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巳時,東京城開始忙碌了起來,各色各樣的小商販都搶佔了大街上最好的地盤,此起彼伏的吆喝聲在大街小巷中迴盪,時不時飄來一兩句問答。而那些在青樓楚館中消磨了一夜的人也紛紛懶洋洋地回到了家裡,正是數人忙碌數人閒。
城東的平民聚居區中,一座中等宅院的大門被一個矮胖的漢子推了開來。那人一進門便抖了抖身上的灰塵,急不可耐地叫道:“外邊那些說書的又有新版本了,說是什麼在城外的五里河灘上,有人掘出了老大的一個石佛,上頭的文字誰也不認得。那鄉民把東西交給了官府,換來了二十貫賞錢。”
“又是這樣亂七八糟的東西!”
也不知是角落裡的誰都囔了一句,剛剛還有幾個議論的聲音轉瞬間就無影無蹤。尋常百姓雖然對這種神神鬼鬼的藏寶之事很感興趣,但是,更多的人卻只是湊個熱鬧,肯真正下死功夫去找尋的終究只是少數。再者,這些天時不時有什麼天降石板之類的祥瑞吉兆,官府卻每每申斥,久而久之,小民百姓的那顆心也就淡了°來算去,便只有這一次的石佛算是真真切切地讓人拿到一點好處。
“也不知道是誰傳出了那些謠言,如今那些百姓的眼睛比誰都尖,只要有可疑人物,便前往官府出首,前兩天老五不就是差點被人拿住?要真是送開封府,誰知道猴年馬月才能出來?”
角落裡一箇中年漢子惡狠狠地吐出嘴裡一截草根,冷笑一聲地道:
“那劉大官人說得好聽,言說這一趟東京之行能夠吃香的喝辣的,我們這才一窩蜂地全跑了來,可如今呢?開封府明裡暗裡追查得那麼緊,上一次買通的那些傢伙,幾乎個個全都進了開封府大牢,或是吃了板子。眼下錢花了那麼多,卻是寸步難行,再這樣下去,我們怎麼回去?”
“三哥這話就說得有些過了!”那矮胖漢子笑眯眯地湊着牆根坐了下來,瞅了地上那些橫七豎八躺着的人一眼,這才神秘兮兮地道,“大相國寺是什麼地方,那可是受了唐時那位睿宗封贈的大寺院。要說有什麼寶藏也是可能的。若不是如此,怎麼會在傳出謠言之後,那幾個大和尚還站出來闢謠?分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見四周衆人都露出了側耳細聽的神情,他又看了一眼對面的一個馬臉漢子,用一種極具蠱惑地語氣說道:“二哥,我們這一次雖然收穫豐厚,奈何京城裡沒人敢收,不若先埋好了,我們按照那張藏寶圖找到寶物,大家一分。回去也不必看那些傢伙的眼色!”
“什麼藏寶圖!”那馬臉漢子聽得勃然色變。幾乎是下意識地斥道“,都和你說了,那是官府傳出來的謠言。聽信不得,你怎麼就當了真?錢五從大相國寺中摸出來的東西,你們誰沒有看到過,不就是幾樣金銀供器,還有大戶人家供奉在那裡的一些東西麼?至於從那裡拿到的東西,乃是劉大官人指明要取的東西,帶回去轉手就是一千貫,有什麼東西比這一千貫錢更實惠?”
“一千貫算什麼!”
矮胖漢子見這當頭的始終不肯認承,不由也有些惱了。”二哥,你莫欺負我們這些沒見識地人。外頭都說得有鼻子有眼,那藏寶圖就在大雄寶殿的樑上,聽說也是用一個小匣子裝的,就在裡頭的佛典裡頭夾着。相傳那是唐時睿宗皇帝賜給大相國寺的鎮寺之寶,那劉大官人虛言誆騙我們說什麼北漢之寶,其實根本就是假的←不仁,我們也可以不義,找到了東西,大家乾乾脆脆地分了。豈不是爽快?”
“老七說得沒錯!”
