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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半個月的觀察下來,她知道了所謂的很耀眼、很有魅力之類的形容詞是專門用在向南這樣的人身上的;與其它男人一比,他顯得很出色,

而其它男人就算具備了一兩項優點,也很難拿來跟他比較。雖然她的感覺與一般人並不太一樣,但她恐怕得承認在這一方面她是個恐龍一般的例外。也就是說,即使她不知道向南這樣的男人是耀眼的,也不能否認他確實光芒萬丈。所以從向南身上,她知道自己該好好調整一下看人的角度了。

第一次見到他,他只是一個新搬來的鄰居而已,養了一隻不太守規矩的貓,她甚至沒記住那隻貓有着什麼顏色的毛,就像她不會隨便記住一個陌生人長得有多麼英俊,因爲她深信除了那次偶然相遇,彼此再也不會有更多交集的機會了。一個陌生人,就算是愛因斯坦再世,也與她沒有關係不是嗎?

但她錯了。

半個月以來,她的生活裡都有向南這個人蔘與,他輕易的融入她的生活,那麼自然而然的融入,彷佛正該如此。

她總是見到他。在王氏學苑見到他;他是她的馬術指導老師;他是她的鄰居;非常親切的那一種;他既是孫月的大學學長,又是孫宜平中學時代的武術師兄,而如今她們與他相認了,一個叫着師兄,一個在被他的學識折服之後,乖乖認了學長學妹的關係。

當向南不再是陌生人的存在之後,她自然得認識他;而當向南成爲天天上門拜訪的芳鄰之後,她就必須瞭解他,因爲他已經登堂入室了,以非常自然而然的方式。至少除了她之外的另外兩名永遠對外人處在高度警戒的女性,很容易就判定他是可以深交的人。於是,這間連王子齊都沒進門過的屋子裡,迎來的第一位男性客人,居然是向南。想想真是不可思議。這個男人真是有本事。

一個能同時搞定孫月與孫宜平的男人,孫湉湉想,她或許應該尊敬他。她從來不認爲她身邊這兩個女孩是好應付的對象,她們太優秀了,難免眼高於頂,若是沒有足夠的才能讓她們心服口服的話,就算是皇家王子站在眼前,也只會得到最恭敬有禮的對待,不會有任何的真心與熱絡。

也就是因爲兩個女孩很明顯對向南的好感,所以孫湉湉纔會對他產生了解的興趣,而不僅只是基於責任必須對這個經常來她這兒作客的客人有所瞭解;也知道了原來這個男人就是傳說中那種天生耀眼的男人。當一個如此出色耀眼的男人想要討人喜歡時,簡直可以說是不費吹灰之力。

而他正在這麼做。她沒有證據可以證明,只是出於一種直覺,所以並沒有向任何人提起,只是饒有興致的默默進行自己的觀察,就當作學習。

她知道在許多方面她都是有所欠缺的,畢竟她實在太宅了,懶洋洋且怠惰的過着封閉的隱居人生,沒有什麼危機感的任日子渾渾噩噩,安於當一個被保護於高塔的閨秀,以至於當她得走出「小姐」這個備受嬌寵的身分,往責任重大的「夫人」身分過度時,所有的不足便暴露了出來。

她沒有充足的經驗來培養出精確的識人之明,頂多只能依靠本能來定論一個人品性上的優劣高低。至少在看待男性方面是這樣的。當她發現自己對向南的觀感和另外兩人不同,而她可能是錯的一方時,她就開始調整自己的眼光,並暗自重新培養這顯然已經與世人誤差了太多的審美觀。

而向南,這個被她觀察的對象,既然天天上門,正好是方便的研究對象。她可以從他身上去理解許多標準像他這樣的男人就叫出色,就叫不凡,就叫瀟灑,就叫氣定神閒,就叫文武雙全,而且是那種既狂放又內斂的複雜男子,他的身上一定有個深沉的故事,纔會在眉宇間隱隱帶着滄桑……

以上這些非常夢幻的形容詞並非出自孫月或孫宜平,她們這兩個人即使欣賞一個人,也不會輕率的從嘴裡說出來;她們只要以接納的態度表示出來,就足以令孫湉湉瞭解她們對這個男人擁有多麼高的評價。

在這半個月裡,當屋子全部打理好了之後,她的訪客也就多了起來。

除了必須往來的王家年輕女性,那些跟她一同在學苑裡學習的未來妯娌外,其它都是孫湉湉的親友同學;而她們每個人幾乎都見過向南了,也都一致表達出對這位年輕帥氣男性的好感。

