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平仲從昏迷中清醒後的第一個念頭,便是自己完成了高俅交付的使命。與旁邊大夫的幾句交談中,他方纔得知對方竟是從京城趕來,不由大感意外。及至高永年劉仲武兩人匆匆趕到,他方纔得知,自己拼死救出主將的消息早已是傳遍了整個西北。
他勉強在兩個軍士的幫助下坐直了身子,然後便向高永年問道:
“高帥,那一日之後戰果如何?”
高永年笑着看了劉仲武一眼,沒好氣地搖了搖頭:“醒來之後也沒見你問自己的傷勢,盡關心軍情!放心吧,夏人已經退兵,我軍斬首千餘,至少算得上是小勝!”
姚平仲聞言頓時放下了心,但是,他隨即察覺劉仲武臉色有異,不禁下意識地追問道:“那羌人叛亂的事又怎麼說,朝廷有旨意下來了嗎?”
這一問之下,高劉兩人頓時全都沉默了,劉仲武的臉上甚至有幾分尷尬。好一會兒,高永年方纔若無其事地答道:“此事我已經詳細奏報了朝廷,並自請罪責,如今第一道公文已經下來了,由老劉暫代知西寧州之職。聽說爲了此事,王帥也已經上了請罪的奏疏,險些吃了掛落。歸根結底是我輕敵,左右不過是調到別處,希晏你不用操心。倒是你此次立了大功,聖上已經有旨在先,你如今轉武翼大夫,已經是諸司正使了!”
武翼大夫四個字一出,姚平仲不由感到目瞪口呆,這種恐怖的晉升速度。是他爲官之後從來沒有領受過的。不等他出言詢問,高永年便笑吟吟地說開了。
“你此次出征本就是自己請戰,這是第一功:叔祖去世而以國爲先。這是第二功;主將大意你卻小心提防羌人,這是第三功;拼死血戰力救主將。這是第四功;以己身替主將挨刀,這是第五功……就算一個功勞轉一官,你轉五官也是理所應當地事。”
姚平仲聽高永年一口一個主將,滿臉的毫不介懷,心中不由愈加驚疑。果然。還不等他開口相問,劉仲武便打斷了高永年的話。
“老高,你就別這麼說了。你感念希晏救你地情分沒有錯,可是,你也不該在奏摺中故意誇大自己的罪責,而把率軍銜尾擊敵地功勞全都說得不值一提。你應該知道,京中那羣文官都是雞蛋裡挑骨頭的人,你這不是拿着把柄往人家懷裡送嗎?”
“老劉,有過錯就承認,我沒有什麼好說的!”高永年不由分說地一揮手。又朝姚平仲笑了笑,“總而言之,希晏你醒過來我就放心了。你好好養傷,我就不打擾你了!”
見高永年大步離去,劉仲武方纔深深嘆了一口氣,剛想轉身離開時。卻被姚平仲叫住了。
“劉大人,究竟是怎麼回事?朝廷真的要加罪於高帥,難道就不計他以前的功勞嗎?”
“功勞是一回事,罪責又是一回事,老高那道奏疏寫好地時候我就勸過他,可他說……”劉仲武突然猶豫了一下,轉而聲音就變得極低,“他說不能對不起爲了他而躺在牀上生死未卜的你。唉,老高生來就是豪爽的脾氣,你昏迷不醒期間,他幾乎每天都會來探望幾回,出去的時候就是臉色鐵青的。好了,你別想那麼多,這都是我們的事,你就好好養傷吧!”
晚間,姚平仲方纔從幾個親兵的口中探知了進一步的情況。果然,高永年被罷了知西寧州之職,至於後命則遲遲未至。如今軍中頗有些人心惶惶,就怕朝廷要進一步治罪,而劉仲武固然是署西寧州知州,卻也是同樣怏怏不樂。顯然,這種情形兩人誰都無法接受。
見情況頗有些脫離掌控,姚平仲不敢怠慢,硬是逼着讓人拿來了紙筆,顫抖着雙手寫了一封長長的書信,並星夜讓自己的親兵送往了京城。
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那歪歪斜斜地一封信,高俅頓覺一顆心完全落了下來。謝天謝地,倘若姚平仲真的有個三長兩短,那他不僅對姚麟無法交待,自己也會一輩子結下一個疙瘩。如今還好,只要再休養一些時日,姚平仲便可完全痊癒,他日再上戰場也沒有任何問題。
對於姚平仲最關心的朝廷對於高永年地處置,他卻並不在意。先前趙佶早就決定了此事,處置也不會讓高永年所部太過心寒,恰恰相反的是,他還想設法讓姚平仲呆在高永年麾下。這不僅僅是因爲高永年爲人豪爽任俠,還因爲姚平仲曾經救過他一命,這樣一來,至少彼此相得沒有任何問題,只要姚平仲建功,這晉升總會快一些。不消五年,這位姚家第三代便能到達一個比較重要的位置,畢竟,像种師道种師中這樣地老將,他還談不上有什麼影響力。
次日朝議之後,他先是見了幾個外臣,不多時便受到了趙佶召見。
匆匆趕到福寧殿時,他方纔發現蔡京也在那裡,便笑着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然後便將目光投到了另一邊地一個老者身上。不用說,那人必定是王恩無疑。
趙佶先是簡短問了王恩幾句近況,隨即便轉到了有關三衙禁軍的情況,最後纔開口說道:“王卿除了在外屢屢建功,曾經是神宗皇帝的宿衛,而後在哲宗年間又在京城任過馬軍都虞候,可謂是管軍地第一等人才。如今姚君瑞剛剛逝世,京城禁軍不免羣龍無首,朕此次召你回來的目的,想必你應該清楚了?”
