可能真心想分手,但爲了不傷害向小姐,所以沒辦法做得太絕,所以允許她以女友的身分等他五年,將她派到國外……妳明白,這是一般已婚男人藏情人的方式之一。就算他們接下來沒有發生肉體關係,其實已經是對我的背叛了。」笑得淡淡的,帶點微苦。

孫宜平努力想要理解一件事。

「所以,小姐,姑爺他希望妳介意、生氣、不原諒。要是妳太輕易原諒,反而是……傷了他的心?」

「咳!」以假咳掩飾衝出口的笑意。

「姑爺一點也不像是這種脆弱的人……」孫宜平覺得渾身冒雞皮疙瘩,有一種想來就好冷的感覺。

「他當然不是。」

「不然那是什麼?」

「他只是在享受我的在意罷了。」

「就像妳在享受他的喜歡一樣?」

孫湉湉別開臉,看向車窗外,像是外頭正有UFO飄過,專注得目不轉睛。

孫宜平笑着搖搖頭,專心開車,想着:沒事就好了。

孫湉湉一直在等,等着王子齊將「喜歡」這個遊戲玩到終於感到膩,世界就太平了。

「妳喜歡我嗎?」

「喜歡。」剛開始是這樣就能打發掉的。然後,她繡好了「鴛鴦雙棲」的枕套。

「妳喜歡我嗎?」

「喜歡。」

「有多喜歡?」

孫湉湉聞到了得寸進尺的味道。

「很喜歡,喜歡到差點原諒你了。

很好,也打發了。

接着,她繡好了被褥上的「榴開百子」。

「湉湉,妳喜歡我嗎?」

「喜歡。喜歡到如果你再問下去,我會原諒你未來一百年無數次的出軌。」感謝他每天電話的騷擾,讓她口才一日千里,刻薄得渾然天成。

「哦,我不需要妳大肆發放贖罪券,用不着的東西,放着也是佔空間。」

「那請問您需要什麼呢?」

「需要妳很多很多的喜歡。」

「說了很多很多的喜歡,今天就到此爲止?」條件交換。

「當然。」保證的口氣。

「好吧,我對你,王子齊先生,有很多很多的喜歡。」

他滿意了,結束通話了。不過孫湉湉卻失眠了。

繼續繡着她的嫁妝鋪房,她繡好了蓋在梳妝鏡上的鏡套,「齊眉祝壽」的圖案是一對綬帶鳥雙棲於梅樹與竹枝之間,以雙喻「齊」、以梅喻

「眉」、以竹諧「祝」、以綬諧「壽」,將夫妻恩愛相敬、白頭偕老的寓意都呈現出來。

然後,喜歡的遊戲沒有結束,一天一天又一天。他每個月回來一星期,沒有回來就天天在晚上十點打電話給她。話題並不太多,總是從糾纏着問「喜歡」開始,然後天南地北的胡扯……一個月又一個月地,她又繡好了「華封三祝」、「福壽三多」、「喜從天降」、「吹簫引鳳」、「白頭長春」、「並蒂同心」……然後,婚期突然就近在眼前了。

「湉湉……」

「喜歡。」這兩個字已經下意識成了接起電話時取代「你好」的招呼語。

「我要申請兌換。」

「啊?」今天台詞改啦?演的是哪出,怎麼沒人通知一下?

「我要把累積了兩百二十三天的喜歡,兌換成一句『我愛你』。」

然後,誤會自己近八個月以來,已經被訓練出絕佳口才的孫湉湉,再一次輕易啞口無言起來。

我愛你……這三個字讓她想到了已經消失很久的向南。

從J國回來之後,她還沒想起要宜平上網幫她更換馬術老師時,就聽到宜平對她說向南突然辭去馬術教職,說是有急事要辦,已經向她告別過了。這人,像陣風,來時無跡可循,去時無影可追,就這麼消失個徹底,連手機號碼都換掉了。

於是,這個第一個對她說出「我愛妳」的男人,雖然偶爾還是會因爲張華琳的關係被報紙一再報導,但沒有再出現在她面前了。

後來有一次,她跟孫月一起上街買繡線,再度巧遇孫月高中同學,那個名叫朱衣的明星;她現在是娛樂新聞的主播,在九個月前的緋聞混戰

中意外崛起,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演藝之路。那時朱衣已經能夠認出孫湉湉的身分,更知道她是那個大名鼎鼎王子齊的未過門夫人,由於實在太好奇了,居然死拉着孫月到一邊,對她爆一個不爲人知的大八卦,其實主要是想求證。她問:「喂,孫月,那位孫湉湉小姐對她未婚夫家的事熟不熟?」

「那就要看是哪一方面了。」孫月極爲保留的說道。

「哎,妳別防我。我很知道分寸的,不該流傳出去的事情,我從來沒爆過。咱們老同學了,還不瞭解我。我只是特愛八卦而已,沒壞心眼的。」

孫月不予置評。

「孫月,我跟妳說,昨天我在K國做專訪時,遇到了向南。向南妳知道嗎?就是前一陣子跟張華琳傳緋聞的那個人,也就是四個月前被J國商界譽爲茶賢集團秘密武器、高手高手高高手的商場狠角色。據說王子齊的團隊不止一次被他設計得栽了,要不是這半年來王子齊這邊打得他們落花流水,茶賢集團還不想讓他站出來呢!」