孫湉湉覺得很有趣,因爲這些來拜訪的女性友人並不都是同一類型、事實上她們有的是趾高氣昂的世家夫人、有的是文靜淡定的閨閣千金,還有一些是她交好的同學,她們都極有才華、極有個人特色,雖然沒有貴族的家世,但也都是眼高於頂的社會精英人士。而她們這些性格不盡相同的人,都對向南做出了不錯的評語,其中大膽一些的,便直接將那些聽起來很夢幻的形容詞送給了他。

所以,孫湉湉正在努力學着理解:向南這樣的長相就叫作英俊,他不拘的舉止叫作瀟灑,他穿衣風格休閒中帶着貴氣,這叫天然的品味。他會騎馬、會武術、會最艱澀的程序語言、擁有最先進的國際金融知識、會種田、會養花,甚至說起貓狗之類的寵物也頭頭是道……他什麼都會,像個百寶箱似的,怎麼挖也挖不完他的內涵,簡直不可思議!他的氣質既高貴又狂放,行事不拘一格,像個謎樣的存在。

一個才三十歲的男人,竟然可以學會那麼多東西放在身體裡而不會因爲塞得太滿而爆炸?一個擁有世界上最好的學歷的男人,爲什麼竟然只在家種田、在私人家族學苑當馬術老師,而不去圖更好的發展?而他種田的地方竟然是全國地價最昂貴的皇城住宅區?!

真是一個行事怪異、與衆不同,全身充滿秘密一般的英俊男人啊!

已經有好幾個女性友人偷偷在私底下問過關於他的事了,而她們過於頻繁的上門拜訪,也讓孫湉湉再度理解這個男人的魅力到底有多嚇人。要知道,即使是跟她最相熟的表姊妹、堂姊妹等人,在同住於孫氏島時,也不是三天兩頭碰面的。可現在,神奇的向南改變了她們的行爲。於是她這寧靜的居處變得每天都好熱鬧,她可不知道自己曾經被朋友這麼思念過,非要聯繫得這麼勤快。

雖然有點擾人沒錯,但不得不說,她同時也覺得這樣滿有趣的。

「啊!」

身旁一聲輕呼,打斷了孫湉湉漫不經心的思緒,她從繡品裡擡頭,看向今天來訪的友人張華琳;從她的動作上看得出來她是被繡花針給扎着

了,右手手指正揉着左手的拇指呢。

「還好嗎?」孫湉湉關心的問。

「沒事。可能是繡得太久了,注意力不太能集中,走神了。」張華琳吁了口氣,給她一抹苦笑。

「那麼,我們休息一下吧。」將繡架推開,起身走到放了幾壺茶的小几旁,取出兩隻杯子,詢問道:「要什麼?橙子汁、玫瑰花茶、礦泉水?」

「礦泉水,謝謝。」跟着站起身,走過去時,孫湉湉已經將她的茶水倒好,遞給了她。孫湉湉沒有坐下,支着一肘輕輕靠在小几旁的五斗櫃上,讓自己身體全然放鬆。今天沒有什麼特別要做的事,而前來作客的朋友又自小一同長大,交情很不錯的至交,彼此相知甚深,已然可以不必在私底下客氣。所以她不必隨時準備好話題來保證空氣不會因爲沉默而凝結,讓人覺得來她這裡作客索然無味,不必擔心招待不週的失禮。

「外面好像很熱鬧的樣子。」隨意啜了兩口茶水後,張華琳彷若無意的說着,同時也往陽臺的方向走去。

很熱鬧?孫湉湉淡淡看了她的背影一眼,略一思索,沒有說什麼,端着手中的花茶,跟着走過去。

兩人走到陽臺邊,隔着明亮的玻璃門朝樓下看去。陽臺正對着庭院的方向,可以看到樓下平坦的草地上正在互相較量身手的兩道身影;每天的這個時候都會出現這個畫面,孫湉湉已經很習慣了。

下面無疑是很喧鬧的,看得出來他們玩得很開心,連本來在屋裡工作的孫月都被吸引出去,站在一旁笑着觀看;而跟着張華琳一同來的貼身助理也早就在一旁觀看多時了,不停的加油助威,笑得很開心。

