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哈里森港本應寂靜,但卻突然燃起熊熊大火,籠罩港口的寂靜黑暗忽地一亮,而後便有澎湃的焰風吞沒樓房。
火光照亮小半個港東,倒映在周邊的海面,令漲潮時的魚都被照的透徹,影子在海底驚慌流竄。
不少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光亮和焦味驚醒,父親叫醒孩子,妻子推醒丈夫,衆人在迷糊和對火災天生的恐懼中快步帶着屋中最寶貴的財物跑出家門,渾然不覺自己沒穿褲子,亦或是衣服前後顛倒。
“是瘸腿的奧森納家?”一側,眼尖的人很快發現,這場火災的波及範圍並不大,準確的說,只有一棟房屋遭殃。
火勢看上去威猛,但因爲昨日下午纔有場雨,真正被點燃的只有房內的木質結構,主粱和屋頂還未垮塌,更別說風向也不支持火災擴散。
這令周邊的鄰居鬆口氣,歸根結底哈里森港是被河流和大海環繞的城市,撲滅這種等級的火焰根本算不上什麼,馬上便有人準備去打水滅火。
“糟糕。”
而在確定自己一方安全後,平日與奧森納相熟的人這纔想起來關鍵,壯碩的漁夫懊惱地一拍大腿:“瘸腿的沒了也就罷了,伊恩和埃蘭兩孩子也在那呢!”
奧森納平時和鄰居的關係並不怎麼樣,他本就很少與他人交際,爲人處世也算不上圓滑,哪怕是同族也沒幾人關心他的安危。
但是伊恩和埃蘭兩兄弟不一樣。
兩兄弟同母異父,不算那個外來的迦南摩爾傭兵,他們的父母都是本地的好人。
伊恩的父親當年是港口護衛隊的一員,負責調查近海各處的魔物巢穴,因爲經常擊殺魔物得到獵獲,會分些肉食下水給鄰居親戚。
而兩者的母親更是少有的識字者,會爲鄰里念信讀通報,更有一手好醃魚手藝,過節時的魚肉肉鬆也是一手絕活。
但因爲八年前南海三百年未曾一見的劇烈風暴,恰好正在出海的護衛隊因此全滅——伊恩的父親正在其中。
幾乎所有人都還記得。
那一天,密密麻麻的雷霆伴隨轟鳴在天穹上伸展,宛如樹木枝枒,紫色的雷光劃破漆黑的天空,照耀翻騰不休的大海。
伊恩就在這風暴中降生,並同時失去父親,更多人也因此失去丈夫和兒子。
很多房屋被吹垮,漁船傾覆沉沒,東西兩側的城牆都坍塌出許多破口……因爲那場並不正常的暴風雨,哈里森港全城素縞,直至現在,港口都還沒有完全恢復元氣。
奧森納不討人喜歡,聰明伶俐的小伊恩可不一樣。
想到這裡,登時便有熱心的鄰居,也是白之民的同族將一桶水澆在自己身上,又用溼布遮頭。
他想要靠近火場,看看屋內的情況。
此人正是之前開口的漁夫,名爲賽楠,他皮膚因爲常年在海上勞作而黝黑,除卻一頭白髮外和白之民看不出聯繫,但這黝黑皮膚厚實且堅韌,就像皮下有層魚鱗。
賽楠當年曾經被伊恩的父親從一羣噬礁海獺的圍攻中救下,在伊恩父親故去,母親還活着的時候,這熱心腸的漁夫也經常找些藉口,送上一兩條魚接濟。
他的確不怕火,也不是愣頭青,有着自己的私心。
賽楠盤算着,自己就去火旁看看,能救就救,不能也得表現出個態度,這麼有義氣,大家還能不選他當漁夫頭兒不成?
但就在這位大膽漁夫剛靠近着火的屋子時,他卻驚愕地看見,有個熟悉的幼小身影正在火光前晃動。
伊恩一隻手抱着白髮幼兒,另一隻手拖拽滿臉鮮血的白髮男人,男孩踩踏火光映照下的陰影,步履蹣跚地遠離那棟正在不斷髮出呻吟,即將崩塌的房屋。
“伊恩?!”
