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變(三)

邵惟明眼神微微一閃,隨即笑嘻嘻地道:“出事,能出什麼事?”

“有沒有出事,你比我清楚~”舒沫盯着他的眼睛。

“天子腳下,朗朗乾坤……“邵惟明抱着酒葫蘆,做慨慷激昂狀。

舒沫伸手敲了敲車窗:“先把馬車掉頭。“

邵惟明不但未掉頭,反而揮動馬鞭,跑得更快:“開弓沒有回頭箭,我既然劫了你來,就沒打算送你回去。你願意更好,不願意也罷,總之不到江南,我是不會放你走的……”

忽聽立夏驚叫:“小姐!”

他轉頭,舒沫不知何時已到了他身後,見他回頭,立刻撲上去搶繮繩。

“你做什麼?”邵惟明忙不迭地把繮繩舉高了,見她來勢洶洶,也不敢避讓,怕她失衡摔下馬車,只得一手抱住了她的脖子按在了自己懷裡。

舒沫一撲不中,立刻回身,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悶聲不響,對準邵惟明的大腿紮了下去。

“小心呀~”立夏瞥眼間,看到刀光一閃,條件反射地尖叫。

邵惟明倒吸一口冷氣,揮繮的手一翻,輕輕在她握刀的手腕上一敲,同時一個翻滾跳下了馬車。

舒沫吃痛,匕首脫手掉在車轅上,發出噹啷一聲脆響,再彈開落入厚厚的積雪。

饒是如此,他依然被匕首刺破了肌膚,殷紅的血跡滲出來,慢慢地在銀白的長袍上洇開一朵朵妖豔的鮮花。

立夏見了血,早已驚恐萬狀,瞪大了眼睛,身體抖個不停。

邵惟明氣急敗壞地吼:“你這女人,瘋了不成?“

舒沫擡頭,一雙眼睛已是血一樣紅:“告訴我,燁是不是出事了?“

“就算他真出了事,你也不能要我的命呀!”邵惟明恨恨地瞪她。

最毒婦人心!他爲了她,甘冒殺頭的風險,到頭來一言不和,竟拔刀相向!

立夏一聽這話,立刻失了控,跳起來指着他的鼻子大罵:“王爺待你不薄,上次在西涼還救過公子一命,你,你怎能恩將仇報?”

邵惟明氣得差點暈過去,咬緊了牙關,一字一頓地道:“我說的是,如果!“

古人誠不我欺: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立夏瞠圓了眼睛:“好好的,你幹嘛咒我們王爺?”

邵惟明氣得無語。

舒沫依着車門,低低地問:“出來幾天了?”

但願現在趕回去,還來得及。

立夏詫異地看她一眼:“小姐~”

“兩天~”邵惟明苦笑,真是什麼都瞞不過她。

舒沫沒說話,只狠狠地閉上了眼睛。

胸口驟然一痛,如遭雷殛!

兩天,可以發生太多太多的事情。

而她已離他太遠,一切都將無可挽回!

不怪任何人,只怪她太傻,太天真。

明知皇帝性命垂危,京中危機四伏,竟然警惕全無,被二牛這麼拙劣的演技給騙出了京!

她若是疾言厲色,狠狠責備或是情緒失控,哀哀哭泣,邵惟明都會舌燦蓮花,給出天衣無縫的回答。

但她什麼都不說,只把那雙明若秋水的眼睛緊緊地封閉起來。雪夜無月,積雪反射的幽光籠罩着她,明明近在咫尺,卻那麼的遙不可及,令人多看一眼,心都要痛得糾起來。

邵懷明仰着頭,一聲長嘆,語氣誠懇:“你相信我,燁一定不會有事的~最起碼,我離京的時候,他一點事都沒有~“

她走得離京城越遠越安全,爲了替她爭取時間,燁應該不會這麼快就動手。

舒沫不吭聲,倔強把紅脣死死地抿成了一條直線。

所謂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什麼樣的計劃周密,未雨綢繆,都抵不過一個意外的小插曲。

燁非神仙,如何保證一切盡在掌握?

“已經兩天了誒~”立夏眼眶通紅,小聲提醒。

一往一返,加起來就是四天。

四天的時間,足以令天地變色,讓江山易主!

勝者爲王敗者寇,則是千古不變的真諦!

