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之中,見高俅正在埋頭看一堆公文,英娘便將一碟玫瑰核桃酥擱在了桌子上,這才笑道:“書我已經命人送去陳府了。”
“嗯。”高俅似乎心不在焉地答應了一聲,許久才隨口問道,“是按照我給你的單子送過去的?”
“那當然,足足裝了一大箱子。要是別的閨閣女子看到這些,指不定怎麼驚異呢!”英娘想到平日李清照嗜書如命的模樣,臉上笑容不由更深了些,“聽送書過去的人說,陳府的人對此很意外,看來李大人在將清照託付給他家的時候並未提到這一道關節,否則,他們應當知道清照和嘉兒的關係纔是。”
高俅終於從公文中擡起了頭,把一堆東西移到一邊,隨手拈起一個核桃酥放在嘴裡,細嚼慢嚥了一陣子便沉思了起來。許久,他才輕輕嘆息了一聲:“我朝向來注重文事,所以但有奇文佳詞傳出,坊間便立刻有書冊刊印問世,但是,一來印數不一,二來質量也難以保證,所以每每散佚,我這一次倒不僅僅只是爲了清照而做這件事。這一次先印出來的只是一部分,接下來還有很多,總而言之,這些言之有物或是詩詞一絕的大作,若是隻能在一小部分士大夫之間流傳便太可惜了。那些人知道蘇明允先生的《六國論》李文叔的《洛陽明園記》卻不見得知道其他,以後一一刊印出來,足以讓士林的目光放得更長遠些,也能夠更出一些佳作!”
英娘雖然不十分懂得這些大道理,卻也知道丈夫要做的乃是大事,當下便點點頭道:“總而言之,你是一家之主,這些事情自然是由你做主。我們如今也已經是家大業大,凡事不只是在乎一個錢字,縱使虧本,能夠得償心願也是好的……”
“我的夫人′然我現在不缺錢,但這次要乾的卻不是虧本的買賣呢!”高俅一把攬住妻子的一如當年的纖細腰身,哈哈大笑道,“尋常書商能夠得到一位大家地手稿就已經是莫大的機緣,又有幾人能夠如我這般得天獨厚?聖賢之書固然要讀,但是,那些畢竟都太遙遠了,而本朝諸大家的文集雖然也流傳在世。卻不一定能夠齊全,一旦有真正權威的完本出現在市面上,再力邀幾個鼎鼎大名的文學之士作序,你認爲這書還會賣不出去麼?”
“罷了罷了,算我說不過你!”英娘好容易才掙脫丈夫的懷抱,見丈夫的額上已經出現了幾許細紋,她不由微微一怔,隨即想到了每日對鏡梳妝時看到的景象←們已經不再年輕了,那一段最初地苦難日子之後,兩人竟已經共度了十三年。如今再回首當初↓恰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見妻子面色恍惚,高俅不由一陣奇怪,開口便喚了兩聲:“英娘。英娘!”
“沒事,只是一時想岔了!”回過神來的英娘不露痕跡地遮掩了過去,這才又說道,“對了,那位李公子既然如今已經嶄露頭角,是不是也該給劉宗鹹挪動一下位子了?他在無錫待了十幾年,功勞苦勞都是有的。你這個書局既然剛剛起步,又說不是虧本的買賣,何妨讓他接手?我看現在那幾個人畢竟不是熟手,平日理事也算不得第一等人才。還是交給信得過的人才好。”
“只要你認爲可行就行了,不用事事徵求我的主意。”對於具體的經營之道,高俅如今並不上心,畢竟,他只能在大的方向上提出一點建議,具體施行上需要的確實專業人士,自然不便於指手畫腳。”劉宗鹹此人確實能幹,就是他吧!對了,你順便讓人問問他。那個方十八,也就是方遠究竟是何來歷。小七和我提過,此人一等一伶俐不假,但是,身上似乎有些古怪地功夫,如今不比以往,來歷不明地人不能輕易放過了。”
“小七居然這麼說?”英娘悚然一驚,立刻鄭而重之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我立刻就會讓人去問問劉宗鹹。好了,你處理你的公事,我也不打擾你了!”
“等等!”不待英娘離開,高俅便立刻出聲叫住了她,沉思片刻便問道,“有一件事我想要問你,如今我們家賬面上能夠動用的錢還有多少?”
“咦?”英娘這下子真地奇怪了,但是,一時半會讓她拿出一個確切數字卻也不容易。在心中默默計算了許久,她方纔開口說,“具體的數字要看賬本,不過,家裡的幾個莊子上大概攢了三百萬貫錢,這都是死錢,需要備着補各處的虧空或是急用,所以一向並不動用。至於各處商行的活錢以及貨物本金,大約價值八百萬貫上下。高郎,你突然問這些做什麼?”