「妳要說的,就是這些大家都可以從報章雜誌上看到的事嗎?」

「哎,妳耐心點,我就要說到重點了!」朱衣連忙抓住打算走人的孫月。「我聽K國一個消息靈通的人說,向南其實是R、J兩國混血兒,他的父親叫王雲樓,正是王子齊的父親。妳知道這個消息嗎?」

孫月愣住了,訝然的瞪着老同學。

朱衣見狀,連忙搗住自己的嘴,低喊道:「哇!如果這是事實,而連妳們貴族圈子都不知道的話,那就表示這是一件驚天大秘密了,我會不會被滅口啊?」

「那妳最好祈禱這件事只是謠傳。」孫月只能這樣安慰她,並交代道:「不管真假,別再說出去了。」

朱衣連忙點頭,只差沒指天發毒誓。

當孫月對她說起這件傳聞時,孫湉湉才恍然明白向南接近自己的理由。

如果是這樣,就說得通了。

「怎麼了?」電話那頭的男人對她太久的沉默表示不滿。「說我愛你,有這麼困擾嗎?」

「嗯,不是,是想到了別的。」

「哪個別的?」不得不說王子齊實在是個敏銳的男人。「有誰對妳說過我愛妳?對嗎?」

「……是有一個。」

「他說過幾句?」

「一句。」老實應道。

「哼。」

這是什麼意思?

「妳之所以會記住,不是因爲妳動心,而是因爲只聽過一次,所以忘不了。這問題很好解決。」

這是個問題嗎?孫湉湉哭笑不得的想。

「說愛我吧,湉湉。」

「爲什麼?」她哼。

「因爲妳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所有的第一次都應該屬於我。」

「爲什麼我要任你索取?」她絕對不要讓他知道自己臉紅了!

「因爲我也是這樣做的。親愛的未婚妻。」這個人……唉……她嘆了口氣。

「愛這個字,太重了。我願意紀念它,卻沒想過擁有它。你應該也是吧,爲什麼又要執着於我有沒有對你說愛?」

「如果我期待這個字被實現,那也是因爲我想要以各種方式擁有妳。」

「已經快要是了。記得嗎?我們將在十五天後舉行婚禮。」

「好吧,那我等着。接着,我要思考的是我必須做些什麼,才能在婚禮結束之後,繼續在婚姻裡得到妳對我說我愛你?」

「我、我剛剛並不是在承諾婚禮那天要說……」不要隨便曲解別人的話好嗎!

「妳當然是。而我,也是。」

去愛一個人很容易,而說愛卻很困難。

即使知道對他已經有太重太重的喜歡,也沒想過有一天要對他親口說出我愛你。對他們這樣的家族來說,愛情這種狂烈的字眼,往往最後都會變成苦澀的笑話。明知如此,他爲什麼還要期待?還要索求?她很喜歡王子齊,也許會喜歡很久很久,久到當兩人不再有激情時,還可以因爲這份難得的喜歡,而不去向外尋求愛情的慰藉,也不抱怨他又養了多少女人……

貴婦的一生就是這樣。以前因爲不喜歡,所以一切無所謂;而如今因爲喜歡,既定的命運也不會改變,只是會在過程裡難受一些罷了。

盛大的婚禮,華麗的會場,被喻爲最門當戶對、最金童玉女、最夢幻奢華的婚禮開始進行了。

這是他與她的人生大事,她應該記住這一刻,記住這一切。但她卻覺得周遭好模糊,每個人對她說了什麼,她都記不住。直到父親將她的手放到王子齊手中,她纔有些恍惚的想着:現在是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典禮進行完了嗎?她成爲已婚婦人了嗎?剛纔好像看到姊姊就站在媽媽身邊……奇怪,家裡同意讓姊姊回來了嗎?還是她看錯了?

啊,不應該閃神的,要振作,振作啊……今天是她的婚禮。這不是她一個人的事,也不是王子齊與她兩個人的事。他們現在參與的,是兩個家族、甚至是整個貴族社會的集體活動,而關注着這樁活動的人,上自皇室,下至普羅大衆。這是孫湉湉與王子齊的婚禮,這是世人眼中一場華麗的大戲。這場大戲還非常繁瑣。光是婚禮的程序就有十二道,進行的時間就要三天三夜;而如今,才進行到第二道、才第一天而已,怎麼她就恍神了呢?這樣下去,該怎麼辦纔好?「家婚」之後,還有「主婚」,皇帝陛下會出席的;然後還有「盛婚」,還有「婚宴舞會」、還有……一堆一堆的,想了都頭暈,她需要全神貫注,她需要清明的神智,可她,現在就已經暈頭轉向了……