陽臺玻璃門的隔音設備做得很紮實,只要將拉門關緊,就不會讓喧譁的聲浪傳進來。而此刻,門是緊閉着的,根本聽不到外頭的聲音,所以孫湉湉實在不知道好友口中「很熱鬧」的說法是怎麼得來的。只能說,這個纔來拜訪過她四次的朋友,已經很牢的記住了向南出現在這裡的時刻表了。

張華琳將陽臺的拉門給拉開一扇,樓下歡樂的聲浪隨着和風吹了進來。

「不知道要學多久,纔會有這般利落的身手。」她走了出去,將杯子放在陽臺的桌几上,回頭向她招呼道:「那些繡品並不急,我們在陽臺消磨一點時光吧。外頭風景正好呢!」

孫湉湉沒什麼意見,雖然她寧願回頭坐回繡架後面,一邊刺繡、一邊分心繼續在腦海裡建立出「有魅力的男人」應該是怎樣的形象這個檔案。

「妳怎麼看向南這個人?」在孫湉湉坐下之後,張華琳勾着一抹壞笑,直接問道。

真是不錯的出招,以攻爲守,先聲奪人。孫湉湉側着臉看向樓下,向南與宜平正打得難分難捨,今天不比兵器,對練的主題是靈活,所以在幾棵大樹間飛竄,動作快得讓人覺得眼花,只見着一黃一白的兩道殘影在庭院各處出沒。

「我還在看,感想還沒有總結出來。」她說實話。

「妳還是這麼謹慎。」嘆了口氣,說道:「這樣的人生太無趣了。」

「僅僅一個不相干的外人,有重要到足以拿人生這個話題來探討嗎?」

「妳知道,這是一種態度問題。當話題只是放在無關緊要的休閒上時,隨口天南地北的胡扯,是不用負任何責任的。」有些誇張的大嘆了口氣,道:「如果妳總是在每一次開口說話時,都要求自己謹慎,那我懷疑妳這一生會有放鬆的時候。也許就是因爲這樣,妳將會在四十歲之後,不

得不求助精神科醫生治療妳的強迫症。」

孫湉湉有些疑惑的看着好友,而她這個好友的目光像是全然被樓下的熱鬧給吸引了,牢牢看着,彷佛再也無法注意其它,也沒有發現剛纔她脫口而出的話有多麼失禮。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只不過這一次特別明顯,明顯到孫湉湉無比肯定好友的失態主因並非來自樓下那個英俊男人,而是某種傷害。

她想,華琳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所以這些日子以來每每出口的話都忍不住帶着刺。她心情不好時總是這樣,孫湉湉多少是瞭解她的,所以一向寬容她的口不擇言。或許這次的問題更嚴重,所以華琳纔會顯得對向南有那麼形於外的興趣,這已經幾乎要超出純粹對一個美男欣賞的尺度而邁向危險了。特別是華琳已經是個有夫之婦的身分情況下,如果她對向南太有好感,是不恰當的,她會把自己陷入很糟糕的麻煩中;如果這是她轉移傷痛的方式,那不得不說是最不明智的一種。

更糟的是,她對向南的觀察,還沒有深到足以確認他品德是否高尚。

這樣的男人或許不會趨炎附勢,但他有着狂放不羈的性格,容易讓他視禮教如無物,道德觀念恐怕沒有辦法成爲他的束縛。對這些深受西方教育洗禮、本身條件又極之優秀的人來說,道德禮教這些東西早已被嗤之以鼻的歸入腐朽的範圍,他們崇尚自我,一切以自己的要或不要來衡量,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東西能夠令他們在乎,成爲他們的伽鎖。

他們狂放自我,相較於她這樣循規蹈矩的人而言,難免會覺得危險,而正是因爲危險,於是有着強烈的吸引力。

「華琳!」孫湉湉在心中想着要怎麼開口。

張華琳很爽快的打斷她,直接道:

「這個男人,有點意思。」

「妳不該這麼覺得的。」她輕聲警告。

「爲什麼不?」張華琳終於轉頭面對好友,在好友帶着些憂心的目光下,以一種非常不在乎的語氣道:「我也該開始學習身爲人妻的最新課程了。」頓了頓,加強說明:「一個『老』婆應該會的事。」孫湉湉爲着心中不好的預感而凝眉。

