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海外貿易已經有了相當的規模,諸如福建泉州一帶的商賈便時常來往於高麗以及日本,春去夏返,帶來了巨大的財富。當然,海上的營生風險無常,投資巨大而因血本無歸的比比皆是,因此除了擁有最好船員水手的富商巨賈之外,普通人根本不敢在上面冒險。
然而,崇寧元年的夏天,沿海一帶跑海路的富商中間都流傳着一段令人瞠目結舌的傳言泰州富商連家從海外運回了滿滿一船黃金!儘管杭州市舶司否定了這個傳聞,但人們還是津津樂道樂此不疲,其中有好意的恭維也有惡意揣測,久而久之,就連泰州城裡的百姓也開始議論了起來。
“究竟是哪個王八蛋胡說八道!”在海上漂泊了許久,陳無方的性子頓時急了許多,此刻坐在連府大廳中一幅咬牙切齒的模樣。“一船金子,那些傢伙怎麼說得出口!”
“雖然不是金子,但也相差無幾了。”一年多的海上生涯讓原本還有些衝動的童貫變得更陰沉了,他一邊摩挲着一方重金購來的玉璧,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這一年多來一共往返三趟,就屬這一次收穫最多,怪不得人家說福建海商有錢,如今看來果然不假。”
“童大人你倒是好性子。”陳無方聽到童貫發話,這才無可奈何地坐了下來′知對方是閹宦,可幾次交道打下來,他一點都不希望跟這個看上去粗豪英武的宦官起衝突。
連建平一直沒有插話,此刻見兒子喜上眉梢地走了進來,這才笑着問道:“烽兒。賬目都整理好了?”
“已經大略計算好了。”連烽先和童貫打了個招呼。然後就坐在了旁邊的一張椅子上。端起茶杯痛喝了一氣。直到覺得整個人舒服了許多,他便開始算起了賬。“前兩次我們都是試探,沒敢往裡頭大筆投入。但這一次經過那一位收集貨物,我們一共準備了近六十萬貫的東西出海,除了往南洋回來地船帶回一些特產地香料之外,往高麗的船帶回了不少人蔘之外,其他的船都是滿載了銀子回來。初步計算之後,所有東西大約價值銅錢近六百萬貫左右。”
六百萬貫!在座的所有人都是臉色一變,就連童貫也不由放下了手中玉璧,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們確實付出了異常巨大的成本。也確實在期待高額的利潤,可是,等那個數字真的計算出來,他們卻不敢相信了。要知道。這差不多相當於整個大宋歲收的十分之——!
“怎麼可能有這麼多?”儘管親自監船隨行,但童貫對這個數字還是有些發懵,但更多的卻是狂喜。有了這麼一條功勞,他哪裡還用得着擔心將來?至少,憑藉和連家的關係當一個富家翁是肯定沒問題的。
“一是因爲我們在高麗打通了關節,所有人蔘都是拿貨物換來的,價格比尋常商人得到地價格低了一半都不止。”連烽連忙開口解釋,但他心知肚明,高麗向來崇拜漢學,雖然名義上算遼國的屬國。卻一直都想和中原建立更緊密的關係。“二是因爲我們投入大,貨物品種多,其實要不是因爲我們帶去了太多高麗和日本沒有的奢侈品,一時之間打壓了一下市場價格,恐怕利潤還要更加豐厚。這第三嘛,就是因爲我們幫助高麗打退了女真海盜!”
自從女真諸部逐漸強盛之後,高麗和日本便成了他們的橫行之地,高麗王雖然曾經屢屢向遼國求援,但遼國上下正忙着清算耶律乙辛餘黨以及瓜分朝中上下的權力,根本沒有人來顧及高麗這麼一個屬國,因此,但凡看到乘坐木船的女真蠻子,高麗人的第一反應就是逃。
一個月前,連家的十二條船正在裝船時,海上突然駛來了衆多的木船。而在看到上頭的人之後,本來工作積極的高麗僱工全都四散奔逃,連烽這才知道是女真海盜。而此時,船上已經裝滿了人蔘和銀子,一旦有失,回去誰也無法交代,因此童貫幾乎是在頃刻之間就下令全員抵抗。
可是,只有在真正的戰陣面前才能夠看出強弱。儘管出海前挑選的都是捧日天武諸軍中最精壯,武藝最嫺熟地軍士,可是,在女真海盜悍不畏死的攻勢面前,銅牆鐵壁的防守還是險些告破,就連童貫自己也不免提刀上前殺敵。這一役中,前兩次出海中一個未損的軍士一共陣亡四十九人,重傷輕傷更是不計其數,而戰後他們清點女真人的屍體,卻只找到了不到二十具,當然,也有可能女真人把屍體和傷員都帶回去了。可是,這個結果仍然讓他們心頭沉甸甸的。
“若不是這一役大長了我大宋威風,恐怕高麗王也不會額外贈送了那麼多謝禮。據說,那一次來犯的女真海盜近千人,除了我們那個港口之外,其他的地方全都慘不忍睹。”想到那女真人過後燒殺搶掠的慘狀,連烽不由心頭大悸。
“大宋的軍力確實不如從前了。”童貫有感而發地長嘆了一聲,“也只有長年和西夏契丹作戰的西北和北方軍士還能夠看得出真實戰力,像這些在京城附近駐紮的禁軍看上去神勇英武,其實卻只是個空架子!”