第一道是「迎親」。由王子齊領着龐大的迎親團……六十六對年輕貌美、身世上佳的伴郎伴娘搭着私人專機飛到孫氏島迎娶。已經簡化的古禮仍然有着繁複的步驟。催妝、擺妝、送嫁妝、一整套兜青龍的大禮簡直看得人眼花撩亂,擺足了女方嫁女的氣派。兜完了青龍,新娘登機,帶着一百二十擡的嫁妝飛向婆家。然後是迎妝、安妝、報妝帖、接妝、謝妝……直到放賞,第一道完結。

忙完了整個大白天,現在是傍晚。婚禮的第二道是「家婚」,只由兩個家族親友、以及新人兩方的好友參與,沒有外人,更沒有記者媒體。比

較自在,不必做太多氣派給外人看,但卻是最重要的,因爲這個步驟是在宗祠完成的。「家婚」禮成之後,孫湉湉正式成爲王家婦,從此生爲王家人、死爲王家靈,一生歸宿於此。她的一生,就此歸宿於此……

「……孫湉湉,妳願意嫁給王子齊爲妻嗎?」主婚的大神官在念了一大堆古婚祈福語之後,問道。

「我願意。」她低垂着頭說着今天該說的臺詞。她看到王子齊緊緊握着她的左手,牢牢交扣(啊!怎麼是交扣,這不合禮俗!)

「……王子齊,你願意娶孫湉湉爲妻,一生一世尊重她、愛護她、照顧她,不做出任何一件會使她傷心的事嗎?」

譁!

安靜肅穆的宗祠會場因爲大神官說出這套從來不存在的證婚詞,當下譁然成一片,到處都是嗡嗡然的討論聲,無法自抑。

不過王子齊可不管這些,他慎重說出:「我願意。」

「……我在此宣佈王子齊與孫湉湉從今天起,結爲夫妻。彼此扶持,百年好合。禮成。」大神官在衆喧鬧聲中,很勇敢的、有些冒冷汗的、又有些頑皮笑意的宣佈道。

這時候,應該有響炮應景的,但因爲會場突如其來的熱鬧起來,許多流程都被忘掉了……

王子齊輕輕扶着她轉身,兩人面對面,他掀開孫湉湉的紅紗蓋頭。

「這是我們的婚禮,可是我卻直到現在才能看到妳的臉。」

「這個時候,你怎麼可以掀開我的蓋頭?」她驚呼。

「因爲我想早點看到妳。」他低下頭,親吻。他他他,怎麼可以……

「我愛妳,湉湉。」

她瞪他。

(四周嗡嗡然。站離他們最近的伴郎們呆成一根根木樁。)

「我知道妳不相信,也不願意聽到。」他笑得很溫柔。「這不是告白,是宣告。」

「什麼意思?」她發現今天水喝太少了,好沙啞。

「宣告我將用一生來證明這三個字。」

「這種長期支票,你怎麼敢開?」他與她,從來都不會天真相信「永遠」這兩個夢幻字眼。

「因爲我想要做到。」他堅定道。然後,催促:「快,趁大家都鬧成一團,不會有人聽到,妳快點說。」

(轟轟聲四響,伴郎們回過神,一邊看戲一邊盡職的阻擋着外邊的人衝進來打攪。)

「說什麼?」她在他耳邊問。

他揚眉:還能有什麼?敢裝傻?

「好吧,我愛你。」她覺得自己是被逼的,但說出口的語氣卻顫抖得不象話。「這、這不是告白,也不是宣告。我不能對這三個字承諾什麼。」「什麼?說大聲點啦……」

「大家安靜一點啦!都聽不到了……」站得近的人抱怨着,但喧鬧聲仍然是此刻的主調。

「那妳就花一輩子的時間,將它變成告白,變成承諾。」他認真道。

「……好。」她看着他,心口坪坪跳着,不知道是緊張這周遭失控的環境,希望早點結束,還是,爲了他……

「嘿嘿……你們聊夠沒有?!到底還有沒有人記得你們現在還在婚禮上啊?接下來還有十幾道儀式要進行,你們有空繼續參與下去嗎?」眼看是沒戲了,開始收拾所有亂狀吧……柯立榮很無奈的被一羣王子齊的友人推着向前來「喚醒」這對狀況外的新婚夫妻。

砰砰砰!

延遲已久的拉炮突然響起來,嚇了所有人一跳,清醒過來,並記得現在婚禮還沒完的人們,辛苦重整自己的儀態,裝作方纔的失態都是在作夢,也裝作方纔新郎新娘就差沒坐在一邊喝茶嗑瓜子的聊天也只是幻想。

婚禮繼續肅穆進行着。

剛纔狀況外的事情沒有發生!沒有!大家都眼花了!對!(集體自我催眠中。)這還是一場彷如王子公主般的婚禮。這還是一場標準貴族式的婚禮。只是新娘的蓋頭沒有再放下。

只是新郎的手將新娘扣得太牢,而他們臉上又笑得太真誠,兩人的目光總是膠着在一起就移不開。

像是……他們真的相愛。

孫湉湉想,或許,她可以試着期待。

關於愛。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