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羌人來說,火燒宗水的象徵意義遠遠大於其實際意義。在此之前,他們雖然也是奮力據守,卻仍舊抱着一絲僥倖。只要宗水以及其後的橋城掌握在他們手裡,那麼,至不濟也能安然無恙地退出湟州,而青唐大軍也可以隨時馳援。現在宗水橋和整個北部區域全都落入了宋人控制,這意味着他們唯一的後路已經斷了。
儘管丹波禿令結命人宣稱宗水橋被佔乃是謠傳,但是,那沖天的火光是無可置疑的事,一時之間,羌人之間立刻瀰漫着一股濃重的恐慌氣氛。面對無路可走的絕境,人們往往會爆發出兩種情緒,一種是破罐子破摔索性拼了,另一種則是後退投降。毫無疑問,尋常羌兵也許會選擇前者,但對於大多數羌族首領來說,他們的性命纔是最最寶貴的。
連夜的苦戰也讓宋軍損失不小,但是,他們畢竟有十萬大軍,不斷有生力軍補充上來,而羌人卻後援乏力,再也難以支持。就在姚平仲這一邊在東面城牆成功站穩了腳跟之後,西面城牆上突然傳來了震天的歡呼聲。
“西門已下,湟州城破了!”
由於是數百士卒同時高聲大喊,那聲音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嘹亮。此時此刻,沒有人追究那西城堅實的城門爲何會突然被攻破,將士們只知道一點,若是不快一點,功勞就全都被西邊的同僚搶光了。
姚平仲的那杆精鐵長槍已經糊滿了血跡,他自己都不知道,這一夜究竟殺了多少人。殺氣騰騰的他在羌人看來就好似九幽殺神一般猙獰可怖,也正是他的奮勇當先,他麾下的軍士纔會隨之爆發出最大地戰力←突然一槍將面前一個呆若木雞的羌兵掃出老遠,然後厲聲喝道:“想要軍功的就跟我來!”言罷他長槍一挺。竟一馬當先地向下城門的樓梯奔去。
聽到這句話,東牆上的數百人方纔如夢初醒,也不知是誰高喊了一句“跟上姚指揮!”,其他人便呼啦啦地蜂擁而上,匯聚起了一道長長的人流。城頭樓梯處的羌兵只是負隅頑抗了一盞茶功夫便在那潮水般的攻勢下全然潰敗,至於城樓中躲藏的羌人貴族也全都束手就擒。
在西門陷落不到半個時辰後,湟州四面城門終於盡皆洞開,諸軍歡呼入城。然而,等到黎明時分王厚和童貫一起入城之後,方纔得知酋首丹波禿令結帶着數十個心腹不知去向。顯然是趁着戰勢混亂的時候逃遁了。
“居然跑了一條大魚!”童貫聞報不由有些氣急敗壞,“若不是此人頑固不化,我軍怎麼會付出這麼大地代價攻城!不能將此人綁縛京城受戮,怎可慰藉死傷將士在天之靈!”
這番話是當着一衆將領的面說出,自然是人人感動。不管怎麼樣,在這一次的大戰中。童貫都始終表現出了一個尋常監軍沒有的質素,不僅親臨戰陣,而且還能夠談笑風生,和往日那些內廷出身的宦官監軍大相徑庭。不少人甚至在心中暗道,就是當年的李憲李子範,也不見得比童貫做得更好。
“各位放心,丹波禿令結雖然逃了,但他仍舊必死無疑!”面對諸將愕然地臉色,王厚不由笑道,“此次失了湟州城。而且萬餘兵馬只剩下了他那十幾個親信,青唐王子谿賒羅撒絕對不會放過他。爲了激勵士氣,谿賒羅撒必定會將其斬首示衆!”
聽得這番論斷,再想起王厚的種種戰略,諸將此時方纔心悅誠服。接下來的數天內,各方都在分頭清點城內人口和各種設施,並奉王厚帥令招納湟州境內的各族首領。挾着此次新下湟州之威。各族首領畏懼宋軍勢大,紛紛來降。最後累計得大首領七百五十人。人口十萬戶,一時間羣情大振。王厚又約束麾下將士不得擄掠,不得擅自殺人,這也讓原本忐忑不安的各族百姓暫時得以安心。
劇戰之後,在軍醫那邊正式包裹傷口時。姚平仲方纔發現自己身上足有大小傷口數十處,最深的幾乎見了骨頭,因此他不得不休息了幾日。由於有支關照,別人也沒有去驚動他,當日他在城頭的勇姿早已傳播了開來,再加上支王厚又對其青眼相加,誰都知道,這一次他的功勞絕對不小。
效力於西軍的其他兩個姚家子弟也前來探望過,言語中不無唏噓。畢竟,姚家的好幾個將領當初曾經認爲河湟可棄,與王厚不無芥蒂,因爲這個緣故,姚雄姚古並不在此次西征將領之中,而姚平仲能夠得天獨厚,對姚家也是一個定心丸。
這一日,姚平仲接到王厚軍令,匆匆趕到了剛剛闢爲知州府衙地一處大宅院。由於他本就是王厚身邊的人,因此只是報出名字便順利入見←一跨入廳堂,只見裡頭除了王厚和童貫之外,尚有剛剛受命臨時出任湟州知州的高永年,頓時愣了。
“呵呵,看希晏你的樣子,似乎是已經恢復了!”王厚上下打量了姚平仲一眼,不由滿意地點了點頭,“我已經聽說了,你這一次攻城時曾經親自攻上東城城頭不下十次,最後更是帶領軍士直下東門,沒有辜負我的期望,也沒有墮了你們姚家的聲名!”
