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燕青根本想不起任何幼時的記憶,澄心卻對此深信不疑。而面對着一個哭得梨花帶雨的絕色美人,年少的燕青只得笨拙得安慰着。待到高俅進房間時,兩人已是完全姐弟相稱,全然沒有一絲一毫的生疏。
“高公子,多謝你了!”澄心感激地擡起了頭,臉上原本的那絲灰敗消失得無影無蹤,以前對高俅的那種若有若無的疏離感也不復存在,“既然已經找到了青兒,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聽到那種平淡中隱含毋庸置疑的口吻,高俅只感到一股深切的悲哀浮上了心頭。縱使豔冠羣芳聲名顯赫,縱使達官顯貴爭相追捧,縱使連一國天子都是入幕之賓,但澄心終究只是一個青樓行首,身不由己四個字是最貼切的形容。
“你還年輕,他日一定可以……”他說着說着也覺得言不由衷,索性岔轉了話題,“你們姐弟重逢是天大的喜事,你是準備讓他回去和你同住,還是依舊讓他住在我那裡?”
“思幽小築看上去幽靜高雅,其實最是藏污納垢的地方,我又怎敢讓他住在我那裡?”澄心慘然一笑,突然起身盈盈施禮道,“我就將青兒託付給高公子了,不管澄心將來如何,只要高公子能夠讓他這輩子平安喜樂,我縱使來世結草銜環,也會報答這份恩德!”
高俅慌忙趨前扶起澄心,滿口答應了下來。燕青原本就是自己收留的人,既然現在澄心認了這個弟弟,再作爲書童就不合適了,得找個由頭再好好安排一下。“你放心,今後我會把他當作自己弟弟那般看待,不會讓他受一丁點委屈。”此時,旁邊冷不防鑽出了一個突兀的聲音。
“不行!當初我們約定過兩年之期,難道你忘記了麼?”燕青三兩步搶在兩人中間,大爲不滿地道,“你說過,只要兩年中我能通過你的考驗,你就把那寶劍還給我……”
“什麼寶劍?”澄心越聽越好奇,剛纔時間太短,她根本來不及問燕青是怎麼會到高府的,此時聽到寶劍兩個字,情知其中還有文章。
高俅心底哀嘆一聲,卻不得不對澄心道出事情始末。要說對那寶劍不動心是不可能的,不過,兩相權衡之下,區區一把劍自然比不上澄心的價值。至於自己和沈流芳的交易,他則很有技巧地隱下了,只說自己以一千貫的價錢買下了那把寶劍。
“一千貫!”
聽到這個數字,燕青驚呼一聲,情不自禁地用手指盤算了起來,最後額頭青筋畢露,一時間愣在了當場。而澄心卻只是不以爲意地微微一笑道:“原來是那位天香樓的原任東主,想必他這次獅子大開口也是爲了報復。這樣吧,我用一千五百貫贖回,不知高公子肯割愛麼?”
“澄心,你還真會開玩笑。”高俅一臉的無奈,見燕青睜大了眼睛,他不由笑道,“這幾年你到天香樓獻藝,我都已經賺得盆滿鉢滿了,區區一千貫算什麼。既然燕青是你的弟弟,那把寶劍我回去之後就還給他……”
“姐姐是姐姐,我是我!”房間中再次響起了一個倔強的聲音,“那是爹孃留給我唯一的東西,我一定會自己贖回來!”燕青一把抓住澄心的衣袖,神色鄭重地求懇道,“姐姐,這件事你就不要管好不好←曾經說過,男子漢大丈夫凡事要靠自己,不能倚靠別人,我不想讓人笑話了去!”
“這……”
“澄心,你就隨他去吧。”一瞬間,高俅突然覺得這個燕青除了任性之外,更多的是那股執著,心中不無欣賞,“你放心,你的弟弟我自然不會虧待,只不過這兩年他就得辛苦了。粗通文墨的他要做到出口成章,還得下大功夫才行!”
