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回到杭州安撫司,高俅一踏進書房,便看到燕青一臉笑意地迎了上來,頓時心中一喜。只不過,他還是板着臉上下打量了他一陣,然後才眨眨眼睛道:“比原先瘦了,你也得注意點身子,別淘得太虛了!”
“哈?”燕青誇張得長大了嘴巴,然後突然大笑了起來,“大哥,你什麼時候會說這種笑話了?開什麼玩笑,我這麼結實的人,再來兩個也沒什麼可擔心的!”
“就知道你是這副德性!”高俅無奈地搖搖頭,然後便在燕青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他說燕青瘦了倒也不是全然開玩笑,這小子好容易在京城閒了一段日子,養得稍微胖了些,結果又是河北又是江南這麼一折騰,自然又恢復了老樣。當然,他很難想象燕青大腹便便的模樣。
“那邊的事,你可是全都料理好了?”
“嗯,差不多了,只等上面來人接手了。”
“咦?”高俅聞言一愣,他倒沒想到燕青居然會說這句話,不禁問道,“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不知道,只不過,大哥你這不是告訴我了麼?”燕青嬉皮笑臉地翹起二郎腿,見高俅臉色不太好看,他便擠擠眼睛道,“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既然東南這邊大哥暗地收拾了,那麼自然該有人來摘果子。畢竟,大哥是朝廷官員,不可能老是這麼暗地裡折騰。至於我,江南不比西南那塊地方,沒幾個好漢,我也沒心情理會他們,換個人掌總也好!”
高俅最擔心的就是燕青不肯放,如今聽得這句話,他立刻放下了心:“你能夠算到這些那就最好,明尊教畢竟是邪教,和佛道不能一併而論。聖上的意思是,暫時容忍信徒存在,然後便從根子上一點點摧毀這個信仰。但是,民衆之間的互助卻可以保留,大體就是這個意思。不過,這一次的人,大約是皇城司派下來。”
“皇城司?”燕青眉頭一挑,本能地有些警惕。”皇城司不是很久沒有動作了麼,聖上怎麼會突然又開始動用他們了?難道不怕朝廷百官羣起而反對麼?”
“這種事情,沒有怕與不怕,只有做與不做。”高俅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顯然並不擔心,“我還沒告訴你,奉命勾當皇城司的,是曲風。他只差一步便到了內侍極品,又沒有太大的野心,這個地方給他領去是最好的。”
“呼。我還以爲是哪個大佬。原來是他,還好還好!”燕青誇張地噓了一口氣,然後便懶洋洋地伸了一個懶腰。”我只管打地盤,誰來接手都不要緊,反正接下來的事也找不到什麼樂子。就連河北那羣盜匪大概也被蘇大人清得差不多了,這天下一太平,我可就沒事做了!”
高俅聞言氣結:“你小子難道希望天下大亂纔開心麼?”
“那倒不是,只不過,治平之世不需要英雄,也不需要武夫,我發發牢騷總可以吧?”燕青做了一個鬼臉,然後方纔正色道。”大哥想過沒有,一旦朝廷真地拿下了西夏,繼而挑動女真和遼國玉石俱焚,到那時我朝富有四海,一切又該何去何從?不說別的,那些曾經立下赫赫戰功的武將,怕是全都要去退休了!”
“這一天還早呢!”話雖如此,但是,高俅也不禁心情沉重了下來。要知道。正是因爲全天下的人都認爲數國並立的情況會永遠持續下去,戰爭和相持會永遠存在,這一格局的打破纔會讓人們無所適從。
畢竟,遼國的存在已經有兩百年的歷史,而即便是西夏,也已經存在了將近百年,誰能夠斷言大宋就一定能夠取勝?
“早與不早,那就得大哥去考慮了,我這樣地庸人自然無所謂!”
燕青說着便起身走到高俅面前,俯下身子道,“大哥,怎麼樣,去看看我給你帶回來的那個弟妹吧?”
不提還好,一提此事,高俅頓時感到氣不打一處來:“你還敢說,如此婚姻大事,你居然就這麼草草辦了?回京之後,不管怎麼說都得再辦一次……”
“大哥!”燕青一口打斷了高俅的話,臉色中帶着一種難以名狀的激動,“我知道你一直把我當作親弟弟看待,但是,我畢竟不是高傑!我沒有官身,蓉娘又不是什麼名門大戶出身,何必一定要辦得像當初高傑成婚那樣風光?即便那些應邀而來的官員嘴上不說,心底又會怎麼想?會不會有人暗中再去查探我的底細?大哥,我的事沒必要張揚,橫豎木已成舟,只要你和大嫂她們能夠認這個弟媳,那就什麼都夠了!”