“他就是別人口中那個使得好槍法的那個姚希晏,原來這麼年輕地?”四十剛過的高永年好奇地端詳着面前地少年,突然大笑道,“我當初和你的伯父並肩作戰過,想不到不過數年,居然已經輪到他的子侄輩了!”話雖如此,他心中卻覺得有些奇怪。要知道王厚和姚家芥蒂非輕,此次用兵除了趙佶下令隨軍的幾個親貴子弟外,並沒有種姚等將門出身的將領隨同出征,怎麼會唯獨對姚平仲讚賞有加?
“呵呵,希晏曾經是聖上地近衛班直,倘若知道希晏立下如此大功,想必聖上一定會龍顏大悅!”童貫雖然知道姚平仲和高俅之間的關係,言語中卻不露半點口風,而是順着王厚的口氣稱讚道,“王帥,要是你這一次不保舉,我可是要向聖上抱怨的!”
“怎麼,監軍還怕我抹煞了他的功勞不成?”王厚啞然失笑,見姚平仲幾次要張口都被自己這三人堵了回去,便揮手示意衆人一起坐下。“捷報的文書我已經用快馬飛報京城,這一次湟州大捷非同小可,聖上必定會大加封賞。只是,湟州雖然初定,但還有諸多後續需要一一考慮,所以我在奏疏中已經寫明,建議年內不可再用兵。”
“什麼?”
異口同聲表示出異議的正是童貫和高永年,他們一個是希望大勝之後再來一兩場勝利,也好藉此機會更進一步,另一個則是希望能夠趁勢進擊掃平羌人餘患,聽到王厚竟準備暫時休整,不禁都感到愕然。
“湟州雖然已下,但是,形勢尚未完全穩定,那些新近來投附的部族首領,全都是首鼠兩端的人,未必是持着真心。而青唐王子谿賒羅撒仍有大軍數萬,決不肯因爲失了湟州而束手就擒。我軍此次雖然大捷,但其實損傷不小,若是再貪功冒進,誰能擔保能夠攻無不克戰無不捷?僅僅是那無窮後患,就不是我們區區邊將能夠承受得起的。”
見童貫和高永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王厚又隨意瞟了一眼旁邊的姚平仲,見其目不斜視聚精會神,不由暗自點頭。
“眼下就快要進入秋天,西北塞外一向苦寒,就算能夠一戰而定青唐,興築城池也是着實不易。若不想讓諸軍暴露荒野或是耗費巨資強築城池,則我們只能緩緩將大軍撤回,這豈不是兒戲?往年興大軍得城,往往一而再再而三地棄取,正是因爲盲目進兵的緣故。”
王厚越說越有興致,最後竟有滔滔不絕的趨勢。
“湟州境內有三處要害,其一是湟州南面的瓦當,如今已經築城扼守;其二是州西的省章,這是往來青唐的咽喉之地,地勢險阻,如果不能築城堅守,那屆時一旦出兵,羌人必定趁機斷我歸路;其三則是位於湟州北部的南宗寨,距離西夏卓羅右廂監軍司不過百里,須知党項人一向和諸羌勾結,屢屢挑起邊患,如果能在那邊築城,便可以早做防備。這三處城池扼守鄯、湟腰背,掌握了這三城即可控制整個湟州一帶,斷其首尾之患。我朝曾經在元符年間得到湟鄯,而後卻因難守而丟棄,如今豈可重蹈當年覆轍?”
聽到這裡,童貫偷眼看了看姚平仲的神情,心中不禁微動,連忙笑着接口道:“王帥所言有理,只要這三城築好了,則整個湟州便可牢牢握在我朝手中,如此那些降者便難生異心,進而可爲我軍所用。兼且又可握有地利,讓朝廷威名散播出去,遠近得知之後,前來依附者必定更多,這樣就可以分化瓦解羌人。待到明年開春再度用兵,必定能夠一戰而下。”
此時此刻,高永年就算再遲鈍也注意到了姚平仲在座的不平常,這是關係到軍略的大事,別說姚平仲還沒有得到正式委任,就算得到了委任,一介普通軍官也根本沒有資格位列其間,莫非,他和朝中某個大佬有關?想到這一點,他不由打了個寒噤,言語愈發小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