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
楊戩已經覺得後背心出了一身冷汗,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前些日子,他在相當偶然的情況下,聽說曲風正奉天子官家之命清查福寧殿內侍的背景,當時便感到有些不妙。而這一次的事情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落到了他的頭上,他非但沒有感到受寵若驚,反而有一種深深的驚懼。要知道,內臣永遠不同於外臣,外臣即便有天大的錯處也不過編管貶謫,可是他一個內臣若是遭了疑忌,將來便只有一個死字而已。
“高相公,小人知道您和蔡相公乃是姻親,平日又是互相扶助的,只求相公能夠拉小人一把!”他終於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小人此次得了這個差事,竟是始終不能安心。因爲陳王的薨逝,聖上如今疑心日重,小人擔心是有人就蔡相公的事在聖上面前嚼了舌頭,所以才把小人遠遠打發了出來。可是,小人對聖上的忠心,惟蒼天可表!”
聽楊戩說了這麼一大堆,高俅終於漸漸明白了過來。怪不得御筆上說的那麼奇怪,原來,趙佶是動了疑心,所以才把這個曾經頗爲得寵的內侍派到江南來。不對啊,若真是如此,找個錯處處置了此人不就完了,何必把明尊教這麼大的人交到此人手中?一瞬間,一個念頭劃過他的腦海,立刻讓他清醒了過來。
如今放眼朝廷找不到一個像蔡京這樣的能臣,所以不管怎麼樣,只要趙挺之一落職,趙佶都是一定會用蔡京,而像楊戩這樣身份有干礙的人,則一定要遠遠打發出去,甚至於找一個罪名處置了,以便惹出不必要的麻煩。那麼說來,這個人自己幫不得?
腦海中竄過一個又一個念頭。他最終還是微微點頭道:“此事我會輾轉向聖上提一提,江南之事非同小可,你若是能夠打點得好,未必不能建功。你看童貫當年還不是區區一個供奉,如今已經是西北監軍,這建功立業的好處就不用我教你了吧?至於你和蔡相公的那一層關係,就只看你如何把握了,你若是對聖上把其中關節坦承了。聖上體諒你多年服侍,應該不會追究纔是。只要你不是一力推卸,蔡相公想必也能夠體諒。”
“這……”楊戩本就是聰明人,若不是性命攸關,他根本不會如此惶急。此時細細思量,他終於感到眼前一亮,連忙磕了一個頭,“小人多謝相公的指點迷津!”
“好了好了,你起來吧!”高俅壓根沒打將楊戩收歸己用的意思,宮裡已經有了一個曲風。還有公孫勝當年送進去的一大批小黃門。他沒必要再多做無用功。”時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是,小人告退!”楊戩剛剛想走。便聽到背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那三個和你同來地內臣在宮中是何職司?”
楊戩慌忙轉身道:“稟告相公,他們乃是皇城司從宮監之中精挑細選出來的,各個都悍勇無比,聖上挑選了幾個隨侍在側,其他的則打散分發到了宮中,這三人是曲大人推薦的。”
“嗯,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打發走了楊戩,高俅這才露出了一絲笑容。如今看來,京城局勢已定。自己回京恐怕是不遠了。從這一年開始,兩浙路江南東路將會實行新稅法,光是這一樁,大約就會減少江南一地一半多的稅收,也正因爲如此,商稅方纔更加重要。沿海各個碼頭上,他已經頒佈了嚴密的命令,但凡夾帶銅錢的,一律暫時記下。放其出海,回來之後所得貨物三分之一歸公。雖然看似是商人吃虧,但是,這等於是變相開了銅錢的禁令,從長遠角度來看,無疑是對商人有利地。
一文銅錢的價值遠遠小於其實質價值,而鐵錢則更賤,這實在是這個時代錢法最大的弊病。交鈔信譽全失的情況下,也就只能看看錢莊的錢票能不能發揮一點作用了。最最主要的是,金銀等貴金屬遠遠不夠,所以銅錢的需求量巨大。不過,據陳無方等人的意思,日本那裡的談判已經差不多了,那幫貴族願意用真金白銀購買大宋貨物,只要商品精美,他們願意全部吃進,尤其是天皇和藤原家更是如此。
據他的記憶,日本在最初地時候流出了大量黃金白銀,買入了大量精美地瓷器、珠寶及中原工藝品。那時日本的公卿貴族自以爲有用不完的金銀,因此從不知道儉省,這一點正是可資利用地。至於錢票,只要信譽良好,自然能夠像後世的銀票一樣通用。中原的百姓向來都有藏錢的習慣,只要這些人能夠把錢拿出來,哪怕是暫時拿出來給錢莊生錢,朝廷也不至於年年發愁市面上的銅錢不夠。
江南風調雨順的當口,西北卻籠罩在一片戰雲之中。延安府中時不時可見疾馳而過的軍士,有關消息一撥接一撥,來往府州麟州的探馬更是馬不停蹄。畢竟,遼國的動作非同小可,西軍儘管自認驍勇,卻仍然沒有人願意一舉對上西夏和遼國聯手的攻勢。
“一定是李乾順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此時,一個參議忍不住開口說道:“李察哥雖然是難得地名將,但是,畢竟難以抵擋西北幾十萬軍馬,所以,他一定是誘餌。遼國動用軍馬需要有一定的時限,若不是他拖住了我們的視線,遼國又怎有時間準備?他們陳重兵於邊境,分明是想要趁火打劫!”
