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開封府這一天審的案子,端的是非同小可,因爲據前幾天的傳言來看,那所謂的小蟊賊一點都不小,而是曾經在河北做下無數案子的大盜。但此時,人們遠遠看到被拉上堂的那幾個人時,卻都紛紛議論了起來。
“看那幾個小夥子年紀輕輕,怎麼可能是獨行大盜?”
“就是啊,還說什麼在河北境內連盜十七戶大戶人家,敢情就是這麼幾個連毛都沒有長齊的小子?”
“噓,官府自有官府的道理,總不會胡亂抓了人充數吧。”
“北京留守蘇大人那是多清正的官,這都沒有把人抓住,開封府哪有這麼大能耐?”
形形色色的議論彙集成一片,圍觀的人羣頓時更疑惑了。只不過,這不是名正言順的公審,所以百姓只能遠遠地看着,就是豎起耳朵也聽不到裡邊在說什麼。
而在樓上居高臨下的趙佶等人卻多了幾分地利,雖說聽不見公堂上的對答,但是那些情形卻看得一清二楚。高嘉和趙桓趙楷並高家幾個小子在一邊扒着欄杆看得起勁,這邊高俅便開口問道:“這究竟是什麼案子?”
“開封府推官黃明造膝密陳的,那奏摺上難免說得含糊,難怪你不知道。”趙佶笑着喝了一杯茶,遂又解釋道,“朕看你和元長都忙於軍務,便讓他們不要用這點小事去勞煩你們。橫豎朕是個最閒的閒人,便把這樁事情讓皇城司去忙了。”
解釋完這些,這位天子方纔說起了事情原委。原來,這河北的盜禍雖然在蘇轍和李格非的整治下大見好轉,卻仍免不了有些許人逍遙法外。而在追緝日力的情況下,竟有富戶不知道出於什麼目的,將一幫盜賊全都籠絡了起來,然後便有了這幾個先行往東京城探路的小賊。之所以會判斷出這些,乃是因爲黃明用了大刑之後。有一個小賊吃不住打,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吐露了出來,而黃明在綜合了證據和證詞之後,便得出了這樣的判斷。
聽到這些,高俅地臉色漸漸鄭重了下來:“聖上的意思是說,恐怕有人圖謀不軌?”
“目前只是恐怕,但若是今天真的有什麼文章,那就是一定了。”
趙佶仍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根本看不出有什麼緊張,“河北正在整軍,禁軍連帶廂軍,動作着實不小,正因爲如此,大概有人嗅到了其中的風聲,認爲有機可趁,所以便用了這種花招。知大名府蘇子由已經報了上來,說是河北境內如今盜匪偃旗息鼓,但朝廷不可因此而小覷。並指出朝廷應在京東東路和京東西路加強防戍。以免爲人有機可趁。”
蘇轍乃是老成持重之人,他既然這麼說,高俅自然不會等閒視之。
當下便閉目沉思了起來,一時也顧不得下頭的情景。而就在此時,底下的人羣中突然發生了一陣騷動,突然便有人叫道:“官府胡亂抓人,那幾個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大盜,真正地大盜早就出京了!”
聽到這聲嚷嚷,欄杆旁邊的高嘉大爲興奮,連忙向旁邊的趙桓和趙楷道:“看到那個說話的人沒有,這傢伙滑溜極了,剛剛一直在人羣中亂鑽一氣!”
而高俅也被這聲嚷嚷驚醒。連忙起身往外看去,只見人羣中彷彿炸開了鍋似的,不知怎的,推搡之間,竟有人往開封府衙之內涌去。起先擔任警戒的衙役猝不及防之下,竟被衝出了一道缺口。
“後面有人指使!”高俅幾乎是斬釘截鐵地丟出一句話,“其中有些人不是百姓,大約是被人用錢收買來的幫閒之流,拿人錢財便做出了這種事。聖上。這裡都做了些什麼佈置?”
趙佶此時也站在了幾個孩子身後,瞟了一眼便冷笑道:“憑他們去鬧,四處街口都已經佈置好了人,就看這些人當中究竟有什麼貨色。皇城司的密探早就都摻雜了進去,若是連這種局勢都控制不好,曲風這個提舉皇城司也就白乾了。”
燕青和方蓉娘一上樓便遠遠坐在了一邊,但是,這並不妨礙方蓉娘聽到剛剛那幾番對答。此時,樓下的衝突更是讓她一顆心一縮,情不自禁地往丈夫看去。
“放心,這裡安全得很。”燕青握住了妻子地手,朝那邊地趙佶瞥了一眼,又低聲道,“天子官家也是人,用不着害怕。再說,有大哥呢。”
他一邊說一邊擔憂地朝樓下看了一眼,他眼力頗佳,剛纔已經看到了幾個認識的人。儘管他這個七公子已經很久不管街面上的事,但並不代表着他就什麼都不知道。倘若開封府追查得太猛烈,連那些傢伙也牽扯進來,事情就很不妙了。如今東京城地地頭蛇都被隱隱之中掌控在一起,開封府不會沒有察覺,希望不會藉着這個機會追查此事就好。
雖然普通百姓鼓譟得厲害,但是,開封府衙到底不比那些尋常的知縣和知州衙門,戒備自然森嚴。在一瞬間的慌亂過後,當堂理事的推官黃明幾乎是立刻把人全都派了出去鎮壓,自己也離座而起,偏生就沒有人去管那些小賊。見此情景,一個跪在最後面賊頭賊腦的漢子突然掙脫了繩索,一溜煙往外竄去。
“有人跑了!”
