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高俅露出了專注的神情,燕青也就不再賣關子,把自己這些天的行蹤一一講述了一遍。原來,所謂的明尊教正是從摩尼教演變而來,其源頭來自福建,但是,到了東南之後卻難以爲一般士大夫接受,因此轉而在下層發展信徒,繼而取了一些相對簡單的教義而改爲了明尊教。幾經周折之後,一個原本出身大家卻又家道中落的潑皮史三看中了明尊教在底層百姓中的影響力,暗地裡搗鼓出了不少異像,最後便鼓吹自己乃是明尊轉世,誰知沒過多久便一命嗚呼。
“信徒中傳言,史三是因爲冒稱明尊轉世而受天譴死的,而就是在史三死了之後,明尊教便出現了一位聖母。傳說那聖母能夠變身外化身,能夠捨身救信徒於水火,總而言之,便和佛教中的觀世音菩薩差不多,在現身表演了幾次神蹟之後,大半信徒便全都皈依於這位聖母座下,至於大尊則是之後纔出現的。從我暗中派人追查的結果來看,聖母手段有限,但是背後那個大尊非常神秘。我雖然成功混了進去,但是他們對我還有防備,從未見過大尊的模樣,這得慢慢用心查了。”
“小七,這些事情果然還是你有門道,只不過以後得加倍小心,別誤了自己安全。”儘管燕青說得輕易,但是,高俅卻知道其中大有兇險。這些人既然知道煽動百姓,那麼,其所圖就絕不在小,趙鼎的猜測興許摸到了幾分邊緣,但是,很可能還沒有觸及到真正的重心。區區幾個靠放高利貸起家的富民還沒有這麼大的能量,呼風喚雨顛倒黑白是需要根基的。如果說真有人希望作爲朝廷糧倉的東南什麼亂子,那麼自己這邊下手就一定要穩準狠!
想到這裡,他便徑直問道:“你認爲他們這一次動過之後,還會不會再繼續把事情鬧大?”
“趙元鎮的處理挑不出什麼毛病,所以。他們的下一步也許會拖延,但絕不會什麼都不做。”燕青沉吟片刻便說出了自己地看法,突然,他想起那一日隱約聽到的隻言片語,連忙問道,“對了大哥,這些天連家別業是不是住進了特殊的客人?”
燕青的這句話頓時使得高俅臉色大變,他隨手扔下了趙鼎的札子。
神情凝重地問道:“你從哪裡聽說的?”
“我還能從哪裡聽說,自然就只有那個地方!大哥,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打什麼啞謎?”
“不是我要打啞謎,而是事關重大不得不慎。”一想到連家別業中的那些女真人,高俅就覺得頭都大了幾圈,“連家那邊住着的是陳無方從遼東帶回來地幾個女真人,這些人號稱女真使節,原本一力要求進京面聖,我上奏之後。聖上便吩咐由我接待。此事非同小可。容不得出半點紕漏,如今知道這消息的滿打滿算不超過十個人,所以我纔會問你究竟知道多少,”
“竟然這麼複雜!”燕青跟隨高俅多年。當然知道事情輕重,因此一下子便反應了過來,“要是照大哥你這麼說,我倒是認爲不僅僅是民間有人意圖不軌,而是有外力干涉!我昨日偷聽聖母和幾個手下談話,說是大尊讓她派人去查一下連家別業中都是住着什麼人。因爲事涉連家,所以我當時便留了心,只不過他們一向對我看得嚴,所以我也不敢妄動。今天要不是趙元鎮演出了一場好戲,我假託回家一趟溜了出來。恐怕還找不到機會。”
明尊教居然有人在暗查連家別業中的女真人!
對於高俅而言,燕青提供的這個消息不啻是晴天霹靂。若只是小民百姓中別有用心的人,重視的肯定是官府的一舉一動,而不會是一家和官府有密切聯繫的商人家裡住進了什麼人。而會打聽這種消息的只有一種人,那便是敵國奸細!一想到明尊教在東南的數萬信徒,他就不由感到頭皮發麻,這要是真亂起來,那可是牽一髮而動全身!
“小七,從今天開始。你把我給那些明尊教上上下下地人盯緊了。缺人手你儘管說,要多少我給你多少,不惜一切代價,務必把這些人連根拔起!”說到這裡,高俅已經有幾分咬牙切齒地味道。他或許能夠容忍和自己有分歧的人,但是,他絕不會對敵國奸細手下留情。”我知道你一直嫌我拘着你不讓你用狠手,這一次我特許你使用一切手段。只要能夠拔了這棵毒瘤,你殺多少人我都不管!”
“這纔對我的胃口!”燕青立刻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臉上盡是說不出地興奮。”說好了,功勞我都不要,但是干係大哥你得替我擔着。要麼不幹,既然真的幹了,那就得一勞永逸省得將來再出任何麻煩!那些傢伙既然在太歲頭上動土,那麼,也就別怪我燕小七心狠手辣了!”