“七萬契丹鐵騎……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樣大的動作了。”說話的是晉成,在座衆人中,他的年紀最長,此時眉頭也是皺得緊緊的,“我朝用弓弩手應對西夏騎兵,但是,和遼國卻已經很久沒有交戰,這一戰若是真的打起來,孰勝孰敗難以預料。嚴帥,朝廷難道就沒有章程麼?”
“朝廷旨意未到,兩府合議就不是短時間能出結果的,更何況聖上也許還有自己地心意。”不到兩年的時間,嚴均原本白皙的皮膚已經變得發黑,圓潤的嗓子也變得有些沙啞,“打與不打是朝廷的事,而我們的準備就是,倘若打應該怎麼打!”
此話一出,在場衆人全都是悚然一驚,嚴均這麼說,豈不是斷言,朝廷有七八成的可能是要大動干戈?澶淵之盟後,大宋和遼國已經很久沒有動過兵了,這一次一打起來,會不會如當年一般禍及整個中原?他們這邊的壓力也就罷了,河北真定府等地首當其衝,憑河北禁軍那些貨色,抵擋得了遼軍鐵騎?
“河北那邊你們不用多做考慮!”嚴均適時打斷了衆人的聯想,要知道,西軍一向自成體系,雖然內部有各種各樣的派系,但是,對外的時侯卻是非常團結的。對於吃着優厚的俸祿而沒有寸功的河北禁軍,他們向來是打心眼裡瞧不起,連帶着一羣文官也有了這樣的性子。而他如今和這幫彪悍的軍人待久了,也不免沾染了同樣的習氣,此刻卻只能竭力壓制屬下。
“上次曾經得到消息,遼國東京道那裡彙集了重兵,如今又在南京道彙集重兵,難道他們就不怕兩面作戰麼?”
“提得好,若不是遼國朝廷有人如此攛掇,他們又怎會這麼幹?”
嚴均如今深信遼國朝堂上大多是庸碌之輩,此時不免冷笑一聲道,“事到如今,他們還以爲遼國兵威一下,我大宋就得乖乖退兵,這也未免以爲我中原無人!”
見底下幾個參議都看着自己,他便解釋道:“一直以來,遼國都是扶持夏國以牽制我大宋,以達到消耗我朝錢糧軍力的目的,只是到了眼下的地步,這一招卻再也沒有用武之地。經過夏國樑氏內亂之後,昔日的西夏遊騎早已不復當年驍勇,而我朝西軍卻在一次又一次地對外作戰中歷練了出來,如今純論戰力,還有誰敢小看我大宋將士?不說別的,橫山乃是西夏最大的兵源地,如今橫山大半在我朝之手,西夏此次冒險出兵損失慘重,試問他們如何補充兵源?遼國即使再花力氣幫他,難不成還能把契丹騎兵送給李乾順不成?”
“不錯,就算送過去了,李乾順也不敢要!”
不知是誰鬨笑了一聲,原本有些僵硬的氣氛很快緩解了下來。自從西夏崛起於西北之後,陝西六路始終不得安生,如今,終於有可能一掃以往的窩囊,在座誰會不高興,一時間,就連大戰在即的緊張也漸漸淡了。
“遼國陳兵邊境,示威的成分還是居多,上一次因爲遼東之戰,遼國的調停策略大大受阻,使得西夏沒能收回橫山,這也成了李乾順最大的心病!如今,他寧可損兵折將也要將走出這一步,自然是有了破釜沉舟的決心,所以,我們的動作也要對得起他的決心纔是!”嚴均狠狠地一拍桌子,一字一句地道,“即便不能葬送了夏國,也要讓他們退回當初那苦寒之地,把靈夏之地全部奪回來,那原本就該是屬於我中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