也不知是誰大叫一聲,整個開封府衙頓時更亂了。幾十個衝進門來的百姓像無頭的蒼蠅亂轉也就罷了,就來剛剛調上來的幾十個衙役也似乎有些彈壓不住,而開封府推官黃明的官帽也被擠了下來。而這幅情景看在趙佶和高俅眼中,卻是讚許連連。
“做戲能過做到這份上,黃明大概也能夠算是第一等人物了!”高俅見那些衙役面上慌亂,但是站位卻各有章法,隱隱之中其實已經控制住了局面,而人羣雖然左衝右突,但其實已經餘力不多,而剛剛那個掙脫了繩索鑽入人羣中的小賊,正在人羣中隨波逐流,卻沒有立刻逃出去。
“那傢伙便是黃明所說,此次一羣小蟊賊中地頭。”趙佶不慌不忙地指了指那人,冷笑一聲道,“伯章你那府邸算是戒備森嚴的,你卻不知道,這些傢伙居然偷到了鄭居中府上。若不是黃明警醒,又有皇城司曲風得力,恐怕還未必拿得住這些人。膽子到了這個份上,着實是令人驚歎。”高俅幾乎認爲這些人是瘋了,要知道,民不與官鬥,除非真的是揭竿而起造反,否則區區大盜敢於在京城地面上行事,幾乎全都是自尋死路。當初遼國上京鬧出的那一場盜禍,不就是同樣道理麼?打劫打到了皇宮中,說是膽大包天也不爲過。而遼國上京是五京之首,皇帝並非一直常駐其中,發生這種事也就罷了,可大宋東京城是名副其實的天子腳下,居然有人敢這樣胡來?終於,那獐頭鼠目的漢子溜出了開封府衙,趁着慌亂便往東邊奔去,而人羣中也有兩三個人悄無聲息地脫離了場中,四下裡散開無蹤。
這時,高俅清清楚楚地看到,四下的牆根處都有人悄悄跟上,顯然是綴緊了這些人。
失去了主事者,下面的騷動很快得到了控制,不一會兒,曲風便匆匆奔上樓來,躬身奏報道:“聖上,已經都跟上去了,小人已經吩咐了分撥跟着,以免引起他們的懷疑。剛纔開封府那邊來人詢問,那些被拿住地鬧事百姓如何處置?”
“東京城中閒漢太多,跟着鬧事也是難免,但是,也不能不處置。”對於酒肆青樓中的幫閒,趙佶知之甚深,畢竟,他也是那些地方的昔日常客。只是,這些人有錢的時候也許能夠養活家人,沒錢的時候會做出種種不法的勾當,算得上是東京城第一隱患。不過要整治這些人卻比整軍更難,因此他也不想急於一時。”讓黃明酌情辦吧,該打該罰依照律例來。”
這幾個大人心知肚明,那邊幾個孩子卻覺得這一場亂莫名其妙,高嘉甚至沒好氣地撇撇嘴道:“錯漏百出,真是不專業!”
趙桓和趙楷的心思卻全都沒有放在下面,原本他們都是一模一樣的親王,但如今一個是皇太子,一個卻是親王,一個有危機感,一個卻有不服輸的意識,端的是各有焦慮。只是他們畢竟年紀還小,哪裡知道趙佶的算盤,也不敢上前胡亂插話,但心中全都計議開了。
趙楷想到的是皇城司的巨大實力,而趙楷看到的則是天子一聲令下,其他人各行其是的威嚴。兩位皇子全都心不在焉地站在那裡,時不時朝父親那邊掃去。
高嘉瞥了兩人一眼,輕輕搖了搖頭,悄無聲息地便回到了高俅身邊,伸手拉了拉父親的衣角:“爹爹,這邊既然沒好戲看,我讓小七叔帶我們到別處逛逛怎麼樣?”
高俅巴不得女兒離天子官家和兩位皇子遠些,立刻點了點頭。高嘉如蒙大赦,拉起兩個弟弟便跑到燕青身邊,一行人就趁着趙佶和曲風說話的機會,很快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