僵持許久,高俅終於深深嘆了一口氣:“小七,這些年來你不計回報地幫了我這麼多。我只是覺得,成婚乃是人之大事,一定要辦得風風光光才行。更何況你姐姐當初唯一的要求就是讓我照顧好你這個弟弟。這婚姻大事,無論如何也得讓她知道。”
提起澄心,燕青也沉默了片刻,隨後方纔勉強開口說:“我已經讓人去通知姐姐了,總而言之,到時帶蓉娘去拜見姐姐也就是了。至於風光,不是我說,實在是不必了。大哥若是還想操辦,不若就在元宵讓家裡人團聚一下,權當是補這喜酒好了吧!”
“這可是你自己答應的!”高俅哈哈大笑道,“我早就讓伊容去準備了,就等你這句話。你的大好日子,我們錯過了可不行!”
燕青這才知道自己上當,懊喪了好一會又覺得心中溫暖,最後仍是忍不住白了高俅一眼,嘴裡猶自嘟囔道:“這麼大地官,居然還會設計這種把戲!”
由於前次英娘來信說已經懷有身孕,因此寒冬臘月上路自然有所不便,再加上頭幾個月胎動太烈,所以原本打算接了趙鼎地母親一起來杭州辦婚事的事也就只能拖延了下來。念及妻子一人在京城過年,高俅幾乎是三日一封家書,又囑咐高太公和岳父宋泰好生照料,所以,這一年的春節算是人數最少地一次,就連高傑也因爲公務忙碌無法從華亭趕來。(更新最快http://w ap.16k.c n)
正月十五,高傑好容易忙裡偷閒,帶着妻子蔡蕊和兩個兒子一同趕到了杭州,恰恰趕上了元宵節。這一次,儘管仍然缺了不少人,但圓桌旁還是擠得滿滿當當,熱熱鬧鬧。
京城中官宦人家過年,大抵是男人女眷兩兩分開,但是高家原本就人口不多,因此從高俅發跡開始,一家人從來都是不分男女一起過年。
而蔡蕊嫁給高傑後便到了江南,此番還是頭一次出席這樣的家宴,眼見一羣人其樂融融,心中也不由盪漾起了一股暖意。要知道,當年她未出閣時,一大家子女眷在酒席上相互爭風的情形倒是不少,這樣的氣氛從來都沒見過。
另一個頭一次出席這種場合的則是方蓉娘。她和燕青先在杭州城外的一處別莊換了衣服,然後便坐着嚴嚴實實的馬車進了安撫司大門。那個時候,她整個人就木了。而後拜見兄嫂的時候,她幾乎都變成了木頭人。任是她如何想象,都難以相信這個憊懶的傢伙有這樣深的背景。
對於平頭百姓來說,縣令知府都是天大地官,更何況是一個經略相公?
因此,酒桌上的她最爲侷促,若不是旁邊的伊容和白玲都是長袖善舞的,怕是她就要把頭縮到桌底下了。直到發覺別人都沒有一點架子,她這纔好受了些。
蔡蕊一直都在暗地打量着和自己隔了一個座位的方蓉娘,也不時掃一眼正在那裡和高傑鬥嘴的燕青。她老早就聽高傑提過,高俅有一個義弟,以前雖然見過,卻未曾如此近距離地體會。她雖然是蔡京夫婦最寵愛的千金,但是,家中幾個兄弟爭寵的事也沒少見過,更不用說父親的那些侍妾了。只是,高俅既然如此信任這個義弟,爲什麼就沒有想到替他謀求一個出身,那不是極其輕易地事麼?
話雖如此,她卻不會愚蠢到提出這樣的建議,而是藉着向伊容白玲敬酒的時候,順便給方蓉娘也斟了一杯,又隨意地說起了幾句女人之間的閒話,此時,四個女人便把幾個男人全都撇在那裡,自顧自地聊了起來。而旁邊的高嘉閒着無聊,拉着高蘅也湊了過來。一時間,酒桌上男男女女突然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派。
高傑和燕青先是鬥嘴,然後便成了斗酒,一杯杯彷彿白開水似的往嘴裡灌,倒是讓夾在中間的高俅動彈不得。見兩人一邊碰杯一邊在那裡表功,他先是覺得這兩個傢伙簡直像稚氣未脫的孩子,轉而卻覺得心中慶幸。
“好了,冷酒傷肝,熱酒傷胃,別多喝了!”看到旁邊那個酒罈已經空得差不多了,高俅便攔住了高傑和燕青兩人的手。”看看,你們的媳婦都在笑話你們,都不是小孩子了,像什麼樣子?”
此話一出,高傑和燕青不由同時擡起了頭,見對面幾個女人都在捂着嘴偷笑,立刻大感尷尬。燕青還能端着架子狠狠瞪上方蓉娘一眼,高傑卻頗感心虛,要知道,他如今在家中頗有些乾綱不振,如今在妻子眼前出了這樣的醜,面子上便有些下不來。
“爹爹,下雪了!”高嘉不知什麼時候打開了大門,一陣冷風夾雜着雪花吹進了室內。元宵元宵,過了今日,真正的春天也就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