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趙鼎在任期間風評極好,因此,趙佶很快便下旨任命其擔任殿中侍御史。而蔡京雖說心中不情願,卻也不想在這種小節問題上和高俅發生衝突,繼而引起天子的不滿,因此沒有提出任何反對意見。既然他不哼不哈,何執中更沒有理由做惡人,這件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然而,知道老子已經默許了自己的所作所爲,蔡攸對這一點卻異常不滿。要知道,御史臺官員之中,殿中侍御史極其重要,而且最爲清貴,等閒御史就算再有成績,也極難升任殿中侍御史。而趙鼎作爲高俅的侄女婿,一回朝便擔任如此要職,無疑對他的籌劃不利。
於是,在他的計算之下,便有人上書抗辯,言說趙鼎自知州任上回朝,授監察御史屬應當,但加授殿中侍御史卻違反了先例,言辭中引經據典頭頭是道。而這道奏疏一送進政事堂,便引起了高俅的警覺。
雖說和蔡京不復往日和諧,但他還是把奏摺遞了過去,似笑非笑地道:“元長,你看看,這裡頭的意思就差沒說我任用私人了。難不成就因爲趙元鎮娶了我家的侄女,他便不能在朝爲官不成?此人的才具乃是聖上嘖嘖稱讚的,想不到下頭竟有如此議論。”
見高俅把東西遞給自己,蔡京心中很有些惱火。不消說他也知道背後的始作俑者是誰,只不過,如此小題大做反而會引起更大的麻煩,蔡攸難道不知道麼?想到蔡攸最近時常不歸家,蔡京的心中隱約有些擔心,但此刻卻不好在面上表露出來,只是無所謂地淡然一笑,隨手把奏摺擱在了一邊。
“有什麼好說的,不過是那起子嫉妒的人胡亂編造的。莫說伯章不高興,就是聖上看見,也不見得會高興的。”
政事堂一幫人把這奏摺當作笑談的時候。蔡攸卻陪着趙佶在巡視正在建造的延福宮。現如今,他地角色便好似當年時時刻刻陪在端王身邊的高俅,由於親近,因此趙佶很多事情都不避他,而他也趁勢彌補着當年在趙佶心中留下的壞印象。
“居安,你這個龍圖閣學士總是陪着朕幹一些瑣事,可是感到委屈麼?”
蔡攸聞言一凜,面上卻堆滿了笑容:“聖上哪裡話。這是臣的榮寵,哪裡會感到什麼委屈?聖上日理萬機,但也不能日日勤勞政務累壞了身子。就說這延福宮吧,倘若換了那些昏君,哪裡會顧及百姓死活,大手一揮要造就造了。只有聖上體恤萬民,不但只動用了宮中內庫,而且又一年年慢慢造着,京城百姓無不交口稱讚聖上賢明呢!”
人無完人,趙佶如今雖然亦算是一個英明的帝王。但骨子裡還是喜歡人說好話的。此時不由心中得意。他指着不遠處初具規模的幾處宮殿,笑吟吟地道:“朕昔日曾經去過京兆府,又曾經看過昔日的圖樣。我大宋皇城。比起當年盛唐之時地宮城要小了許多。如今造這延福宮,並非是給朕一個人享用的,而是給天下百姓和四方使節看的。到以後八方來朝的時候,朕的後輩便可以將這宏大的宮院展示給那些番邦來使,如此一來,更可顯示我中原之威!”
蔡攸聞言連連稱是,少不得又讚美了幾句,見旁邊的年輕君王眉飛色舞,他心中愈見篤定,一直到陪着趙佶在一個新完成的亭子中坐定。
他便準備丟出那些醞釀已久的話。
“前些時日彗星當空的時候,若不是聖上安排得宜,只怕是朝中要起大波瀾了。家父不得已告病在家,結果果真生了一場大病,如今看來,精神和身體都已經大不如從前了。”蔡攸一幅唏噓不已地語氣,身爲人子地痛惜顯露無遺,“所幸聖上英明,洞察奸人詭計。否則,我蔡氏滿門亦不知被人置之於何地!”
