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宮廷雖然以簡樸爲重,但是,太后皇后或是高位妃嬪的宮殿依舊是富麗堂皇。自欽成皇后,也就是之前的聖瑞皇太妃朱氏薨逝之後,後宮女眷自然以元符皇后劉珂位分最尊,而王皇后雖然生下了嫡長子,卻因爲寵眷日消而難以與宮中那些寵妃比較,凡事更是忍讓這位皇嫂三分。當趙佶又命人爲建起了崇恩宮之後,闔宮上下便全都看出,這位元符皇后怕是離晉封太后不遠了。
“崇恩宮,也不知是誰想出了這麼一個宮名。罷了,橫豎都是官家的一片好意。”端坐在妝臺前,劉珂對着鏡子左顧右盼,見鏡中的自己依舊風韻不減當年,這纔拿起抿子輕輕攏了攏額前亂髮,然後便轉過了身子。“郝隨,你說說看,高俅這一次回朝還會不會再外放?”
“應該不會吧?”郝隨畢恭畢敬地站在那裡,心中卻是忐忑不安。直到如今他還是弄不懂,這個昔日只靠美色得到了皇后尊位的女人,究竟是如何在新君登基之後繼續保住了自己的榮寵不衰。不過,他也萬分慶幸自己沒有過河拆橋,否則僅僅靠自己在趙佶登基時候的那一丁點功勞,無論如何也過不了如今這一關。“高學士乃是聖上最愛重的臣子,先前去西南不過是聖上想要他積累一點資歷,如今他引領大理使團來貢,光是這一點就是難得的功勞,聖上一定會趁勢讓他留在朝中的。”
“哦?”劉珂不置可否地揚了揚眉,起身站了起來。長兄如父長嫂如母↓在趙佶面前做足了姿態,那位官家自然不會薄待了她,但這一點還遠遠不夠。對於和自己出身相同的鄭王二女↓也千方百計地加以拉攏。而後宮上至都知押班和各宮女官,下至尋常宮女和小黃門,她全都毫不吝嗇地厚加賞賜,久而久之,自然有人幫忙在趙佶面前唸叨她這位皇嫂。此中艱辛卻不足爲外人道。
“那你倒說說,官家是有意讓他入主樞密院,還是屬意他接手政事堂?”
“這……小人哪裡知道這些。”郝隨連忙打着哈哈賠笑道,見劉珂面色不豫,他更加犯起了躊躇。大宋內侍雖然可以言政,但在這種事上多發表意見根本是在自找麻煩,更何況面前這位根本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主兒。“左右都是聖上的主意罷了。”
“那卻未必吧?”劉珂冷笑一聲,施施然地走到了窗前,“高俅雖然得官家信任。畢竟還年輕,資歷和那些歷經兩朝三朝的重臣根本沒法比,要是官家驟然置之以高位,怕是難以彈壓朝臣。”她回頭見郝隨唯唯諾諾並不作聲,不由心頭火起,“罷了。既然你現在那麼怕管事,那就滾吧!”
“娘娘何出此言?”郝隨大驚,連忙跪倒在地,“小人萬不敢有怠慢之心,只是朝廷大事。非小人一個閹宦能夠輕易置詞,還請娘娘……”
“算了!”劉珂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我一個女人家原本就不該干預國事,只不過隨便問兩句而已,你退下吧。”
一旁的貼身宮女見郝隨躡手躡腳地離開,連忙疾步上前低聲奏道:“他們問娘娘,那件事是暫且拖後,還是依照原來的計劃……”
“爲什麼要拖後?”劉珂登時變了臉色,劈頭蓋臉地斥道,“先帝駕崩的時候←們不僅不知道體恤,反而意欲對我落井下石,所幸那時欽聖太后沒有聽信讒言,否則我這個皇后豈不是要被他們生生地廢了?想當初先帝立我的時候,那幫臺諫就百般阻撓,如今還敢厚顏無恥地立於朝堂之上,我怎麼能夠忍得下這口氣?”
“娘娘息怒!”那貼身宮女着實嚇壞了,連忙順勢跪倒在地,見主子並未責怪於她,方纔乍着膽子稟奏道,“只是先前他們聯絡的時候,說是高學士即將回朝,擔心事機有變,所以纔想要暫緩此事。奴婢還笑話他們沒膽量,剛剛只不過是替他們分說一句罷了。”
“他?他和那幫臺諫又沒有多少交情,怎麼會爲了一個不相干的人說話!”劉珂沒好氣地丟下一句話,隨後惡狠狠地道,“告訴他們,該做什麼就做什麼!我就要讓那些只知道狂吠的傢伙知道,這大宋的朝堂還輪不到他們做主!”