邵惟明一窒,狠狠瞪她一眼:“燁那麼聰明的人,縱是身邊虎狼環伺,又有誰能算計得過他?你身子不便,留在京裡不但不能幫他,反而令他投鼠忌器,做起事來縛手縛腳,這才設計把你誆出府。你乖乖聽燁的安排,跟我到江南等他。”

立夏聽着覺得有理,轉頭去看舒沫。

“誰是虎,誰是狼?”舒沫緩緩坐直身體,目光冰冷。

“呃~”邵惟明窒了一滯,訕訕地道:“不過是個比喻~”

“皇帝跟太子,這時應該是一條繩上的蚱螞。“舒沫卻不理他,垂了眼睛細細盤算:”我聽說,二皇子長袖善舞,這兩年在西南軍政搞得有聲有色,莫不是也想來賭一把運氣?嗯,西南苗疆之地,不僅瘴癘橫行,還盛行巫蠱之術……“

“哼!“邵惟明輕哼一聲:“他的兵訓練有素,燁的五萬精兵可也不是吃素的!”

舒沫倏地擡頭看他,目光灼灼。

她和燁一起入京,竟不知他帶了五萬精兵隨行?

“總之,燁不會任人宰割就是了……”發覺失言,邵惟明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摸出描金摺扇,轉過身子用力地搖。

咦,他也沒喝多少酒呀,怎麼就這麼熱呢?

舒沫乘這個機會,撈起繮繩,輕輕一抖,熟練地操控着馬車在空曠的驛道上掉頭。

邵惟明聽得蹄聲起,豁地轉頭,瞪大了眼睛低喃:“告訴我,你有什麼是不會的?”

舒沫淡淡一笑,啪一鞭,將他甩在身後:“若你也一連好幾個月吃住都在馬車裡,一定比我熟練~”

“算了~”邵惟明在雪地裡站了一會,一跺腳,追上來飄然躍上車轅,接過繮繩:“還是我來吧。“

“不必~”舒沫端坐車轅,不動如山:“我怕給你一趕,本來好好的車,會突然斷了車轍……”

“嘿嘿,哪能呢?”邵惟明本來的確有此打算,被她喝破,訕訕地擡手摸摸鼻子:“就算不顧你,也得顧着咱那乾兒子,是不?“

舒沫默然無語,纖手輕擡,撫上小腹。

立夏抱了一*被子過來,蓋在她身上:“明公子說得對,不管事態如何緊急,小姐最該顧着的,是自個的身子。可憐小王爺,打託生在小姐肚子裡那一刻起,就沒安穩過……“

舒沫瑟縮一下,眼中浮起薄薄的淚光。

邵惟明偏頭看她一眼,心有不忍,卻又不吐不快:“你說,你挺個大肚子非要在這個節骨眼上進京,圖的是什麼?”

她以爲,這兩天兩夜過得那麼容易?

他安排了九輛一模一樣的馬車,分從九個門出城,以此瞞天過海,將她偷帶出京。

爲此,他甚至不惜曝露了從未起用過的江湖上的力量。

不知勞動了多少人,有多少人在爲她奔波,又有多少人無辜慘死!

好不容易,才擺脫了追蹤,走到了這裡。

如今,她一句要回去,所有人的努力通通前功盡棄?

“你不懂~”舒沫的聲音,低而輕柔,和着漫天的雪花,更是飄乎不定,需要凝神細聽,才能捕捉:“有時候,一時的錯過,就是一生的錯過。而我,不想一生都在悔恨中度過。“

“若是我乾兒子有個閃失,難道你就不後悔?“邵惟明心頭一震,沒來由地一陣煩燥,犀利地質問。

“悔,可我已顧不上。“舒沫竟輕輕地笑了笑,下意識地再次撫上小腹,淚水緩緩滑了下來:“你知道嗎?這一刻,我,竟然有些恨他來得不是時候。我……我真不是好母親,不,我簡直是心腸惡毒,對不對?”

若不是因爲有了孩子,此刻她就會在他身邊,與他並肩爲生命中最艱苦的一戰做最後的奮力一博!

而不會成爲他的累贅,在他最困難的時刻,還要分出心神,分出人手來安排她們母子的退路……

“不是的!”立夏撲過去,緊緊地抱着她,失聲痛哭:“小姐,你一點都不壞,你是天底下最善良,最寬容的女人,又怎會不愛自己的孩子?你不過,不過是想跟王爺……”

“好了~”邵惟明用力仰起了脖子,拼命望着天,粗着嗓子吼道:“真受不了你們女人,動不動就眼淚一羅筐!別哭了,大不了我送你回京就是!坐穩了,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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