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正旦,頭一個抵達京城的不是別人,而是姚平仲。當然,他不是主動回來的,而是被一道聖旨拉回來的——過了正旦,除了接待遠道而來的大理使臣之外,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就是安排陳國公主的婚事。而爲了這個,遠在西北的姚雄和姚古也雙雙趕了回來。
雖說大宋有重文輕武的傳統,但是,有一條卻是非常清楚的,那就是大宋皇室和將門之間的聯姻。從太祖立國開始,到如今的天子趙佶,大宋皇帝立後或者是公主下嫁,往往嫁的娶的都是那些將門出身的人。
然而,隨着西軍的日漸崛起,他們功勳官職的增加雖然遠遠比別人快,但是從其它恩寵上來看,無疑是比不上那些開國元勳世家的,甚至就連一些世代的禁軍世家都比不上。
然而,姚平仲此次尚公主,無疑打破了這個慣例。而更加重要的是,就在此前幾日,趙佶在朝堂上拋下了一個重若千鈞的提案。但凡尚主的駙馬或是宗室親貴,倘若真的有才,朝廷可以一體使用,而不再會因爲避嫌而其它緣故而遏制這些人在仕途上的發展。此議一出,頓時朝野大譁。
儘管此前已經傳出消息,一旦姚平仲尚主之後,天子依舊會用其在河北帶兵,但是,大多數人都把這個當作一個特例,並未放在心上。然而,這一次的提案卻大不相同。天子官家分明是要改動祖宗成例,而這麼一來,原本偃旗息鼓的那些守舊派終於完全冒了出來。
彈劾、建議、抨擊,各種各樣的奏疏猶如雪片一般地飛進中樞,最後,滿心不耐煩的高俅乾脆派人專門收攏這些奏疏,然後彙總之後往崇政殿一丟。而趙佶的反應更絕,任其在大殿一角堆起老高,卻根本不去理會。相比之前的歷代天子。他這個執拗脾氣一犯,自然是天塌下來也不理。而蔡京等人誰也不想在這種幾乎要成爲定局的事情上費腦筋,乾脆全都裝做沒看見。
正因爲這些原因,姚平仲一回京,很快便成爲了風暴的中心。一時間,姚府上下進進出出的人絡繹不絕,甚至還有人對姚麟長子姚靖苦口婆心地說什麼規矩成例,意圖從這一方面禁止宗室親貴地出仕之路。
發覺這種態勢之後。姚平仲頓時不厭其煩,見橫豎都躲不開,乾脆」和姚靖打了個招呼搬出去,這樣一來,姚靖便高掛免戰牌,而姚古和姚雄兄弟更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好不容易要出一位駙馬爺,而姚古又只有這麼一個兒子,既然連天子都看重姚平仲,斷然沒有讓兒子因爲娶公主而絕了仕途之路的道理。
而姚平仲去的地方誰都想不到,不是別處。正是殿帥王恩在將巷的府邸。由於王恩近些日子身體不好。因此趙佶特旨讓他在家裡養病,然而,他偏偏是個歇不住的。幾次去殿前司都被人有理有節地請了回來,他只能在家裡看着小孫子王敏中演武,這下子多了個姚平仲,王敏中有了對手,自然更是歡欣鼓舞。
雖然王敏中也在軍官講武堂混了一期,但畢竟還沒有出身,所以王恩堅持不肯讓趙佶授予其實職,準備自己好生訓導一番後,再把人送往河北,此番碰上姚平仲自然遂了心願。此刻。他看着姚平仲和王敏中在底下練劍,不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兩邊廝打完之後,姚平仲收劍而立,見王敏中滿臉潮紅,臉上盡是興奮之色,幾乎以爲看見了當年的自己。鎮定心神之後,他方纔點了點頭,又坐到了王恩身邊。
“王帥,果然是將門虎子。敏中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功夫,將來必定是沙場勇將!”
王恩雖然心中高興,但是,面對別人卻絲毫不肯帶出來,只是板着臉道:“不過是半桶水罷了,哪裡比得上希晏你這樣實打實地功夫?你在西北打了這麼多年的仗,若不是別人壓着你的品秩,只怕早就是一路鈐轄。不過也好,年輕人就是應該多磨鍊,尤其是武將,驟然身居高位,只怕是對未來不利。這話我對敏中提過多次,也不知道他是否能記在心裡。”
姚平仲頷首稱是,見王敏中兀自不服氣,他便笑道:“敏中賢弟,王帥說的沒錯,別看如今我們在這院子裡打得虎虎生風,一旦上了戰場卻遠遠不是這麼回事。倘若沒有當過帶兵五百人的營指揮使,又怎能當好統帥千軍萬馬的統制抑或都總管?總而言之,路是一步步走出來的,憑藉你的能耐,將來博得一個總管抑或是節帥之稱也不過是指日可待的功夫。”
“真的?”王敏中畢竟還小,聞言不由大喜過望,“那姚大哥此番成親回去之後,能不能把我捎帶上?我也想爲國建功立業,可是爺爺老說我好高鶩遠。不過,要一天到晚在京城等機會,那要猴年馬月方纔能夠上戰場?”
