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是二十五歲正壽,因此天寧節上自然是極爲熱鬧,百官上首,諸國使者同賀,再加上教坊女伎的演樂歌舞以及左右軍內等子的相撲大賽,及至再上演了一場蹴鞠,端的是君臣萬民同樂。
如同上元節一般,整個東京城中都懸掛了無數彩燈,百官簪花而歸,燈火通明之處,不少人竟是徹夜狂歡。就是原本心有他事的各國使臣,在宣德樓上看到這盛世太平景象時,也禁不住嘖嘖稱讚,而原本就殷羨中原漢化的高麗使臣更是讚不絕口。
陪同趙佶在宣德樓上觀燈,高俅也禁不住感到一陣恍惚。北宋到了趙佶這一代君王,經過種種內政和軍事措置,可以說正處於極盛時期,府庫雖然還談不上極度充盈,但至少較之以前的窘迫來說已經是大爲改觀,至於東京城更可以說是天下最繁華之地,那富貴風流之處自然是其他任何地方都不能及的。
見遼國和西夏使臣藉故告退,他不由曬然一笑。遼國遭逢大變,正式的消息也已經傳到了京城。儘管說得含糊不清,但是,天底下原本就紙包不住火,更不用說此事大宋早就知道了,至於高端禮等一干使節是否尷尬,那關他何事?只不過,到了這步田地,西夏李乾順若是還沒有什麼表示,便未免太不領顏色了!
“這景象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上京雖然號稱北國第一都,但與東京相比還是遠遠不能及!外臣第一次來大宋就看到如此景象,此行不虛!”
趙佶聽到這聲感慨,立刻轉過頭來,見是高麗使臣王繼,不由微微一笑:“貴使這麼說,大約是曾經出使過遼國?”
王繼乃是高麗王的堂弟,此番奉旨出使大宋,原本就帶有其他目的。此時連忙彎腰答道:“陛下,外臣曾經三次出使遼國,在上京逗留過多日,始終覺得那城池缺乏大氣,如今一覽東京城,卻是覺得那天朝上國風範盡顯無遺!”
“哈哈哈哈!”儘管知道對方是言帶奉承,但趙佶心中仍舊萬分得意,畢竟。這種話是一個君王最愛聽的。高麗自很久以前就受遼國冊封,先前和大宋往來也是偷偷摸摸唯恐被人得知,現如今高麗已經可以名正言順地出使大宋,除了因爲大宋國力日盛的緣故,也因爲遼國對於高麗再也鞭長莫及的緣故——如今女真作亂,遼國哪有閒心去管高麗的事?
不過,對於大宋而言,高麗卻仍然是一個值得拉攏的對象。不單單是高麗的位置,而且是爲了多一個盟友。女真是靠不住地,因爲它就像一頭小狼。一旦養大了便極有可能噬主:而遼國和西夏更是世敵。需要嚴加防備;南邊的大理雖然恭順,但是,由於地域關係。可以作爲對吐蕃的橋頭堡,卻不能用用;這樣算下來,海外的高麗便能夠有莫大用場了,那些正在建造的鉅艦就是爲了這個緣故。
“貴使三次出使遼國,如今第一次來到大宋就說出這樣的讚語,恐怕是有些偏心了!”趙佶見王繼臉色一動,似乎想要解釋,便擺擺手道,“如今遼主因爲墜馬而臥牀不起,遼東的戰事卻愈演愈烈。這戰火不知何時才能夠消停了。”
“陛下所言極是。”王繼總算等到趙佶把話題轉到這上面,心頭自然大是振奮,“女真不過是白山黑水的蠻子,區區數萬人卻有不臣之心,外臣原本以爲遼**馬必定能夠一舉克復,誰知這仗竟打到了這個份上!”他一邊說一邊惋惜地搖了搖頭,“女真先前也曾經兵犯我國邊境,卻爲我國將士打退,可想而知。這打仗還是要靠士氣地。”高俅冷眼旁觀王繼的做戲,心中卻冷笑連連。這是猴年馬月的事了,也值得拿出來顯擺?當年女真人被遼國逼得生存艱難,又沒有什麼兵器戰馬,高麗那麼多人,打退女真的進攻還值得誇耀?女真頭一次起兵乃是應遼國之命對抗蕭海里的叛亂,那時不過只有區區八百餘人,可想而知再以前能有多少兵馬。看來,這高麗人的不虛不實之風,乃是自古有之。王繼卻不知道旁人看得通透,自顧自地說:“敝國自從接受遼國冊封以來,一直是恭謹有加,彼時和大宋聯絡不便,並不知道南朝還有如此大國。而自從兩國互通使臣以來,敝國方纔知道南朝的繁榮昌盛還在北朝之上。而北朝如今奸佞橫行,這形勢便不好說了。”