燕青興沖沖地離開沒多久,伊容便端着一碗麪推門進了書房,見高俅呆愣愣地撐着下巴在那裡出神,她不禁無奈地搖了搖頭,隨手將麪條擱在了几案上,然後便在高俅的耳邊重重拍了一下巴掌。
嚇了一跳的高俅轉頭一看,見是伊容巧笑嫣然地站在那裡,這才鬆了一口氣,但還是沒好氣地給了一個白眼:“你怎麼一聲不吭地進來了?”
“誰一聲不吭,明明是你自己想得出神,根本就沒看見人家!”伊容見丈夫的眼睛深深凹陷了下去,臉龐也消瘦了幾分,不禁有些心疼,“還說下江南遊山玩水,我說你就是個勞碌命,不管到哪裡都閒不下來!那些能讓別人做的事情都推給別人不就行了麼,別年紀輕輕就像個小老頭似的,別人不心疼我還心疼呢!”
高俅情不自禁地在伊容的臉上掐了一把,見她一瞬間臉色飛紅,更是感到心中溫暖。”你以爲我願意這樣辛苦勞碌,這不是沒辦法麼?我以爲東南總該比西南太平,誰知道這天底下竟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又握住了那雙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沒辦法,如今不知多少雙眼睛正在盯着我,所以不容有半點差錯。等到天下真地太平了,到時我一定帶你們去遊山玩水!”
“盡說些不盡不實的話!”伊容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劈頭啐了一口,一跺腳奔了出去,竟是連房門也忘記帶上了。佳人雖然遠去,但高俅仍然聞到一股似有似無的淡淡幽香,心中不由一蕩。
“這丫頭,都已經嫁人了還是老脾氣!”
他剛想沉下心來考慮明日如何去和完顏阿骨打進行拉鋸戰,門口突然又閃入了一個人影。等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面前便現出了一張大大的臉。
“爹爹,爹爹!”
一看到是高嘉,高俅便知道今晚的所有計劃全都泡湯了。只見這個小人兒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睡衣,頭髮也是亂七八糟的,眼角似乎還有淚痕。顯然,小丫頭是做了噩夢後偷偷溜出來地。他在兩個兒子面前都能夠擺出嚴父的姿態,偏偏拿這個獨生女沒有辦法,當下只能彎下腰把女兒抱在了膝頭:“這麼晚了,你怎麼又偷偷跑出來了?”
“爹爹,我剛纔做了一個很嚇人的夢!”高嘉使勁揉了揉眼睛,可憐巴巴地說道,“我夢見爹和娘滿身都是血,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我在那裡拼命地哭,結果四周一個人都沒有。我害怕極了,醒了之後又叫不醒奶孃,於是就只能到這裡來。爹爹,我實在睡不着,你說,夢裡的東西都是假的對不對?”
“傻孩子,做噩夢是最平常的事,當然沒什麼可怕的!”高俅輕輕在女兒的挺起的鼻尖輕輕捏了一記,又好氣又好笑地道,“你跟你李姨學了這麼久,怎麼還會被區區一個噩夢嚇成這樣?夢裡的東西當然是假的,趕快回去睡一覺,第二天肯定就忘了!”
“不嘛,我要爹爹陪我一起睡!”高嘉使勁地抱住了高俅的脖子,滿臉不依地撒着嬌,“爹和娘已經好久都沒有陪我了,我要爹和娘一起……”
正當高嘉使勁渾身解數的時候,門外突然響起了一個嚴厲的聲音:
“嘉兒!”
高嘉慌慌張張地回頭一看,見是英娘站在門口,一張小臉頓時耷拉了下來。多年的經驗告訴她,父親那一關是最好騙的,而母親那一關是最難過的。她撅着嘴難心不情願地走到門口,低低地叫了一聲:
“娘!”
英娘原本是到女兒的房間中去看看,誰知到了那裡卻發現高嘉不見了,這一驚之下自然非同小可。滿院子找不到人之後,她立刻想到了丈夫的書房,結果果然發現女兒在這裡。她正想狠狠訓斥高嘉,卻突然感到有人按住了自己的肩膀。
“算了吧,嘉兒也是因爲做噩夢所以纔會偷偷跑出來。”高俅見女兒一幅泫然欲涕的樣子,情不自禁地心軟了,“崔氏晚上睡得沉,她醒來之後沒有個伴也不妥。這樣吧,你不是說白天陪她讀書的琅兒不錯嗎,就乾脆讓她搬進來,也好讓嘉兒有個伴!”說到這裡,他便伸手在高嘉頭上使勁揉了揉,“小鬼靈精,這下滿意了吧!”
高嘉一下子便換了一幅笑臉,用力一蹦掛在了高俅身上:“我就知道爹爹最好了!”
英娘卻嗔怒地瞪了丈夫一眼:“孩子都讓你慣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