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蕭氏前世的種種手段,再想起她這輩子至今都還沒讓陸中昱嚐到真正的甜頭,便已哄得陸中昱這般賣力的捧着她,護着她,爲了她甚至不惜要與福慧長公主和離了,陸明萱不由暗忖,福慧長公主從來不是個肯吃虧的主兒,蕭氏外表雖柔弱,前世也從沒見她吃過誰的虧,可見心中自有丘壑。
這兩個人一個慣使力,信奉的是一力降十會,一個愛使心,信奉的是四兩撥千斤借力打力,雖完全不在一個路子上,卻顯然都不是省油的燈,以後三房怕是有的熱鬧瞧了。
自己若是福慧長公主,明擺着與陸中昱已是鬧得最後一絲體面與情分都蕩然無存了,以後索性只管與其各過各的,將兒子培養好了,爲陸文逐謀一個好的職位出仕,再爲他娶一房好媳婦兒,也爲女兒說一門好親,將來閒暇時聽聽戲賞賞花兒,悠閒自在的含飴弄孫,再出格兒一點,悄悄養上兩個男寵。
——說來這還是前世陸明萱隨陸明珠去了昌國公府後,每每陸明珠出外赴宴,都愛帶了她一起,與陸明珠往來交好的又泰半是公主郡主們,因都是嫁了人的人,說話做事便少了許多顧忌,時日一長,陸明萱便知道好些公主郡主們都悄悄養了男寵,與駙馬郡馬們各自受用各自的,只不讓長輩們知道,也注意着不外傳便是,可謂是公主郡主們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
福慧長公主若退一步海闊天空,日子不知道會有多舒坦,只可惜福慧長公主若真能這般寬容豁達,日子也不會過到今日這般可恨又可憐的地步了!
陸明萱無關痛癢的嘆息了一回,也就將此事丟開了,三房上下除了陸文逐以外,她對其他人都沒有一絲感情,自然不會過多的浪費時間與精力在他們身上。
她的時間與精力且還有別的大用途呢,凌孟祈的生辰是越來越近了,她必須趕在那之前,將給他的衣裳鞋襪都做好,提前讓丹青送出去,想到凌孟祈看到她的禮物時會有多驚喜有開心,陸明萱便覺得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相形之下,其他任何事都微不足道了。
如此又忙碌了半個多月,總算趕在四月十五號之前將所有東西都做好了,陸明萱收針之餘,不由舒了一口長氣,丹青見狀,忙斟了一盞溫茶在手,待陸明萱將最後一件衣裳的針腳都收好後,纔將茶盞奉上,心疼道:“總算大功告成了,姑娘且喝杯茶歇歇罷,這些日子姑娘可真是累壞了。”
偏除了納鞋底以外,其他的一應事宜姑娘都不讓大姑娘和她幫忙,姑娘這些日子熬得眼睛都青了,如今總算是做完了,姑娘也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
陸明芙也道:“我瞧你晝夜不停,人都熬瘦了,偏你又不讓我們幫着做,兩件夏衣也還罷了,兩件夾袍的裡子我們便是幫着做了又如何,難道你的心意便因此而打了多大的折扣不成?”
陸明萱卻一點也不覺得累,喝了幾口茶後,想起凌孟祈身材高大,怕衣裳放着看還好,穿上身後卻不挺闊,因站到了榻上,將衣裳拎着展開問二人道:“怎麼樣?”