王恩很早便認識蔡京,但高俅卻是第一次見到,剛剛一打量便對上了對方的炯炯目光,心中自是一凜。此時聽到趙佶這樣發問,他慌忙躬身一揖道:“聖上恩典臣銘感五內,但是,三衙各將向來最重資序,臣剛剛自邊地歸來,不敢驟任如此要職,還請聖上另擇賢人。”
蔡京見趙佶眉頭一皺,轉而明白了王恩地推辭口不對心。但他也知道,按照多年慣例,驟然任命王澤之爲殿前都指揮使並不實際,當下便笑着接口道:“殿帥乃武臣第一榮耀,輕易許人自然不免爲人詬病,不過王澤之乃是神宗皇帝和哲宗皇帝都讚許褒獎過的人,聖上如今簡拔爲三衙管軍,也不會有太多議論。不過,爲免引起他人指斥,不若先加王澤之馬步軍都指揮使,使其依次遍歷三衙,如此便可平息議論。”
“元長公說的是。”高俅隨口附和了一句,又深深凝視了王恩一眼,見其人濃眉闊眼天庭方正,不似是那等趨炎附勢的人,心下不免一寬。他又不想謀反,所以也無意在三衙之中安插自己人。再者三衙管軍雖然是武臣的最高職,但卻是榮耀大於實質,真正的軍權還在樞密院以及皇帝手中。”王澤之得兩代先帝稱道,必然是不會讓聖上失望的。”
趙佶這才釋然,等到王恩和蔡京雙雙退去之後,他方纔下了臺階,笑吟吟地對高俅道:“伯章,這一次天寧節,你可有什麼好東西要送給朕麼?”
高俅聞言頓時啞了,要知道,他眼下正在因爲禮物的問題而焦頭爛額,原本想着離十月初十還有十幾二十天,還能夠好好想想,誰料到趙佶竟一張口問了出來。要說珠寶珍玩他有的是,可趙佶照樣是一件不缺,再者,這節骨眼上露富根本不是件好事。可是,這樣的聖壽,送字畫也就太小家子氣了。
思來想去,他只得無可奈何地一攤手道:“聖上明鑑,臣到現在還拿不定主意。乾脆這樣吧,聖上需要什麼,臣一定設法爲聖上取來,如何?”
趙佶不禁莞爾,冷不丁地反問道:“朕如果要天上的星星呢?”
“臣只好盡力。”高俅裝出一幅苦臉,末了才擠了擠眼睛,“臣知道聖上是不會這般爲難臣下的。”
“你呀,在外人面前擺着個宰輔模樣,和朕卻是這樣沒大沒小的!”雖然是沒好氣的笑罵,但趙佶着實覺得心情好了很多,“朕也不和你說別的,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太醫昨日來報,鄭貴妃又有孕了。”
“恭喜聖上,賀喜聖上!”高俅這一驚非同小可,畢竟,在他的印象中,鄭氏雖然在趙佶在位期間位置牢固,但在子嗣上卻是始終不順利。可前一次鄭貴妃雖然小產,但畢竟有過身孕,如今只是時隔一年便再次有了龍裔,看來,即便是這些小節,也已經有了變化。不過既然如此,那韋才人的有孕,便無關緊要了。
趙佶卻不肯放過高俅,笑着打趣道:“一句恭喜就算完了?說起來伯章你至今才一子一女,得好好努力才行!”
“聖上多子乃是福分,臣要是那麼多兒子哪裡有錢養活?”高俅見曲風也在殿中,略一沉思便索性揭開了蓋子,“內子前一日去上清宮上香的時候,有道士說宮中內眷託人在裡頭請子祈福的不在少數,說是已經有人有了,所以內子也請了幾張符回來。不過聽說卻不是鄭貴女已。”
“哦,朕怎麼沒聽說過?”趙佶眉頭一皺,隨手便示意曲風上前,“你讓太醫去給後宮嬪妃依次重新看一次脈,龍裔之事非同小可,不可怠慢,知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