但凡是君王的,都喜歡聽這種表露忠心的話,趙佶又怎會例外?此時見蔡攸面色通紅,眼眶中似乎還有淚花,他便出言勸解道:“你父親和你都是一心爲國,朕自然不會忘記。元長自從執政以來,不計聲譽推行政令,在諸多大事上更是果決,遠遠勝過那些自以爲忠良地官員,朕又怎會不知?昔日朕還是端王的時候,你便不像別人,始終對朕恭謹有加,所以,即使你後來有些小錯,朕也都寬育了。總而言之,朕不疑你們父子,你們也不必疑朕的決心。”
蔡攸聞言心中一熱,連忙跪倒拜謝。然而,這不過是他今日的開場詞,事到如今,他已經挑起了高蔡之間的鬥爭,如果不能牢牢抓住皇帝的心,或是給高俅上一道眼藥,他自己能否保全尚在可知與不可知之間。
“聖上的擡愛和寬容,微臣感激不盡!”蔡攸拜謝之後,這才誠惶誠恐地站了起來,“只是,微臣如今時時刻刻跟着聖上,已經有人稱微臣爲佞幸,長此以往,恐怕也與聖上聲譽有礙。而且,如今外面已經有不小的謠言,言說聖上雖是明君,卻不免爲小人和女人矇蔽……”
“這是什麼話!”
趙佶聞言勃然大怒,要知道,一直以來他最是得意自己的功業,而且在用人方面更是自負,從來就不喜歡有人指摘自己這一點。他之所以次次都維護蔡京高俅,也有這個緣故從中作怪。畢竟,哪個君王都不願意承認,自己苦心任用的人居然是什麼小人奸佞。
“聖上息怒,這些謠言倒不是完全衝着朝中大臣,還有言涉後宮地。”蔡攸偷偷窺視着趙佶的臉色,見這位天子的眼神中一瞬間冒出一縷寒光,便更多了幾分小心,“有人說,聖上娶了遼國公主,乃是爲了遼宋兩國的關係計。但是遼人在我北部邊關一向無惡不作,殘害黎民百姓。聖上哪怕是冊封了耶律貴妃,也應當冷落她於別宮,更是不可讓她有了我大宋皇室血脈,所以……”
“夠了!”趙佶霍地站了起來,臉色極不耐煩地大手一揮道,“這樣的宮闈隱情,居然被人胡亂拿出來議論,簡直是膽大包天。朕明日便召見開封府推官,讓他們好生去查!”
話雖如此,他心中卻有深深的隱憂,自己對耶律燕如何,這些事情應該只有宮中人知曉,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傳入民間。倘若真有這樣的言論,那麼,便說明宮中有人刻意向輿論製造壓力。在迎娶耶律燕之前,他已經冊立了太子,這些亂七八糟的話卻仍然出現,莫非,如今就已經有人打起了大位的主意?
見火候差不多了,蔡攸便和趙佶由拱辰門回了宮,隨後便有大批內侍闈了上來。他見人羣最後一個相熟地小黃門朝自己擠眉弄眼,又作了幾個手勢,頓時心知肚明,連忙朝旁邊的趙佶道:“聖上剛剛轉了一大圈,想必也累了,臣先行告退!”
嘴裡說着告退,蔡攸卻並沒有任何退走,果然,趙佶只是略一躊躇便點點頭道:“也好,朕去淑寧殿看看鄭貴妃,你還有自己的事要做,就先回去吧。”
等到了天子官家的這句話,蔡攸不由異常高興,連連答應之後便立刻退下。只不過,他卻沒有走遠,等趙佶一行人起行之後,他便匆匆原路返回,而剛剛那個給他通訊息的小黃門正好溜了回來。
“蔡大人!”
“你剛剛可看仔細了,高家三位夫人真的已經進了淑寧殿?”
“絕對沒錯!”那小黃門很是肯定地說道,“小人在淑寧殿正好有認識的人,還特意裝作好奇問了問。那個人是個多嘴的,還和小人說,裡頭正在商量大事。”蔡攸從袖子中掏出幾枚銀錢打發了那個小黃門,心中異常得意。想當初他就是計策用得過了頭,鬧出什麼庵鎮之類的大事,所以才使得事情無法收場,現在想來,那時實在是太年輕氣盛了。所謂計策因人而異,有的時候,輕飄飄幾句話的用處反而更大。希望那邊幾個小內侍能過聰明一點,讓趙佶一個人進去撞破了好事,方纔是最佳計算。如果他沒有猜錯,那位最最爭強好勝的王貴妃,大約正在和別人計議怎麼對付耶律燕或者是蔡家吧。只要讓趙佶當場抓了現形,還怕天子心中沒有芥蒂?
即便沒有,他剛剛說的那些話也不是沒有效用的。高家幾位女眷和王貴妃鄭貴妃交往這麼密切,只要讓天子相信,謠言就是從這種渠道傳出去的,何愁他日天子不因此而疑忌了高俅?千里之堤毀於蟻穴,文火慢慢煮,火候總是會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