陸明芙與丹青看了一回,點頭道:“針腳細密,腰身挺闊,還不錯。”
陸明萱這才就着丹青的手下了榻,一邊疊着衣裳,一邊與陸明芙道:“這陣子多虧了姐姐借我地方,明兒姐姐有需要時,我一定好生報答姐姐。”
陸明芙啐道:“不過舉手之勞罷了,誰要你報答了,讓爹爹聽見了,還以爲我欺負你呢。”
陸明萱打了個哈欠,也不與她多說,只笑道:“橫豎我記在心裡就是了,好了,我要回去睡覺了,就不打擾姐姐了,姐姐也早些歇息。”回到自己屋裡,草草梳洗了一番,便躺到牀上睡了個人事不知。
到底年輕,雖之前連熬了好一陣的夜,一夜好睡之後,陸明萱便又恢復了元氣與精神,次日起來後,與丹青一道將衣裳鞋襪都再檢查了一遍,然後好生包了,趕在十七日一早,讓丹青送了出去。
衣裳送出去之後,陸明萱雖有些忐忑也不知道衣裳到底合不合身,凌孟祈收到之後又會不會如她所預料的那般開心,但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因一身輕鬆的與陸明芙去了榮泰居給陸老夫人問安。
不想陸大夫人等人俱還沒來,倒是陸中昱因這陣子都歇在國公府這邊,半步也不曾踏入過公主府,一早就過來了,正陪着陸老夫人說話兒,姐妹二人還在外面便聽得他的聲音:“母親,這個月的二十八真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日子了,您就應了我罷,也省得如今我一個人住在聽風軒裡,冷冷清清的,別說噓寒問暖了,連個說話兒的人都沒有,好不可憐!”
隨後是陸老夫人的聲音:“我都已瞧好五月二十了,離現在也不過就一個月的時間而已,你難道連一個月都等不得不成?那蕭氏將養了這些日子,外傷雖已好了大半,底子終究也傷到了,不多將養一陣子,將來坐下病根不是鬧着玩的。”
頓了頓,又啐道:“瞧你這副沒出息的樣子,之前不是口口聲聲與蕭氏‘發乎情止乎禮’嗎,我瞧你早存了旁的心思,只一時間沒尋下合適的機會而已,得虧得你先前沒尋下合適的機會,不然此番理虧的就是你而非長公主了,到時候便是我與你父親也說不上話!”
陸中顯嬉笑道:“兒子這不是這些年被那個悍婦壓迫得狠了,如今好容易得了個可心的人兒,而且又素了這麼久,所以等不及了嗎,您老人家就大發善心,成全了兒子罷……”
陸明萱與陸明芙在外面聽到這裡,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臉都脹得通紅,陸明芙因忍不住小聲與陸明萱道:“枉我先前還說三老爺心腸好,是正人君子,如今方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陸明萱哂笑,她就說嘛,陸中昱先前怎麼可能對蕭氏沒想法,沒想法他那般養着護着蕭氏做什麼,難道真是心善不成?如今果不其然就醜態畢露了!
姐妹兩個對視一眼,正打算離開稍後再來,雙喜雙瑞紅着臉自裡面撩簾出來了,想是因陸中昱說得太露骨,她們到底是未出閣的女兒家,所以避了出來,瞧得陸明萱與陸明芙在外面,忙向裡喊了一句:“芙姑娘與萱姑娘來了。”然後屈膝給二人行禮。
這下陸明萱與陸明芙倒是不好再離開了,只得隨雙喜雙瑞進了屋去,就見陸老夫人坐在上首的羅漢牀上,陸中昱則陪坐在下首的第一張椅子上,這會子瞧着倒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只可惜在聽了方纔他與陸老夫人的對話後,卻是再沒法糊弄得陸明芙認爲他是正人君子了。
陸明萱與陸明芙就跟什麼都沒聽見一般,微笑着如常上前屈膝給陸老夫人見禮,隨後又給陸中昱見禮,口稱:“見過三老爺。”
陸中昱面對陸明萱時還多少有幾分不自然,想着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也不知道方纔自己與母親說的話她有沒有聽見?陸明萱卻只與他行過禮後,便退到了一旁,從頭至尾都未多看他一眼,恭敬卻疏離的態度與面對陸中冕和陸中景時沒有任何區別。
陸老夫人看在眼裡,就暗自嘆了一口氣,萱丫頭哪怕對老三明白的表現出恨意,都比現在這樣直接漠視來的強,看來這輩子要指望她叫老三一聲‘父親’是不可能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就老三這個不負責任的態度,要不是是她兒子,她也深惡痛疾,更何況萱丫頭都進府這麼久了,他卻從未對她有過一絲一毫的關心,之前還可以說他是有所忌憚,這一年多以來萱丫頭的真實身份在老國公爺和長公主面前都過了明路,他已沒了忌憚,卻依然對萱丫頭不聞不問,也就不怪萱丫頭會是這個態度了!