“呃?”姚平仲倒沒想到王敏中會突然賴上自己,猶豫了好一會,卻瞥見王恩眼中似乎有期待之意,沉吟片刻便點了點頭,“若是你爺爺答應,聖上也不反對,我便帶你去河北!只是,如今河北可不比當年西北,只是在整軍備戰,沒有什麼戰事。你若是到了那裡再嫌發悶,可是沒有回頭路好走!”
“太好了!”王敏中見姚平仲答應,哪裡還顧得那許多,滿口便答應了下來,“總之,姚大哥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做!你和爺爺聊,我去告訴大哥!”
見小孫子一瞬間沒了人影,王恩不由搖了搖頭,繼而對姚平仲歉意地一笑:“希晏,敏中這孩子就是如此地脾氣,希望你別見怪。唉,他父母死得早,一直都是跟着我長大,偏生不喜歡舞文弄墨,只愛這耍刀弄槍地事,我也沒有辦法!”
“國家雖然少不得文人,但也同樣需要武將,王帥也就不要強求了!”姚平仲從不喜歡那些文官場上的名堂,此時不由得就帶了出來,“若非聖上英明,單單看下面的奏摺,也不知要被多少人糊弄下去。就拿這一次地事情來說,居然我連家裡都躲不住,還得跑到王帥這裡來暫避風頭,豈不是這些人鬧的?宗室也是人,駙馬也是人,憑什麼佔着這樣一個名頭,便再也不能爲國報效出力?”
王恩見姚平仲一瞬間露出了憤世嫉俗的顏色,不由得愣了一愣。須知在他的印象中,姚平仲從來便是那種冷冷靜靜的年輕人,很少會動怒。轉而一想,他也就釋然了。再鎮定自若的人,遇到這樣的事情只怕也忍耐不住,更何況姚平仲本身還年輕,總有氣盛的時候。
“其實,這都是常有的事,於天子而言,不過是怕宗室藉着名頭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但對於底下地官員和百姓,卻有另一層意思。”
王恩稍稍頓了一頓,便道出了其中深意:“尋常官員和百姓只看到了宗室生來就是金枝玉葉,只看到尚主的駙馬一朝尊榮盡顯無人能及,便以爲不能讓這些人凌駕於正途出身的官員之上,這原本就是人的劣根性。宗室駙馬中確實有倚仗權勢橫行不法的,但同時也有矢志報效家國的,豈能一概而論?”
“王帥說的正是!”姚平仲被王恩這席話說得心情激盪,一拍巴掌說道,“所以,那個時候聽說要我尚主,我是死都不願意的。只是想到聖上的愛重,高相公地提攜,所以方纔勉強按捺了下來。也還是聽說不需要我卸職在京過安穩日子,我這才鬆了一口氣。”
“呵呵,你是聖上愛重的勇將,怎麼會輕易賦閒?”王恩久在帝闕,對於趙佶的心思自然廖若指掌。”放心,聖上這次是鐵了心要整治舊制,不管是誰勸諫也是一樣。我隱隱聽說,聖上、政事堂和樞密院諸位相公都已經合議過了,這一次哪怕要把御史臺清理一遍,也一定要完成此事,否則,他日必定是自食其果。”
從王恩口中聽到這個,姚平仲無疑是心中鼓舞。一老一少又閒話一陣,王恩有些倦了,姚平仲便辭了出來,站在前院的樹下出神。
儘管依然是森然寒意,但他的心卻是熱的。种師道調任河北,這個消息對於他來說卻是一個莫大的激勵,畢竟,种師道已經將近六旬,而他還年輕,不愁有人說姚家後輩及不上種家的人。而伯父和父親這一次都因功升職。按照之前得到的消息,大約是一人留在西北繼續清剿西夏餘孽,另一人調防河北。除此之外,還有不少西軍名將將用來充實河北前線,而河北亦有不少人要調防西北。他知道這其中有朝廷的不少考慮,但是作爲他而言,只需知道朝廷在這邊還有大動向,那也就夠了。
對於即將舉辦的婚事,他卻看得很淡。道理很簡單,世家子弟的婚事原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說不上好與不好,相形之下,家族能不能從婚事中得到利益,方纔會被擺在第一重要的位置。雖然他對之前高嘉說過的話只不過半信半疑,但眼下也只能希望,這位陳國公主真的是一位品行端莊的女子,那他就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