見弟弟不領情,澄心只得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此時天色已經不早,儘管心中再依依不捨,她卻不便在天香樓多加停留,只得千叮嚀萬囑咐了一番,而後又約定了下月的初十再見。果然,待她匆匆回到思幽小築時,遠遠地已經看到了那熟悉的車駕。
此次她心中踏實,應付起趙煦來自然便沒有先前的恍惚,完全恢復了往日的做派,一顰一笑間流露出萬種風情,只是須臾便把趙煦迷得神魂顛倒。那頂寬敞的水墨綾帳下,嬌喘聲和呻吟聲不斷傳出,就連門外的兩個內侍也聽得心頭猛跳。
一番巫山**之後,趙煦摟着身旁玉人,心裡卻在思考着該說什麼′然有些惱火澄心當初的先斬後奏,但是,一旦接觸到那種不屬於宮中女子的嬌媚無骨,憐香惜玉的念頭終究還是佔了上風。
“澄心,上次朕提到的事情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嗯?”澄心懶洋洋地答應了一聲,見趙煦神情鄭重,心中不由愈加悲憤,臉上卻帶着甜甜的笑容,“總而言之,但憑聖上決斷就是,難道妾身還敢私自行事麼?”
“好!”趙煦終於鬆了一口氣,上次他提到墮胎兩個字時,澄心那死灰般的臉色彷彿還歷歷在目,現如今佳人態度既然改變,自己也就不必的擔憂了。“那些坊間的秘藥對身體多有傷害,到時朕讓宮中醫官調製好藥湯給你送來。”他偷覷了一眼澄心臉色,見其似乎並無不豫,心下稍安,“朕知道這對你不公平,只是……”
“聖上無需對妾身解釋,只要您原諒妾身的疏失就夠了!”澄心突然伸出兩根手指按在趙煦的嘴脣上,嫣然一笑道,“但願他日聖上切勿有了新歡忘了舊人,妾身就該額手稱慶了!”
“你這個小妖精!”趙煦哪裡禁得住澄心的撩撥,立刻將佳人壓在身下。房間中,那股懾人心魄的甜香久久不去,燭火搖曳中,依稀可見水墨綾帳中彼此交纏的兩個人影。
這一晚,高府之中也多了一撥貴客。由於呂惠卿調職,新任大名知府又是曾布心腹,沈流芳終於度過了難關,立刻親自前來汴京相謝,與其一同前來的還有北京路相當有名的的其他兩家富商。由於高俅起初身在天香樓,因此三人足足等候了將近一個時辰。
待到賓主互相見禮之後,沈流芳立刻拿出了早已備好的契約文書,將兩處產業全數轉到了高俅名下。直到見高俅毫不猶豫地笑納了這些東西,另兩位富商才相顧駭然。自從呂惠卿上任之後,大名府飽受打壓的富商並不止沈家一個,他們也同樣深受其害,而沈流芳在和高俅達成協議之後,又暗中知會了他們分攤費用,但他們起初並不相信。要知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呂惠卿雖然如今聖眷不再,但畢竟是一方父母,哪能想到其真的會這麼快轉任。
這種時候,沈流芳再也不敢以年長自居,當初一口一個的高老弟早就被他拋在了腦後,取而代之的卻是口口聲聲的大人←們三人此來的目的很簡單,北京留守一職鮮有長久者,朝令夕改更是家常便飯,這也讓他們這些當地富商格外頭疼。大名府雖然乃是北地重鎮,但由於其毗鄰汴京,朝中權貴更是不時伸手,他們不勝其擾之餘也曾經想過攀附大樹,無奈幾次黨爭之後,他們的門路就紛紛斷了。
一目十行地瀏覽着手中長長的禮單,高俅不由浮現出了一絲玩味的微笑。“總而言之,各位的意思是要請曾相公收下這些東西?”見三人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他很是爽快地應承了下來,“事情我答應了,不過結果如何我沒法保證,各位就回去等消息吧!”
三人告辭離去後,高俅打量着靠牆那隻不屬於禮單上的大箱子,心中冷笑連連。自己現在算是什麼,政治掮客?不管怎麼樣,送上門來的東西,絕沒有往外推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