思及此,陸老夫人不由又自責起來,說來都是自己將老三給慣壞了,事情發展到今日這般地步,自己也是難辭其咎,罷了,就當是老三與萱丫頭終究沒有那個緣分罷,自己這個做祖母的待她越發好些也就罷了,權且當是把兒子應盡的那一份責任也一併盡到罷。
陸老夫人回過神來,因見陸中昱坐着自己也不自在,陸明萱與陸明芙也不自在,遂說道:“好了,你大嫂和侄媳婦們也差不過該過來了,你且先退下罷。”將其給打發了。
陸明萱與陸明芙方鬆了一口氣,陸明萱是想着眼前的人竟是自己的親生父親,自己身上竟流着他的血,若是能將這些血換掉該有多好,陸明芙則是想着方纔他們母子說的話,滿心的不自在,所幸陸中昱終於走了。
陸中昱前腳剛走,陸老夫人婆媳母女幾個果然來了,大家廝見了一番後,陸老夫人因說起陸中景續絃的事來:“如今曲氏走了也一年多了,你二弟與她守了這麼久也算是仁至義盡了,總不能讓二房一直沒有主母纔是,你這些日子幫着瞧瞧,看哪家的女兒合適,到時候回了我,我還安排官媒提親去,希望年內便能將喜事給辦了,今年過年時府裡也能熱鬧許多。”
事實上,陸老夫人是真不想管這事兒,當初陸二夫人便是老國公爺親自做主給陸中景娶的,只事後知會了她一聲而已,所以如今陸中景要續絃,陸老夫人也懶得管了,但老國公爺前兒已向她開了口,她想着曲氏母子的死也覺得有些愧疚,便沒有推辭。
陸大夫人也不想管這事兒,陸中景說是國公府的二老爺,卻是庶出,將來分不到多少家產,本身又沒什麼本事,哪個好些的人家願意將女兒許給他還是做續絃的?娶得太差了,又怕公爹不高興,但她是長嫂兼宗婦,如今婆婆又開了口,她推辭不得,只得強忍下滿心的不情不願應了,又與陸老夫人說起陸明麗的親事來:“那邊親家太太身體自來不好,急等着長媳過門好主持中饋呢,連日來已打發媒人來探過我好幾次口風了,說是想六月辦喜事,未知母親意下如何?”
陸明麗的及笄禮早在去年便行過了,因當時還在陸二夫人的孝期,便沒有大辦,但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也送了禮物來,她的夫家自然也不例外,如今陸明麗已十六歲了,也是時候可以出嫁了。
見嫡母與祖母說到自己的親事,陸明麗羞紅了臉,忙起身躲到了碧紗櫥裡去,陸明萱與陸明芙見狀,不好再多待,只得也跟了進去。
這裡陸老夫人方皺眉與陸大夫人道:“兩家的親事是一早便定下的,如今麗丫頭年紀也不小了,親家家裡想趁早將喜事給辦了也無可厚非,只是六月會不會太急了些?知道的,說是親家家裡已等不及迎麗丫頭進門了,不知道的,還以爲咱們家的姑娘是不是有什麼問題,所以才這般急着打發她出門子呢!”
陸大夫人聞言,知道婆婆這是不高興了,忙笑道:“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纔來請示母親的意思,既是如此,我便推了他們,讓他們另擇吉日,我們也好有足夠的時間從容的與二丫頭準備嫁妝挑選陪嫁的人,她雖不是我生的,到底孝順了我這麼多年,我也盼着她能風光大嫁。”
陸老夫人臉上這纔有了笑,點頭道:“你一向寬厚,我和你公爹都是看在眼裡的。”
說着,不免又想到陸明珠和陸明萱的親事,雖說不待見福慧長公主,孫女兒卻總是自己親生的,想着陸明珠如今年紀一日大似一日,親事卻至今沒有着落,不免暗自煩惱;想着陸明萱的親事,又更添一層煩惱,太高了的親事以萱丫頭的身份怕是不好說,太低了又怕委屈她,而且男方的人品也得看準了,哪怕當時瞧着好都不敢放心,總要多觀察幾年,不然誰知道會不會又是一個趙彥傑……萬幸萱丫頭的親事自己能做主,哪怕多費些功夫,也定要與她挑個十全十美的夫婿纔好!