高麗一直都有向宋之心,這一點大宋君臣全都知道,自從早年安煮出使高麗以來,高麗使節便頻頻帶着厚禮前來大宋,貿易商船更是連年不斷,雖然也有逐利的緣故,但是,政治上的原因也不可小覷。此時,見王繼漸漸說到了點子上,高俅瞥了一眼趙佶的神色,便上前一步搭上了話。
“遼主臥病不起,原先權柄盡付外戚之手,如今雖然勉強糾正了過來,但仍是要倚靠皇后臨朝主政。若是前方戰事順遂倒還好,可若是戰事一旦有變,恐怕朝局又會有變。”說到這裡,他微微一頓,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地笑容,“女真如今一意西進,其志恐不在小,貴國和女真毗鄰,也該多多防備纔是。須知今非昔比,正是猶如此證。”
“高相公好意,外臣記下了!”王繼畢恭畢敬地一彎腰,然後便琢磨開了其中地道理。能夠屢次出使外國,不單單是因爲他的身份貴重,也因爲他的口才眼光。此番見遼使在宋帝面前似乎不能揚眉,再結合種種跡象,他已經敏銳地感覺到,一直維持不變地中原格局似乎會有變化。而如何抓住這個契機才能爲高麗帶來最大的利益,那就得看自己的眼光是否獨到了。
等到蔡京上了宣德樓,王繼告辭離去,趙佶看看身邊都是自己人,不由笑道:“想當初遼使每每來朝時,總會在各方面挑剔萬分,此番冷落了高端禮這麼久,他卻還得違心和此次的賀使來賀天寧節,足可見此消彼長,朕很是快意!”
天子得意,蔡京自然不會不在這個時候湊趣:“如今各國皆亂,唯我大宋安若泰山,確實值得聖上高興。只需再等等,聖上便可順遂心願了。”
“希望如此。”趙佶頷首點頭,擡眼見遠處燈火通明,更是露出了欣慰的笑意。二十五歲,他的日子還長得很,不愁看不見北定燕雲西出沙州!
高俅見一個小黃門躡手躡腳地想要上前爲趙佶繫上披風,連忙朝他擺了擺手。此時宣德樓下仍然聚集了衆多百姓在觀賞節戲,更有無數人在看着城樓上的官家,這一襲披風無論如何都不能在這個時候披上,須知衆口鑠金,誰知謎會傳成什麼?正胡思亂想的時候,突然聽到有內侍高聲報說:“啓奏聖上,皇后駕到!”
天寧節原本就是萬民同慶的節日,但由於王皇后身子一直不好,因此屢次天寧節都未曾怎麼露面,反倒是鄭貴妃王淑妃頻頻在人前出現,佔據了大多數目光。此時聞聽皇后駕到,不單單是站在不遠處的鄭王二妃露出了驚愕地神情,就連趙佶也頗感意外。
大宋雖然有外戚不能掌權的規矩,但是皇后向來最尊,見王皇后緩緩行來,宣德樓上諸臣慌忙下拜不迭,口稱皇后千歲,而王皇后一一含笑應對,到了趙佶跟前方纔盈盈下拜。
“你的身體不好,這夜晚風大,若是不能支撐便不該出來!”趙佶親自扶起了王皇后,見她臉色看上去還好,心中不由一鬆,連忙朝旁邊的內侍喝道,“快去取一件披風來!”
剛纔那個捧着披風的小黃門慌忙上前,吶吶言道:“聖上……這是您的披風……”
趙佶卻不管這麼多,拿過披風就爲王皇后系在了身上。月光之下,這一襲龍紋披風自然是格外耀眼,底下的百姓早已聽說是皇后親自蒞臨,又是好一陣喧譁。
儘管這兩年已經領受過了趙佶的頗多溫情,但在人前這還是第一次,王皇后的臉上不由露出了幾許紅暈,原本尚有些蒼白地臉色頓時顯得嬌豔幾分。”臣妾一直都沒有機會親自爲聖上的天寧節添彩,此次身子稍好一些,怎能再缺席?”
“好,好!”趙佶連連點頭,下意識地抓住了王皇后的手,帝后兩人便站在了宣德樓的最高處。此時此刻,底下山呼萬歲聲不絕於耳,竟是震耳欲聾。
見帝后兩人看上去琴瑟和諧,高俅心中卻有些黯然。翰林醫官院院使羅蒙是他舉薦的,因此,即便他不去刻意打探消息,對於宮中衆人的身體狀況卻依舊是廖若指掌。據羅蒙說,王皇后的身體已經日漸孱弱,怕是熬不過明年。如今看來,這位皇后怕也是在把握最後一點時間了。
“元長,伯章!”
聽到這聲呼喚,蔡京和高俅連忙上前,卻只見趙佶轉過頭來,神采飛揚地道:“將來若有天下大定的那一日,朕便要在這宣德樓大閱諸軍,一觀獻俘闕下的盛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