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飛飛揚揚,放眼望去,天地皆白。
夏侯燁神色陰鬱,靜靜地站在雪中,看着這座華麗秀美的宮殿被大雪染得雪白,素淨得讓人心頭壓抑。
許是病中虛弱,失了警惕,以往狡詐如狐的皇帝,竟然順着他的話題,談起了往事,聊到了母妃。
而且,神色之間一派溫柔,這進一步加深了他的疑惑。
他似乎已經觸摸到了皇兄與母妃之間那絲若有似無的情意。
可,疑惑再深,終歸只能是疑惑,困擾他多年的問題,依舊沒有答案。
而以皇帝的病勢來看,象是挨不過這個冬天。也許,再不會有今天這樣促膝長談的機會。
更意味着,他永遠得不到答案……
內侍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撐了一把傘過來。
夏侯燁冷冷一個眼風掃過去:“不必~”
內侍尷尬一笑:“此地風大……”
“風再大,大得過西北?”夏侯燁輕哼一聲,轉身離去。
扔下內侍漲得滿臉通紅,立在原地發呆。
剛進王府,就見一個小丫頭在門口探頭探腦,瞧見他立刻撒腿跑了。
巴圖何等精明,只見他眉峰微微一蹙,立刻笑着回:“那是出雲閣的小丫頭,象是在打聽王爺啥時回府呢~”
“出什麼事了?”夏侯燁本欲先去怡清殿請安,聽了這話,腳步一轉,朝出雲閣來。
昨日他打發了一個丫頭出去,不知道母妃會不會把帳算在沫沫頭上?
“能出什麼事,”巴圖抿着嘴笑,大了膽子調侃:“準是慧妃想你了唄~”
“胡說!”夏侯燁板着臉訓斥,眉目間卻不自覺地漾起一抹笑,腳下的步伐也不自覺地加快。
“是不是胡說,王爺見了慧妃,一問即知~”巴圖暗暗鬆口氣。
說話間,兩人已到了出雲閣。
恰巧遇着銀瓶拎着藥箱送林景回出門,見了夏侯燁忙垂手讓到一邊:“王爺~”
夏侯燁心中一緊:“慧妃怎麼了?”
林景回躬了身答:“只是受了些小風寒,略有不適。飲食上稍加調理,注意添減衣物,避免再次受寒就可,不必用藥。”
夏侯燁一聽連藥都不必用,心下稍安:“孩子呢?”
“孩子略有些小,想是前段時間旅途勞累所致。不過,只要多吃就能補回來。孩子長個,主要在後期。”林景回道。
“嗯,辛苦了~”夏侯燁點頭,急急進了門。
舒沫已聽到消息,出門來迎他:“回來了?”
夏侯燁三步並兩步迎上去,訓道:“剛受了寒,不在屋子裡捂着,又出來吹風!”
“屋子裡悶得慌,出來透透氣~”舒沫甜甜一笑,伸手去拂他肩上的積雪。
夏侯燁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她的手:“別碰,仔細涼着了~”
“哪有這麼嬌氣?”舒沫鼻子一皺:“西北的暴風雪咱都挺過來了,這點雪算什麼?”
兩人並肩進了屋,夏侯燁冷哧:“不算什麼,林景回怎麼來了?”
舒沫嗔道:“哪是我叫的,是她們瞎緊張~”
“不是奴婢緊張……”
舒沫一眼看過去,立夏心中雖有不服,也只得閉上嘴巴。
夏侯燁滿腹心事,竟沒注意兩人的神色,解了大氅交到立夏手中,嘴裡繼續唸叨:“身子越發沉了,多注意點準沒錯~”
“知道了,羅嗦~”舒沫笑着在*沿坐下。
秋荷打了熱水進來,給他淨臉,秋雁送上熱茶。
綠柳便使眼色,趕大夥出門。
秋荷有心想多留一會,眼睛盯着夏侯燁俊挺的背影,嘴裡道:“娘娘,周嫂做了酥油卷,豌豆黃,還有桂花糕,要不要擺兩碟?”