午間在陸老夫人屋裡吃了飯,又陪着說笑了一回,見陸老夫人歇中覺的時候到了,陸明萱與陸明芙纔回了空翠閣,說起陸明麗很快也要出嫁之事,陸明芙不由嘆道:“當初剛進國公府時,雖彼此間常有齟齬,卻也是真熱鬧,這才過了幾年呢,便只剩下你我和縣主了,縣主與咱們還說不到一塊兒去,果然天下就沒有不散的宴席!”
陸明萱聞言,心下也涌起一陣難以言喻的淡淡的傷感,卻故意促狹道:“姐姐不必擔心將來出嫁時沒有姐妹陪你,至少還有我呢不是?你就只管等着做你漂漂亮亮的新娘子罷。”陸明芙比陸明麗只小几個月,陸明麗出嫁以後,自然就該輪到她了。
陸明芙被說得紅了臉,啐了她一口正要反脣相譏,可巧兒丹青回來了,陸明芙是知道丹青今日出府做什麼的,立刻笑問丹青道:“凌世兄收到禮物後是什麼反應,是不是歡喜得都快要暈過去了?是不是還讓你帶了信回來?快拿來我念給你們姑娘聽,看是不是甜得都要發膩了,也好讓我們跟着甜一甜。”
這回輪到陸明萱紅臉不依了,與陸明芙笑鬧了一回,又推又拉的將她弄了出去,將房門關上以後,纔有些緊張的問丹青道:“禮物可已給凌大哥了?他怎麼說?喜歡不喜歡?”
頓了頓,又道:“凌大哥可有信讓你帶給我?”
丹青見問,有些遲疑的道:“禮物倒是已經給凌公子了,只我瞧不出他到底喜歡不喜歡,他也沒讓我帶信給姑娘,我畢竟不好在屋裡多待,想來應當是喜歡的罷?”
說着,想起自己當時說姑娘爲了給他做這些衣裳鞋襪,忙了一個多月,連人都熬瘦了,也不見凌公子有多動容,不免暗自替自家姑娘抱不平,早知道當初她就該勸姑娘讓小遲師傅與往年一樣,隨便去買樣什麼貴重些的東西送給凌公子的,果然男人都是這樣,得到了便不珍惜了!
瞧不出他到底喜歡不喜歡,也沒有信帶給自己……陸明萱不由有些失望,難道凌孟祈竟不喜歡不成,還是嫌她的禮物太輕了?一想到凌孟祈有可能不喜歡自己的禮物,陸明萱失望之餘,不由又有些氣憤起來,那些衣裳鞋襪可都是她親手所做,其意義又豈是其他用銀子就能買來的東西能比的,凌孟祈竟然不喜歡,真是有眼無珠不識好歹,以後再別想自己給他做了!
因着失望與氣憤,陸明萱本不欲再問丹青凌孟祈如今身體恢復得怎麼樣了的,但想着他傷得不輕,到底還是一時心軟,沒忍住問道:“那你瞧他身體恢復得怎麼樣了?”
丹青道:“瞧凌公子的氣色倒是挺不錯,我聽虎子說,前幾日已有錦衣衛去見凌公子,說是上頭又有任務派給他,他也已經答應了,想來應當已無大礙了。”
陸明萱聞言,不由失聲道:“又有任務派給他?他才受了重傷,就算如今已無大礙了,也得好生將養一陣子纔是,他怎麼能答應了呢,不行,我得儘快出去一趟勸勸他纔是,快替我更衣,我這便去見張嬤嬤,讓她替我備車……不然他就算做了再大的官,也得有命在才成啊,他若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可叫我……”話沒說完,已是紅了眼圈。
丹青忙道:“姑娘別急,凌公子說他至少也得等到月底纔出發,今日我已出去過一趟了,您這會子再出去,豈非不惹人動疑也要動疑了,而且這陣子都不年不節的,您怎麼與張嬤嬤說?倒不如等上幾日,我尋下了合適的時機再出去一趟,請了凌公子來見姑娘,豈非萬無一失?”