一時間,漁夫愣在原地,他有些無法想象這樣的場景爲何會發生。
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男人咬牙,快步走到伊恩跟前,一隻手就將伊恩連帶他懷中的埃蘭抱起,而另一隻手抓起顯然已經昏迷的‘奧森納’,然後大步朝着安全的區域後撤。
賽楠自是有這般力氣,他平日搬動的漁獲比這三人加起來都重,而在後撤時,他不解地詢問:“發生啥事,怎麼起的火,奧森納……你舅又怎麼變成這模樣?”
雖然只是短短一瞥,但賽楠自能看出‘奧森納’臉上有深可見骨的傷口,手臂和身上都有極其嚴重的刀傷。
也幸虧奧森納身材高大魁梧,這些傷雖重,但看上去暫時不致命。
可他爲什麼會受刀傷?
賽楠第一時間,想的是奧森納這個敗類在毆打伊恩時,被伊恩反抗,捅了幾刀——而且感覺奧森納以前沒有這麼壯啊,有點沉!
但這想法僅僅是在腦中一閃而過,畢竟這太過無稽,一個八歲的孩子,哪來的力氣和成年人打鬥,還能在對方身上扯出這麼多深可見骨的傷痕?
至於奧森納的體重……嗨,指不定對方是穿衣顯瘦類型?
但接下來,伊恩帶着些許哭腔的回答,卻令他在感覺到無稽的同時,也感覺到了莫大的不安和驚愕。
“是,是紅杉土著!”
被賽楠抱在懷中的伊恩,正小聲地抽泣着,他有些結巴地說道:“有個土著偷偷摸摸過來,想要帶走弟弟和我……他有煙,但我頭疼睡不着,就發現了……”
“舅舅和土著打了一架,一不小心打翻了火盆……”
很快,將兄弟兩和重傷的‘奧森納’帶到安全地方的賽楠,便大致知曉全部經過。
伊恩說的有些顛三倒四,還夾帶着孩子的抽泣,令周圍圍觀的衆人心疼的同時,卻意外地將關鍵信息交代的相當清楚。
在伊恩又一次重複地敘述後,所有人都大概明白概述。
——紅杉林那邊的土著潛入港內,想要用眠煙偷偷擄走伊恩和埃蘭兩兄弟。
埃蘭自然是被迷暈,但伊恩卻因爲前些日子頭上受的傷所以睡不着,發現了眠煙的蹊蹺。
在伊恩大喊叫醒奧森納,並驚動土著後,那瘸腿的傢伙居然難得爆發出了血氣,和想要強行擄走兄弟兩的土著撕打起來。
奧森納雖然行動不便,但是屋子狹小,他天生體格魁梧,硬是忍着刀傷,用草叉連着空手,把那幾個土著活活掐死扎死。
而在和最後一個土著撕扯翻滾間,奧森納將用來給屋子去潮的火盆打翻。這火盆一般放在廚室儲存火種,但因爲最近屋內有衣服發黴就擺在外面去潮。
火星點燃衣服,點燃了側翻漏油的藻油燈,然後又點着旁邊的桌椅地板,火勢很快就蔓延起來。
接下來,就是所有人都看見的那一幕——伊恩沒法滅火,就竭盡全力將弟弟和昏迷的舅父帶出。
“好小子,有力氣,有膽識!”
一切經過都順暢自然,合情合理,賽楠不疑有他,他用力揉了揉伊恩的臉,誇獎這孩子的果斷。
但凡伊恩遲疑一會,三人絕對走不出火場。
不過眼尖的漁夫也察覺,伊恩在說話時,手中一直緊緊地抓着一個小包囊。
包囊的樣式粗獷原始,顯然是土著的風格。
“……那是?”
圍觀的人羣中,一位同樣眼尖的採藥人也察覺到這一點。
他平日就行走在山林中,眼力最重要,一開始是沒有太關注伊恩,所以纔沒發現。
但就在剛纔,他聞到一絲若有若無地花香,聯繫到之前伊恩所說的‘眠煙’,這位憂慮火勢,衣服都穿反的採藥人心中登時一動:“伊恩,把那個包裹給我看看。”
“咦?”聞言,伊恩有些畏懼地縮了縮,後退半步,他結巴地回答道:“但,這個是舅舅告訴我,要我一直收好的……”
這回答顯然令採藥人不耐,他伸出手。
“給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