“已經過了千萬麼?”高俅輕輕嘀咕了一句,自己也感到心頭駭然。不管怎麼說,哪怕真的下野,至少一個富家翁也還是能夠當的。
當然,自己一開始做生意走的就都是上層路線,後來還是親自當後臺鎮場面,若是還不能日進斗金,那就成怪事了。正想着該如何和妻子說,他便突然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
“我倒還有兩處忘記了!”英娘一拍巴掌,臉上露出了驚喜之色,“一處是當初投在連家的股份,如今船隊這麼一趟趟高麗日本和南洋諸國跑下來,怕也有數百萬貫之多。另一處則是小七在西南經營地馬行生意,這些都是千絲萬縷的,每年利潤最少也有百萬。這兩頭都不入公賬,我另有私賬原原本本地記着,如果詳細再盤點一下的話,估計也值千萬貫錢。”高俅露出了一絲驚異,最後方纔點了點頭。如今是宋朝不是明朝,再說又沒有花石綱,有錢人不必時時擔心朝廷用各種手段謀奪財產,所以說,他壓根不擔心這鉅額財產會帶來什麼問題。錢荒的問題不能用國家手段解決,但是,卻可以通過市場手段緩解,要知道,最開始的交子便是四川本地商人草創的,後來之所以連連貶值,都是因爲朝廷濫發的後果,但是,若採用後世的票號形式,那對於各商戶都是一大福音。畢竟,金銀錢雖然比銅錢便攜易帶,畢竟也會有錢財外露的風險,怎比後世地一張銀票來得方便?”英娘,我最近需要用錢,不管怎麼樣,你先調撥三百萬貫錢出來,我有用場。當然,時間上不必太急,安全第一。”聽到丈夫一開口便是三百萬貫,英娘不由呆了一呆,但最後卻什麼都沒有多問,而是乾脆地答應道:“行,我立刻便吩咐下去。但是,事關重大,我必須得謹慎一些,免得有人趁虛而入。給我一個月時間,行麼?”
“家有賢妻果然是萬事不愁啊!”高俅突然目不轉睛地看着妻子,直到英娘沒好氣地給了一個白眼,他方纔收回了灼熱的目光。”總而言之,這些日子你有得忙了,也讓伊容和阿玲幫着你一些,別一個人累壞了。至於嘉兒,一旦清照來了,她那無法無天的脾氣自然而然就收了!”
“行啦,我都記着就是。好了好了,這下真的該走了,否則謎別人來見你的時候,看你什麼都沒幹,口中不說,但心裡的埋怨總是不會少的!”英娘伸手一攏額上亂髮,嫣然一笑後便轉身離去,腳下步子彷彿都輕盈了不少。
見妻子離去,高俅便重新把精神集中到了書案上的那些條陳上。這幾日陸陸續續有不少進士回來,正如他想象的那樣,一多半人都把重心放在了吏治,所以往往可見官員貪賄多少,官員家產幾何,當然,這些進士畢竟還是用了心,訟案處理情況、民心民情如何以及當地風評也並不少,綜合來看,江南隱患雖多,但還不到顛覆局勢的地步。
“大哥!”
乍聽得這聲叫喚,高俅不由微微一怔,一擡頭卻發覺燕青站在了自己面前。儘管知道這小子一向神出鬼沒的,但是,一個不留神竟被他無聲無息溜進了書房,他還是覺得一陣心驚肉跳。”小七,你下次找我走正門不成麼?”
“我本來就是走正門進來的,誰知道你頭也不擡一點反應都沒有!”燕青卻不管不顧大馬金刀地在高俅對面一坐,這才收起了玩笑之色,“大哥,有一件事我得知會你一聲,江南一帶一直流傳着一種教派。此教派似乎在福建極其興盛,如今在江浙一帶也有不少人信仰,甚至在家中設了神像膜拜。治平年間倒不怕什麼,我只是擔心若有人利用教義生事,那時恐怕就糟了。”
聽到教派兩個字,高俅的心中幾乎本能地浮現出了摩尼教三個字。
儘管沒有了花石綱,但是,江南百姓依舊困苦,所以在精神上尋找寄託也在所難免。退一萬步說,哪怕沒有方臘,但誰能擔保沒有李臘張臘之流?可是,信仰不比其他,若只是一味禁絕,只怕重壓之下反而容易激成大變。想到這裡,他不由擡頭鄭重其事地問道:“小七,此事你是從何問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