入川的時候輕車簡從,回去的時候卻是浩浩蕩蕩數百人,高俅自然對那種慢騰騰的速度分外不滿。可是,比他更不滿的卻是伊容,要知道,千里迢迢趕到四川,不過數月卻又要啓程歸京,她自然覺得有些無趣,倒是白玲對於從未到過的京城很有幾分憧憬,要不是高俅告誡,她早就穿着男裝到外頭騎馬上路了。
自從入陝之後,從京城送來地文書便漸漸多了起來,而高俅也沒有了在外招搖的心情,成日裡在馬車中瀏覽着這些各式各樣的消息,以便做出各種決定。好在還有三位幕僚幫手,諸事雖然頭緒繁雜,但好歹還能理出個所以然。可是,當這一天英孃的家書送到時,他卻臉色大變,差點失手打翻了茶盞。原因無他,只是因爲中間夾的另一封書信。
信是宗澤寫的,儘管只有寥寥數語,但其中大意卻非常驚人。原來,就在這數日之內,朝堂中發生了一件大事。有人把當初鄒浩當初諫哲宗立後地舊事重新翻了出來,更附上了所謂的鄒浩原表章,其中內容卻被大肆篡改。結果,一向在朝臣面前尚能自持的趙佶在一覽奏疏之後竟拍案而起,拂袖而去,讓殿上羣臣全都爲之駭然。
“真真是好狠毒的心計!”
高俅放下宗澤的信,心頭已經彷彿明鏡似地透亮。鄒浩如今雖然已經不是臺諫,但終究是衆人心目中最值得敬重的言官,拿他開刀可謂是意義重大。當初趙佶剛剛登基接見鄒浩的時候,他也正好在側,親耳聽到鄒浩言及奏疏已經焚燬,如今看來,這無疑是爲有心人鑽了空子。既然真正的奏疏都燒了,鄒浩又如何證名人附上的奏疏不是他自己寫的?
他能夠肯定,在背後搗鬼的不僅僅是一兩個人。除了本就痛恨鄒浩入骨的元符皇后劉珂之外,隱隱之中恐怕還有蔡京等人的影子。要知道,如今那些人忌諱的就是朝中還有一批正直敢言地臺諫,鄒浩一事一起,臺諫必定拼死維護,如此一來,趙佶在盛怒之下便極有可能做出不理智的判斷,一棒子掃落所有人也很有可能。
當日晚間宿在京兆府時,高俅便把三個幕僚都召集了起來,把整件事一一說明了一遍,末了纔不無鄭重地問道:“依你們看,此事將會如何收場?”
吳廣元心中默算了一下時間,心頭不由猛地一跳←稍稍平復了一下心情,見其他兩人似乎示意自己先開口,只得苦笑了一聲。“大人,鄒大人當初在元符年間就因爲此事而被羈管新州,如今被人舊事重提,怕是他很難過這一關。”
“是啊,別人有心置他於死地,用的句句都是誅心之語,甚至還在僞造的奏疏上說什麼已逝越王是元符皇后殺卓氏所得之子,這無疑是犯了莫大的忌諱。”金堅對於當年往事仍然記憶猶新,此時一想到皇帝的反應便感頭皮發麻。“聖上的皇位得之於先帝,怎可由得別人誣衊皇嫂?除非鄒大人能夠拿出當初真正的奏摺,否則,這個罪名就是坐實了!”
吳廣元見高俅默不作聲,突然又想到了當初的舊事。那時候曾布自山陵使任上回來的時候,陳佑曾經彈劾其戀棧官位而不辭相,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最後卻戲劇性地以陳佑升官而告終←曾經記得,隱約有人提過,陳佑之所以沒有落職,正是因爲自己這位東主從中轉圜,難道,此番對方也是在打這種主意?正在這時,一個聲音突然打破了房中難言的沉寂。
“此事不能單單從鄒浩大人一個人來看。”跟了高俅這麼幾天,範明哲已經覺得漸漸融入了這個新角色,說話也自信了許多。“若奏摺真的是僞造的,大費周章做這麼一件事情,應該不僅僅是爲了泄私憤,而是另有目的。我曾經聽說,臺諫乃是清貴之官,能夠官至臺諫的,往往會對行事正直的同僚有一種惺惺相惜之情,所以一旦鄒大人見罪,那麼……”
“臺諫就會犯顏直諫!”金堅脫口而出,臉色瞬間大變←和吳廣元不約而同地往高俅臉上看去,見其臉色雖然陰沉,卻並沒有幾分驚訝的模樣,顯然是早已洞悉其中關鍵,不禁暗地咋舌。
“當初爲了陳佑,他們就差點驚天動地鬧了一回,這一次爲了大名鼎鼎的鄒浩,這些臺諫自然不會顧惜自己。”高俅說到最後,幾乎有些咬牙切齒,“可這個時候,死諫有什麼用?有空死諫,還不如爲鄒浩找到證據,否則就鐵定中了別人的圈套!”他此時再也難以自抑,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幾乎打翻了油燈。光是路上那來回的功夫,他就知道時間肯定來不及了,如今能夠做的,其一是祈禱事情的結果不要太糟,其二就只有想想該怎麼善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