陸明萱雖滿心的着急,卻也知道丹青說的有理,只得暫且壓下滿心的焦灼,等待丹青再尋下合適的時機出去,自然也顧不得再失望再生氣了。
次日,便是凌孟祈十七歲的生辰,陸明萱卻半點也高興不起來,一整日都心不在焉的,好容易到了晚上,她與陸明芙胡亂說笑了一回,便回了房間草草梳洗後,躺到了牀上去。
丹青知道她心煩,不顧她的反對令小丫頭子抱了自己的衾褥來值夜,想着有自己與姑娘說話兒,姑娘多少能解些心煩,待說得累了,自然也就睡着了,總比昨夜直到三更天都還沒睡着的強。
只可惜陸明萱沒有心情與她說話兒,她問十句陸明萱也答不了一句,還多隻是‘嗯’一聲或是‘啊’一聲,她說着說着自己也沒趣起來,只得悻悻的住了嘴,在心裡將凌孟祈罵了個半死,什麼人嘛,現在已讓姑娘成日爲他傷心心煩了,將來待姑娘過了門以後,豈非越發變本加厲了?枉她先前一直支持他,覺得他纔是最適合姑娘的人,在姑娘面前替他說了不少好話,她當初真是瞎了眼!
丹青不知道她暗自罵着的凌孟祈此時已進了國公府,而且就在空翠閣外,眼見前面有兩個巡夜的婆子低聲說笑着走了過來,他忙敏捷的一閃身,躲進了旁邊花樹的陰影裡,直到二人走過以後,他才閃身出來,提氣一個起縱,便已在空閨閣的院子裡了。
想着待會兒便可以見到自己心心念念惦記着的人兒了,凌孟祈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許多,敏捷的幾個閃身,人便已在陸明萱的窗戶底下了,他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跳後,才曲起手指,輕輕叩在了陸明萱的窗櫺上。
陸明萱的牀在另一頭,且她彼時正心煩意亂,哪裡會注意到這些小動靜,倒是躺在榻上的丹青心裡一動,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不動聲色的將窗扇打開了一道縫,就看見了站在樹影下的凌孟祈。
這才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呢,丹青驚喜之餘,早忘記自己方纔還在暗罵他了,忙幾步走到陸明萱牀前,低聲說道:“姑娘,凌公子來了,就在窗外。”
“真的?”陸明萱猛地坐了起來,“那你還等什麼,還不快請他進來……”話沒說完,後知後覺的想起自己僅着中衣,頭髮也早散了,忙又道:“你讓他稍等片刻,我換件衣裳。”
丹青應了,自去窗前小聲與凌孟祈說了句:“凌公子稍等片刻,我們姑娘換件衣裳。”便折回牀前,打開旁邊紫檁木鏍鈿鎏金包角的立櫃,給陸明萱翻找起衣裳來,一連選了好幾身,才定了件玫瑰紫四合如意窠纏枝窄袖褙子並一條蔥綠色十二幅繡蘭花的馬面襴裙。
陸明萱見了,不由嗔道:“又不是要出門赴宴,哪裡需要穿得這般鮮豔,換件素色的來。”心裡暗暗腹誹,凌孟祈都不喜歡她特地爲他做的衣裳鞋襪了,她還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給他看做什麼!