「也許,就從養個小情夫開始。」說完,拍着自己的額頭,哈哈大笑起來。

很驚人的語句,但沒有如願看到孫湉湉花容失色的表情。

「怎麼?嚇到了?」張華琳沒有停止笑,即使她眼中毫無笑意,以至於笑聲裡擠出的字句雖然不尖銳,但仍然讓人感到刺耳。

「華琳,抱歉,我不知道我倒給妳喝的礦泉水裡摻有酒精成分。」

「妳是該道歉的,因爲確實沒有。所以我失當的言行沒有辦法以發酒瘋來當藉口。」

「需要給妳一杯酒嗎?」如果這正是她需要的。

「與其如此,不如給我一個男人還實際些。」笑得有些喘,但仍然努力維持下去,美麗的臉上顯得有些青白猙獰。

「華琳。」她不反對朋友在這私人且隱密的空間裡對她發泄負面情緒,畢竟這表示了朋友對她的信任,但無論如何,最好還是爲自己保留一些吧。

「不用擔心,湉湉,我只是想說說話,說一些真話。」擺了擺手,就像個醉漢一樣。接着道:「我其實一直期盼可以活在象牙塔的世界裡過着

作夢的生活的。就算現實是無比殘酷污穢,但我還是願意矇住雙眼,自欺欺人下去,裝作天下太平無事,世間一片真善美,直到世界末日,或我死去。」

孫湉湉知道自己此刻需要做的是傾聽,除此之外,其它蒼白的語言都是多餘。

「雖然知道那一天總要到來,可是真的到來了,卻心痛得快要死掉。幸好我們這樣出身的人,一輩子都在學着不將真正情緒形於外,就算體內的五臟六腑都被絞成碎片了,也可以將冷漠高傲的面具牢牢戴好……這些僞裝、這些被我們自己嘲笑過的裝模作樣,竟然正是我們保有自己最後尊嚴的依靠。」

「我從來不覺得我們學過的任何東西是無用的。」

「當然。我們繼承傳統,每一個沒有被歲月淘汰掉的傳統,就算再古老、聽起來再荒謬,也總有用得到的時候。我們被教育成這樣的形貌,已經是我們所能想象的最好的了。就算我們所嫁的丈夫通常比較願意將時間消磨在外面那些不比我們美、不比我們好、既不端莊又上不了檯面的女人身上,我也不會對自己產生懷疑。當男人想墮落時,連世界和平都可以當作藉口!」

原來……是這樣嗎?孫湉湉明白了好友失態的原因了。雖然心中隱隱猜測到了,但並不願意它是真的發生的。尤其是……好友與她的丈夫是真正自由戀愛結婚的,而好友戀愛的對象是孫湉湉的表哥,她親眼見證了這一對熱戀了兩年的愛侶是怎麼高調地向世人宣佈他們將永結同心、恩愛一生的。

那時他們愛得就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在貴族圈子裡極其罕見,人人都感到困惑且不可思議。也幸好門當戶對,順順利利沒有遭遇阻礙,雖然不符合一般常見的情況,但參與了那場火熱婚禮的人們,都認爲他們的婚姻應該會走得比別人都長久,也願意這樣祝福……誰會想到這段愛得轟轟烈烈的故事,就像煙花一樣短暫?他們曾經那麼的愛着對方,可是婚姻也不過維持了五年的和平。

愛情這種東西,太夢幻也太昂貴了,她們這樣身分的人擁有不起。因爲她們沒有活在夢裡的權利,即使她們的人生在世人眼中正是夢寐以求的夢幻,可是她們得活得比誰都現實,才能完好的保護自己。

孫湉湉有些惆悵,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麼,只能低聲道:「或許妳需要睡一下?妳的精神很差。」

「不,我不要睡眠,不管睡得多久,終究得醒來。比起睡眠更重要的是,」哼笑出聲,無比譏諷道:「我一直在考慮遵從妳表哥的建議!給自己找個樂子。他非常相信我的能力,相信我絕對可以做到天衣無縫,甚至可以讓他沒辦法察覺。」說完,目光再度落向庭院,直直盯着向南,眼中的堅定令人心驚。

「這是你們吵架時說出的氣話嗎?」孫湉湉覺得有些頭痛,卻因爲沒有什麼實用的建議或安慰可以提供,所以鎖緊眉頭。

「不管有沒有吵架,我永遠會把他說出口的話當真。啊,我太崇拜他了,他說過的話我永遠當成聖旨聽從。他說,學着長大吧!妳不能一輩子僞裝自己住在童話世界裡而不面對現實。然後,我的童話世界就被打碎了,在我完成生子的任務之後,他已經懶得跟我虛與委蛇。湉湉,妳快結婚了,我實在不該太早跟妳說這個的,如果我可以忍得住,我至少該等妳生完兩個孩子之後,再來跟妳談婚姻的真相……」