夏侯燁洗完臉,把帕子往銅盆裡一扔,回過身來:“酥油卷太膩,吃了怕積食,豌豆黃和桂花糕,各上一碟。”
“是~”沒料到夏侯燁竟會搭話,秋荷喜得眉眼彎彎,腳下生風地退了出去。
舒沫看在眼裡,也不做聲,盤算着想個法子把人趕走,把規矩立起來,省得一般散沙,給別人可乘之機。
若是以前,顧着彼此的臉面,還可以睜隻眼閉隻眼地裝糊塗。
反正夏侯燁正眼都不瞧這些丫頭,她們再騷首弄姿也是白搭。
但現在有了孩子,太妃又表明了不肯認——她想得很清楚,不管出於哪種理由,太妃都不能認這個孫子。
這時,若身邊再放幾個局心叵測的女人,時不時地攪和,還真亂得沒法收拾。
她也不敢賭,因爲輸不起。
“想什麼呢?”熟悉的氣味襲來,夏侯燁從身後環住她的腰,下巴擱在她肩側。
“在想,”舒沫嘴角微彎,嘲諷:“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小點心?”
夏侯燁伸手撫上她的腹部:“剛在門口遇到林景回,他說孩子太小,囑咐你多吃。”
舒沫回眸,哧地一笑:“呆子~”
夏侯燁明白過來,大掌倏地滑了上來,輕搔她的腋下:“好啊,敢拐着彎罵我?”
舒沫怕癢,咯咯笑着縮成一團,順勢就鑽到他懷裡:“不敢了,再不敢了……”
夏侯燁心中微蕩,摟着她正要親,眼角瞥到一個人影,下意識擡眸,見秋荷手端糕點,手足無促地站在門邊。
“咳~”他輕咳一聲:“東西放下。”
秋荷小臉緋紅,垂着頭疾步進來,顫着手將碟子擱到桌上,許是太緊張,碟子竟沒放穩,掉了下去。
夏侯燁條件反射,伸手就抄。
與此同時,秋荷也手忙腳亂地蹲下身去,兩下里一撞,一碟桂花糕全數扣在她臉上。
秋荷嚇得全身發軟,顧不得抹臉,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求饒:“奴婢該死~”
夏侯燁瞧了,先是一愣,繼而指着她大笑出聲:“哈哈,快去洗洗吧,都成花臉貓了~”
秋荷本以爲打翻了糕點,必被責罰,不料竟惹得他開懷大笑,又聽他語有關懷之意,當下心頭鹿撞,爬起來往外就衝。
“哈哈,”夏侯燁笑着回過頭來:“一天陰霾倒讓這笨丫頭一掃而光了……”
舒沫冷眼瞧着,臉上一絲笑容也無:“很好笑,很開心,很爽?”
夏侯燁微一愣神:“生氣了?”
舒沫冷着臉:“你說呢?”
他倒也乾脆:“說吧,要怎麼才能消氣?”
舒沫左右瞧了瞧,指着院中的銀杏樹:“抱着樹幹大喊三聲,我是豬。我就原諒你。”
夏侯燁眉一皺:“這個,難度太高了吧?還不如叫我跪下叩三個頭。”
“真的?”舒沫眼睛一亮。
夏侯燁一本正經地道:“去祠堂跪祖宗。”
“滑頭!”舒沫一指,戳上他的額。
他順勢握住,將她拉到懷中。
舒沫剛想掙扎“別動,就一會~”他嗓子微啞,如水波衝擊人的心房,每個字都沙沙的,磨人心魂。
“怎麼啦?”舒沫心中微微一顫,忙回首去瞧他。
夏侯燁環住了她的腰,把頭埋進她柔軟的秀髮中,不讓她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舒沫不吭聲,輕輕覆住他的手,溫柔而安靜地偎在他懷中。
兩個人就這麼依偎着,任時間悄悄流逝……
良久,夏侯燁終於放開她,抽身退開。
舒沫反手握住他的手:“你有心事,是不能告訴我的嗎?”
夏侯燁移開目光,不敢去看那雙令他沉醉的眸子,無言沉默。
“沒關係,”舒沫微笑,纖細的食指溫柔地撫過他掌心那層薄薄的繭:“如果不方便,那就不要說。但是,當你需要分擔的時候,不要忘記,我永遠在你身邊。”
回答她的依然是沉默。
死一般的寂靜,靜得連空氣都凝固起來。
就在舒沫以爲他永不會開口時,他低醇的聲音忽地響起,帶着猶豫,帶着點悲涼:“我,心裡一直有個疑問,時間越久,找到答案的希望越渺茫。想要置之不理,又,放不下。”
皇兄時間無多,他又無法直接問母妃,真是進退兩難。
舒沫側頭想了想,小心問:“是跟傳位詔書有關嗎?”
這件事怎麼想都透着古怪,她早在心裡推演過無數次,也隱約有過猜測,卻不敢宣之於口。
現在看來,她並不是憑空想象。
“勉強算是吧~”夏侯燁沉默片刻,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