“童大人過憂了,那大概是他們沒有經歷過戰陣的緣故。”連烽勉強賠笑道,心中卻深以爲然。要知道,禁軍挑選上等兵員的第一要求就是身量,然後纔是武藝,至於軍功之類反倒在其次,所以號稱最精銳的禁軍享受着最豐厚的餉銀,真實戰鬥力未必及得上那些長年和党項人羌人作戰的一線軍隊。
“我也不過說說!”童貫這才發現自己的口誤,內心卻很是懊惱了一陣。這些人又不是朝中官員,自己有牢騷儘可尋那些管事的人發,對他們說幹什麼。可是,從這一次廝殺上,他卻隱隱發現自己有一種對戰鬥的敏感,否則怎麼會在關鍵時刻補上了那個唯一的缺口?想到當年在西北戰場上建立功勳的師傅李憲,他的心頓時活絡了起來。
他輕咳一聲,很快把四周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不管怎麼說,這一次確實收穫巨大,損失一點人也是沒法子的。前兩次我們都只是送去了賬本,這一次就可以真正地一解燃眉之急了,畢竟,本錢怎麼也不需要那麼多。”
聽到童貫這麼說,其他人自然是連連點頭,然後豎起了耳朵傾聽該怎麼分配。這已經是歷來的慣例了,高俅只管投資不管他們如何經營,而連家自然也不敢跟皇帝派來的人爭搶利潤,所以乾脆就由得童貫主張。好在童貫雖然胃口不小,卻還基本能夠維持公平,所以雙方一直還能夠維持愉快的合作關係。
“除去成本投入和維修船隻,撫卹傷亡軍士的錢之外,還是和以前一樣,所有船員每人一百貫的工錢,老陳拿一萬貫,利潤大約還有五百萬貫左右。”童貫一邊說一邊察看着周圍衆人的臉色,見所有人都沒有異議,不禁很有些得意。“剩下的這些錢裡頭,根據三家各自在金錢和物力人力上的投入,我上頭那位得兩百萬貫,這一次解送回去一百五十萬貫,剩餘的三百萬貫由連家和高學士平分,如何?”
雖然真實情況是趙佶在金錢上投資最小,但是衡量軍士和市舶司等各方面的情況,送兩百萬貫給皇帝還是所有人都能夠接受的。至於成本和各種支出是不是真的要一百萬貫,大家彼此心知肚明。不消多說,多出來的錢自然就是進了童貫的腰包了。
見所有人都沒有異議,童貫不由生出了一種一言九鼎的優越感←自矜地點了點頭,居高臨下地說道:“雖說如今路上還算太平,銀子也不如銅錢那樣礙眼,但畢竟數額巨大,各位認爲是走水路安全還是走陸路安全?還是乾脆兌成金子?”
“這麼多銀子若是兌成金子,恐怕會走漏了消息。漕運運送的本就是各地送往京城的錢糧,應該還是安全的。”陳無方略一思索便說出了自己的意見,“先從運河北上,然後經由黃河到開封府,這條路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確實,裝船的話也許不會太惹眼,走陸路的話光車馬隊就太引人注目了。”連建平也點頭附和道,“爲了安全起見,最好還是先通知聖上,然後再以押送軍需的名義帶一些軍士上路比較好。如今雖然還太平,但宵小之輩終究還是有的,難免被人覬覦。”
“唔,我明白了。”童貫輕輕在桌上一拍,突然站了起來,“此次我親自押送這些東西上京,說不定幾時能夠回來,說不定聖上也會換人頂替我的差事,不管怎麼說,這一年多來都得謝謝各位了!”他一邊說一邊裝模作樣地彎下腰,還沒低下頭就被人慌忙扶住了。
連建平哪敢受這一禮,一邊賠笑一邊恭維道:“童大人這一次立了這麼大的功勞,回京之後聖上自然另有重用,怎麼會讓你繼續操勞?我在這裡就先預祝大人官運亨通,到時興旺發達的時候,還請不要忘了我們!”
“哈哈哈哈!”
賓主之間頓時爆發出一陣大笑,所謂官運亨通四個字是不是讖語,這就只有天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