丹青纔不聽她的,自顧服侍她穿了,眼見要梳太複雜的髮髻已是來不及了,遂只鬆鬆挽了個纂兒,用紅色珊瑚髮帶束了,又斜簪了一支嵌紅寶石的蝴蝶簪,墜了一對紅寶石的耳墜,才覺得滿意了,幾步走到窗前,推開了窗戶,請凌孟祈進來。
凌孟祈便單手撐着窗臺一躍,人已在屋裡了,他將另一隻手上拿着的一個匣子遞給丹青:“福滿樓的豌豆黃,虎子特地讓我帶給你的。”
丹青本來還正驚訝於他竟然沒有穿夜行衣,反而將先前陸明萱給他做的衣裳的其中一件大大咧咧的穿在身上,也不怕太過惹眼,讓人一下子便發現了嗎?聽得他的話,臉一下子紅了,又不好不接,只得屈膝向他道了謝,然後奉了茶,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凌孟祈因見丹青都出去半晌了,陸明萱仍是既不看自己,也不與自己說話,不由有些急了,厚着臉皮湊到她身邊拉了她的手,小聲道:“好妹妹,我們這麼長時間都沒見面了,如今好容易見了,你也理我一理啊。”
陸明萱本來是打算一見面,便開門見山問凌孟祈爲什麼身體還沒痊癒,又要答應上峰出任務的,不想待他進屋後,卻一下子覺得委屈起來,她爲了給他做那些衣裳鞋襪,過去一個多月都是一得了空閒便針不離手,晚上還時常要熬夜,到現在都還覺得渾身痠疼,可他倒好,竟然一點也不看重珍惜她的心意,早知如此,她真不該這般自討沒趣的。
當下也顧不得問凌孟祈了,也懶得看他,只管低着頭生自己的悶氣。
然後就聽見了凌孟祈可憐巴巴的聲音,陸明萱不由越發生氣了,這回卻是氣自己爲何明知道他是在裝可憐博自己憐惜,還是會忍不住心軟,因恨恨的擡起了頭來,不想就看見凌孟祈竟穿着自己才與他做的兩件夏袍裡的一件,寶藍色菖蒲紋的衣裳正正合身,襯得他越發的皎若明珠,風姿出衆。
陸明萱不由怔了一下,才悻悻的道:“你不是不喜歡我給你的衣裳呢,如今又穿着做什麼……”
話沒說完,凌孟祈已愕然道:“誰說我不喜歡了,我若不喜歡,這會子又怎麼會巴巴的穿了來見你?”
這可是他過去十七年以來,第一次收到人特意爲他做的衣裳鞋襪,僅憑這一點,這些衣裳鞋襪於他來說已是彌足珍貴了,更何況這個爲他做這些的人還是陸明萱,他最在乎最心愛,願意爲之付出性命的人,於他來說就更是無價之寶了,事實上,若不是今夜是來見陸明萱的,他甚至捨不得將這些衣裳穿出來,就怕一個不慎弄髒弄壞了,他怎麼可能不喜歡!
陸明萱看他愕然的表情不似做僞,扁嘴道:“丹青回來與我說,你收到我的禮物後臉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喜怒,而且你也沒讓她帶信回來給我,不是不喜歡是什麼?”
凌孟祈一扶額:“當時我臉上之所以看不出任何喜怒,是因爲我根本就高興得傻了好嗎?至於爲什麼沒讓她帶信回來給你,難道就許你給我驚喜,不許我給你驚喜的?”
頓了頓,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不信你可以問虎子,待丹青走了以後,我便將所有衣裳鞋襪都試穿了不下十次,晚間還是抱着這些衣裳鞋襪睡的,今日起來後,又試穿了好幾次,若不是想着今夜要來見你,我是不會將這衣裳穿出門的,萬一弄髒弄壞了,還不得心疼死我啊?”
本來自己的這些糗事他是不欲讓任何人知道,虎子那裡他也下過嚴令的,但現在爲了逗佳人一笑,他說不得也只能自曝其短了。
陸明萱這才知道自己與丹青錯怪了他,敢情自己這兩日的氣都白生了,不由嗔道:“呸呸呸,什麼死啊活的,也不瞧瞧今日是什麼日子,也不說忌諱忌諱,快快快,凌大哥你快‘呸’三聲。”
凌孟祈被她孩子氣的舉動逗得一笑,依言“呸”了一聲,只覺心裡說不出的快活,笑道:“我昨兒個聽得丹青說她是奉你之命給我送壽辰禮物去時,還在想別又跟往年一樣,是些貴重卻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東西罷,誰知道卻是你親手給我做的衣裳鞋襪,我就想到了當初我讓你給我做荷包的事,真沒想到有朝一日我還能穿上你做的衣裳……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真希望以後每年的這一日,我都能收到你給我做的衣裳鞋襪,那我此生就真是別無所求了。”
陸明萱想過他收到自己的禮物後會很驚喜很感動,卻沒想到他會感動到這個地步,這才僅僅只是幾件衣裳幾雙鞋襪呢,可以想見他過去這些年來到底有多缺乏關愛……她的心一下子酸酸的,軟軟的,片刻方笑着柔聲道:“不過幾件衣裳鞋襪罷了,這有什麼難的,你放心,以後每年我都會給你做。”
凌孟祈的雙眸瞬間燦若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