「華琳,妳該爲自己保留一點。」

「縱容我這一次吧,湉湉。只有在妳面前,我才能安全的崩潰。就算幾十年後,妳性情大變,會將今日我所說的蠢話都當成把柄威脅我,我也已經做好承受的心理準備了。」

「妳真大方。」孫湉湉聲音乾澀,幾乎無言。

「不客氣!」張華琳再次豪爽的擺擺手,將桌几上的礦泉水抓起一口喝乾。

這時樓下的較量看起來差不多快要到尾聲了,長時間比賽着身手靈活度,就算體力耐力再好,打個十五分鐘下來,就算是超人也要乾涸了。

這時,一道勁風向她們這一方飛過來。兩位在陽臺上剛剛結束一場晦澀對話的女士,還沒來得及轉頭看發生了什麼事,便看到一張俊朗的臉近在眼前。

「嗨,兩位小姐,沒有打擾到妳們吧?」不知道經由什麼方式躍上陽臺的向南,一雙長腿騎跨在欄杆上,滿身大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笑出一口健康的白牙。

「向先生,您魯莽闖進有着兩位年輕女士的陽臺,只帶着您英俊的笑容是不夠的。」張華琳坐正了身軀,帶着慵懶的笑容道。

「哦?那美麗女士的建議是?」向南也懶懶的迴應回去。

「至少要有一朵玫瑰,或者一把小提琴。如果您能把月亮召喚出來,那就更完美無缺了。」

「所以我要學的還很多不是嗎?」

「如果您渴望完美。」

「如果這是妳的期望,女士,我必將全力以赴。」

孫湉湉臉上保持着微笑,以一貫的寧靜,縱容着來客的恣意,沒有阻止也沒有鼓勵,看着她已婚的好友與一名據說很有魅力的男人進行着試探式的調情。

兩方彷佛都在這個成人遊戲中得到樂趣,所以孫湉湉唯一能做的,就是緘默。

「嗨,今天過得好嗎?」

「謝謝你的問候,今天很好。」

總是這樣的開場白,幾乎每天晚上、入睡之前,差不多就是十點與十一點之間,會接到他越洋打來的電話,有時不過就只能問一聲「今天好

嗎?」,然後她說「好」,若沒有掛斷,接着還會扯幾句天氣。

他們並不總是有話題可以聊,畢竟生活上所經歷的可說是南轅北轍,她不瞭解商場上的一切以及商戰帶給他的樂趣;他不會對她閨閣裡繡花彈琴的生活感興趣,若把自己的日常生活當成話題來講,對對方而言都是可怕的折磨。所以他們做最多的,就是問候,這是最基本維繫感情的方式。當兩個人理應有更多親密相處來鞏固關係,卻沒有辦法做到時,打電話無疑是唯一可行的方式,就算沒有任何話題可以支撐他們聊過半個小時。

他們還沒有找到共同的話題,孫湉湉想,也許一生都將找不到了。這樣,也好。

「我不覺得妳今天很好。」那邊突然說道。

「爲什麼這麼說?」她隨口問道。

「妳的聲音聽起來帶點厭倦。」

孫湉湉心中一驚,顯然老天認爲她今天已經受到的驚嚇還不夠,連這個遠在千里之外的男人也想透過電話給她創造一次.印象深刻的談話。他實在不應該在今天太過敏銳,就算他今天事情不太忙,可以擠出很多閒心來跟她談些深入的,也要先試着確認她有沒有這個心情應付不是嗎?很明顯的,她沒有!

如果可以,她期望她敏銳的未婚夫可以有多一點的體貼,既然能發現她的厭倦,就應該也能知道她今天不想談天氣與問候以外的話題。就算體貼這個特質很難在他身上挖掘到,他總該有點最基本的紳士風度吧。這個男人現在應該做的,就是像之前三天來所做的那樣,打來問候一下,然後道晚安,將電話掛掉,好去忙他自己的事。不是說她期望他去當一個工作狂,而是在工作之外,他應當會將自己的休閒生活安排得很好,比起跟她這個言語乏味的未婚妻透過一條電話線絞盡腦汁的談些沒營養的話,他應該讓生命過得更有意義些。