此時,一個躺在草堆上閉目養神的漢子突然睜開了眼睛,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緊接着,剛剛還四散躺在地上的人全都拍拍身上的稻草,團團圍在了一塊,眼睛中無不閃動着貪婪的光芒。都是盜匪出身,又在京城中連作大案,去取前朝遺留下來地寶藏,對於他們而言不存在任何負擔。
馬臉漢子見衆人全都虎視眈眈地瞧着自己,只感到後背心地毛也豎了起來←一咬牙,右手輕輕摸向了後腰上插着的匕首,這才勉強一笑道:“各位兄弟,爲了那子虛烏有的傳聞,你們便想毀了大家地事業麼?京城不比我們當初那些山頭,可是什麼話都有的,倘若被別人騙了,將來再找這好事就再也不可能了。見一羣人毫無動搖之色,又見旁邊那矮胖漢子神情得意,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很有可能落入了別人的設計之中,登時心中恨得癢癢的。但他哪裡甘心就爲人如此算計,眉頭一皺便索性把話攤開來了說。
“你們不是很想知道匣子中是什麼東西麼,我不妨告訴你們,我們在劉大官人家裡見過的那位,是昔日北漢皇室的後代,也就是說,只要擁立了他當皇帝,說不定我們這些人,他日都能撈個將軍宰相之類的官職玩玩。至於那裡面的東西,是當年北漢的傳國玉璽!”
玉璽兩個字一出,在場衆人的臉色全都變了。即使這裡地人大多是大字不識一個的粗漢,但是,玉璽是怎麼回事,戲文裡都有。而在他們看來,只要在一張紙上隨便寫點什麼,然後把那一方大印往上一蓋,就成了名副其實的聖旨。而無論是地方上多大的官,見了聖旨全都得趴在地上磕頭!
矮胖漢子見頭兒突然把這些全都抖露了出來,心中不由暗恨。只是,他卻是有些墨水在肚子裡的,不似那幫人似的一點心計沒有,此時眼珠子一轉便笑道:“二哥這麼說,我們當然是沒有不信的。只是,耳聽爲虛眼見爲實,只要讓大家看看那匣子,若沒有什麼佛經和藏寶圖,大家的心也就死了,到時候老老實實把東西轉交劉大官人,一切算完。但若是有佛經藏寶圖,大家也別便宜了那個劉大官人,玉璽這樣重要的東西只出一千貫,他娘地他太小氣了!”
“沒錯,打開來看看!”
“二哥,七哥說的有理,憑什麼那劉大官人就可以拿大頭!”
而剛剛那個附和矮胖漢子對馬臉漢子提出質疑的人則再次充當了領頭的角色←朝四邊伸手按了按,等到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他這才轉頭對馬臉漢子道:“二哥,我們不是那個姓劉的狗,只是拿人錢財給人消災而已。若是不行,把這一次我們在京城弄到的東濰都送給那老傢伙也就夠了。這匣子是老五千辛萬苦才弄回來的,大家若是不看一眼,也不甘心是不是?老五,你難道不想知道里頭是什麼麼?”
聽到這句問話,一個獐頭鼠目的矮小漢子尷尬地笑了笑,見衆人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他只能用畏縮的口氣說道:“我那時還真沒來得及看,只不過,裡面究竟有什麼,我也不知道……”
那馬臉漢子心頭大恨,但是,這種時候,他若是說一個不字,只怕這裡的人立馬便會羣起而攻之。自從山寨的老大死了之後,他這個老二原本以爲能夠約束底下的人,誰知投奔劉大官人之後,這些人竟是開始有不服自己的趨勢,等到到了京城之後更是如此,這怎能不讓他心中火大?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自擠出了一絲笑意:“好吧,你們既然都要看,那就隨你們的便好了!”
他一邊說一邊移開了身子,然後拂了拂身下的稻草,露出了一塊一尺見方的青石板。用隨身的匕首撬開了那塊青石板之後,他便小心翼翼地把一個紅木匣子拿了出來。大概是因爲歲月久遠,上面的紅漆已經頗有斑駁,而鎖頭更是早就失去了亮閃閃的銅色。
“就是這麼一樣東西,我也不曾打開看過!”馬臉漢子看了看衆人,突然嘆了一口氣,“你們先看吧,老五,你和我出來一下!”
看到馬臉漢子帶着錢五出了房間,餘下衆人不約而同地把目光聚焦在了這個匣子上。真假他們根本不擔心,因爲當日錢五把東西拿回來的時候,就是這麼個模樣,而馬臉漢子藏好東西之後,更是從未出去過,就是吃喝拉撒也有三五個人看着這塊寶地。
衆人的目光愈發貪婪,這個時候,有什麼能夠比這個匣子裡的東西更加重要?再說了,就算只有玉璽,到時候一旦交出去,一千貫大夥分分,也夠逍遙一陣子了。就算鎖頭壞了,到時隨便找個藉口糊弄回去不就行了,原本就是一百多年的東西,有什麼過不去的溝坎?
這邊幾人在打那匣子裡東西的主意,那邊馬臉漢子和錢五竟已經從後門偷偷溜了出去。那錢五剛剛還擺在臉上的卑微笑容已經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絲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