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雪在我的注視下,慢慢地將那碗雜錦羹全部喝盡。末了,我含笑着詢問:“味道如何,可對妹妹的口味?”
徐清雪眸中滿是憤恨。
二姨娘見這情景,頓時不悅地斥責道:“五姨娘可莫要恃寵而驕,大夫人特意給你做的吃食,你要懂得感激纔好!”
聞言,徐清雪紅着眼睛,咬牙切齒地謝恩:“雜錦羹甚是美味,妹妹很喜歡。”
“哦?是麼,”我撫弄着昨兒將將塗抹的蔻丹,淡淡地說了一句:“難得妹妹喜歡,那麼我回頭再吩咐廚房每日給你送一碗過去。”
瞧見她一下子青黑了的臉色,我心情難得的愉悅。這叫什麼?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在她被迫再喝下一碗雜錦羹之後,當晚子時,落花苑傳出了慘叫聲,當院子裡的丫鬟婆子手忙腳亂來找周炎賓時,他正歇在我的碎玉軒。
我早料到今晚必會出事,是以在周炎賓的晚膳裡悄悄下了安神藥。而此刻,不管外面鬧多大的動靜,他都不會醒來。
那婆子跑到碎玉軒大喊大叫,就被春喜趕了出去,“夫人和將軍已經歇了,休要來打擾!”
“求求春喜姑娘,讓老奴進去見一見將軍吧!我家姨娘快不行了!只盼將軍來看看她!”
春喜一早便得到我的授意,不管那婆子如何哀求,都不爲所動。
婆子無計可施,便不管不顧地在門口大叫起來,“將軍!求您到落花苑看看五姨娘吧!她流產了,出了好大的血,郎中都救不了!將軍,救救五姨娘啊——”
我倚在牀頭,了無睡意,聽着哭喊也是煩心,乾脆叫來梅香,以“擾人清夢”的罪名,將那婆子拉下去杖責一頓。
待到第二日,周炎賓醒了,聽到貼身小廝的彙報,徐清雪流產了,小的沒保住,大的身子骨弱,怕是也要去了。
周炎賓便顧不得穿上外裳,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我瞥了他匆忙的背影一眼,依舊坐在妝臺前,細細地描眉上妝。
等我來到落花苑的時候,屋子裡擠滿了人,老太太和徐清雪的丫鬟哭得驚天動地。見我來了,便紅了眼指責我:“都是大夫人昨日給我家姨娘吃了羹湯!都是她害了姨娘!”
我看了那丫鬟一眼,命令左右,“來人,把這污衊主子,以下犯上的丫頭掌嘴三十。”
春喜應了聲,正要走過去,就被老太太攔住,“你敢!”說着,氣勢洶洶地走過來,“我周家已經失去一個孫子,你這個惡婦,還害死最後一個!看老身今日不打死你!”說罷,揚起手掌要就要往我臉上招呼——
就在我準備閃避的時候,周炎賓推開了我,自己則受了那麼一掌。
我有些意外。
“一切,都是孩兒的錯。母親若要怪罪,便怪罪我一個人吧。”周炎賓撲通一聲,在老太太面前跪了下來。
他背影堅毅挺拔,垂着眼睛,只留給我一個哀傷沉痛的側臉。
老太太眼中驚痛,“兒啊,爲何我們周家就如此……造孽!”她說着,便泣不成聲。
徐清雪自那次流產之後,便一直臥病在牀,再也好不起來了,爲此周家不知用了多少名貴的藥材,才堪堪吊住徐清雪的命。
而周炎賓,朝也不去上了,整日在落花苑陪着她。
其他妾室看了,心有慼慼,卻越發地忌憚我,畏懼我,同時,全府上下的家丁丫鬟,看着我的目光都帶着驚懼。
某日清晨,我特意早起去落花苑探望,卻不經意看見周炎賓憐愛地撫摸着徐清雪的臉,輕柔地呼喚道:“阿蘭,快些好起來罷,只要你的身子好了,我便休掉所有妻妾,陪着你到揚州,我們二人好好過日子……”
他這一席話剛落,我手中的端的碟子霎時摔了下去。
原來,他竟愛她愛得那樣深,愛到可以不管不顧地休掉所有妻妾,愛到她哪怕已經嫁了人,還硬生生地將她接了回來,改名換姓成爲自己的平妻。怪不得他那麼寵愛這個從揚州帶回來的小妾,原來她就是他心底的白月光張秀蘭!
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經看到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碎玉軒的。
可在第二日的時候,就傳來徐清雪病逝的消息!
我大爲震撼,還來不及消化這個消息,碎玉軒的門猛然被人踹開。周炎賓帶着滿身煞氣大步走了進來,毫無防備的,在我怔忡之時,抓起我的衣襟,勁風凌厲地手掌便落了下來——
“啪!”
那聲音響徹整個寂靜的房屋。
頭暈腦重,嘴裡嚐到一絲腥甜。
“孩子被你弄死了,你的喪子之仇也報了,爲什麼你還不肯放過她,偏要取她的命?!”
他,氣得眼都紅了,額頭上青筋凸爆。
我咬緊嘴脣,忍着即將決堤的淚,大聲辯駁:“我沒有!”
他一怒,那鐵一樣的大掌再次揮落,打得我臉頰紅腫,喉嚨生生溢出了血。我努力地想要爬起,卻被他用腳將我重新踹了回去。
“明明是你殺死了她,還敢否認?”
我含着血絲,倔強地仰望着他,瞪着眼睛不讓淚水滑落,“她的死與我沒關係!不是我做的事,就算是死,我也絕不承認!”
“很好……”周炎賓氣得聲音發顫,他忽然擡手,從袖中掏出一包藥扔到我腳下,而後叫了“證人”進來。
當我看到春喜那張忐忑不安的臉時,我心中陡然升起一陣不祥的預感!
“你說,大夫人做了什麼!”周炎賓對春喜冷喝道。
“大夫人從郎中的口中,探聽到五姨娘體內寒積,藥方裡有一味巴豆霜瀉寒,便命梅香抓了一把牽牛子摻和到藥湯裡……而牽牛子和巴豆素來是相剋的藥物,是以五姨娘纔會嘔吐不止,腹瀉不斷,最後渾身虛弱到斷了氣……”春喜低着頭,急促地說着,不敢擡起頭來直視我的眼睛。
“我從未見過像你這般狠毒的女人。”
周炎賓的目光像淬了冰,盯得我全身發涼。他緩緩地抽出腰間佩戴的劍,直指我的脖頸。
我搖頭,忽然笑了起來,淚珠終於無法控制地滾落,一滴滴滲入地毯上。“倘若我說,我沒有下毒害死她,你……可信我?”
話落,閃着銀光的劍驀然向我劈來。
他直接用行動表示。
我閉上眼,“如果你想殺了我爲你心愛的人泄憤,那麼,就下手吧。”
“別以爲我不敢殺你!”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劍鋒“噗呲”一聲,刺入我的胸膛……
疼痛席捲全身,卻不及心尖的痛。
三年的朝夕相伴,卻還是抵不過一句謊言。
他之所以這般決絕,是不是因爲,他從來,就沒有愛過我?從來,沒有信任過我、心疼過我、理解過我?
倘若這麼死了,心是否也就死了呢?如果這樣,那我一定不要醒來,從此便不會愛,不會恨,不會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