如果他聽出來她聲音裡的厭倦,就該知道她現在比較想要的是上牀睡覺,什麼都不想,什麼人也不要面對,而他最好不要打擾她……

「你想太多了。」她聲音很淡,不帶情緒地。

「不,想太多的人是妳。」

這個男人總是寸步不讓,在她心煩意亂的此刻,他實在不應該太過逼迫她的。

「聽起來像是將會有一番長談,在……」她擡頭看了下時鐘。「晚上將近十一點的深夜時刻。這是否可以說明,你今天的工作並不太多,甚至相當輕鬆的應付完它,以至於你現在的精神狀況尚佳?」她很小心剋制自己的語氣,希望聽起來像往常一樣的平和輕淡。

「不,我今天工作並不輕鬆。事實上,有幾筆投資同時出了問題,巧合到讓我不得不懷疑我的團隊組成人員中,有些人在忠誠上出了問題。」「啊,這樣嗎?商場的事我不懂,幫不上你的忙,很抱歉。」她知道自己應該在聲音裡注入更多一點關懷的,就算是裝出來的也好,至少能將心底隱隱浮上的幸災樂禍徹底掩飾到像是從來不存在過。但……有點難,至少她就不覺得自己做到了。

不是因爲她討厭王子齊,而是今天一整天,她對全天下的男性有着不理智的火氣,如果他願意體貼,就請道聲晚安、掛電話吧!

「那不是妳的錯,妳不必抱歉。」他聲音淡淡的。

「我猜你現在的心情不太好,或許你應該早點休息,暫時什麼都別想。」

「妳覺得我應該休息?」

「這是我唯一能對你做的建議。」快道晚安吧!

「……湉湉,妳心情不好時,通常都選擇以睡覺的方式來解決嗎?」

他的話令她心再度一緊,不知道他這麼問是用於參考,還是正在直指着對她情緒不佳的應付方式。她不確定他是不是察覺了她此刻糟糕的心

情……

「這是最安全的。睡一覺之後,人會冷靜一點,這樣就不會輕易做出讓自己後悔的決定。」「所以妳從接起電話開始,就在勸我結束通話,是因爲妳非常渴望不被打擾的進入睡眠?」

……他果然是針對她才說那些話的。

她的精神不太好,情緒仿如一杯左搖右擺滿溢的沸水,在心底危險的晃盪,隨時都會傾倒,讓她疼痛發火。所以她一再告誡自己,要沉默,最好沉默,安靜的等他將話說完,今天就可以結束了。

「如果我沒有直接問的話,妳大概永遠不會告訴我妳今天發生了什麼事,對吧?」

對。想都沒想過要告訴他。但也不會告訴別人,就算是與她最親密的孫月和孫宜平。

「對不起,有些事情永遠不該被拿來當作閒話談資。」

「我也並不好奇。」王子齊語速很慢的說着。「我在意的是妳因爲某件不想談的事,對我有些遷怒。」

不知道爲什麼,他慢吞吞的口氣竟然教她火氣直直往上冒,先前的苦苦壓制瀕臨崩潰邊緣。其實不該這樣的,一切都不關他的事,如果他不知道華琳的事,那麼他同時也不該成爲她情緒失控的發泄對象。這不應該、不公平,如果他需要一個道歉,那她就給他。

「如果我給你這種感覺的話,那,對不起。」她發現自己的聲音沒有辦法控制的帶着刺。

「……湉湉。」他的語調還是那樣不帶情緒,讓她覺得自己好像在跟計算機語音對話。

「如果一個對不起還不夠,我可以多說幾個。」深呼吸,企圖讓聲音柔和下來,但還是失敗。連她自己都知道這些字句全都結成了冰。

「我明天回到妳身邊。」他做出決定。

在她以爲自己不理智的惹火了一個高傲的男人時,是做好了被譏諷得遍體鱗傷的準備的,卻沒想到會得到他這樣的響應,於是徹底的呆掉了。

「爲、爲什麼?」她結結巴巴的問,心口一抖一抖的。

「妳應該有比睡覺更好的方式來抒發妳的不快樂。」這人是在毛遂自薦嗎?

「……不、不用了,我覺得睡覺就很足夠了。我的意思是,你不要……不用特地回來!」

「當然要。」他聲音裡有着笑意。

「爲什麼?」她覺得剛纔嚇掉的火氣又冒出了頭。

「我想看看妳生氣的樣子。」

無聊!

「我不生氣,我只睡覺。」

「那真是太好了,不是嗎?」

「好什麼?」她質問,覺得他的語氣帶着不懷好意。

「妳會知道的。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