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這……”
伊恩也是沒想到,歌塞大師居然是被自己的身份驚暈的。
但仔細想想,倒也不奇怪——歌塞大師原本只是普普通通的帶着自己小徒弟過來進行一次皇室任務,順便保護一下徒弟避避風頭,結果發現早已有人準備暗殺依森,而自己以前的學生,徒弟的叔叔就是這次暗殺的主謀,自己被他擊至重傷,緊接着又看見本地的白之民年輕鑑定師以第一能級之力斬殺了土著大薩滿……
再之後,便是墜入遺蹟,猜測出年輕鑑定師的真實身份。
這些屁事連在一起,老人家心情激盪,加上那時的確身體虛弱,嚇暈當真不奇怪。
或許還要感謝老人精神堅韌身體也不錯,不然當場昏死過去也正常。
至於歌塞大師所說的自己的幾個破綻,反倒是讓伊恩鬆了口氣。
這些破綻,並不是真的破綻,只能說是歌塞大師也是從伊奈迦時代過來的人,當年也與希利亞德老師他們有過交流接觸,甚至爲巡監騎士團鑄造鍊金長劍,所以才能通過一連串的懷疑和線索察覺到自己的身份。
而且……
“如若你真的會舉報我,又何必說出來?”
伊恩凝視着對方身上散發的綠色光芒,不禁搖了搖頭:“而且,倘若我真的知曉你對我有殺意敵意,我也肯定會第一時間看出來。”
“你的靈能就連情緒都能窺破嗎?難怪第一騎士選你作爲最後的繼承人,不然的話,太容易被人欺騙,也太容易被人看穿身份。”
歌塞還在端詳重淵鐵劍,他眉頭微皺,正在思索關鍵的技術問題,不是很在意伊恩的話語。
想完後,他才擡起頭,嚴肅地說道:“你想要隱藏身份,就把劍法用的粗劣一點,十四歲鄉下劍士,哪來這麼好的劍法?這就會引起疑心,然後逐步增加對你的觀測。”
“你是太天才了,所以很難理解一般的天才能抵達什麼地步吧?不過現在倒也不需要擔心,除了我外,哈里森港也沒人能看的這麼細,在艾爾斯面前稍微收斂一點就行,他父親的劍技也是得授於第一騎士,你以後說從艾爾斯那裡學的劍法,就不會有人懷疑那些許相似了。”
將劍還給伊恩,歌塞大師指着劍的邊緣道:“這柄劍,是使用重淵鐵爲主材製作,那是足以作爲以太武裝外裝甲的堅固材料,堅韌無比,對源質的適應性也相當不錯,現在與其說是成型的劍,不如說是劍胚,只要稍加改造,這柄劍就有第三能級的改造。”
“第一騎士的戰鬥方法就不需要鋒刃,劍胚和鐵棍他一樣用,而你卻不行。”
“無論你修行的是什麼傳承,你現在的力量都無法發揮出這柄劍的力量,所以想要僞裝,不如用一層瑟銀爲它作刃,關鍵部位也蓋上,那樣就是一柄很常見的精鐵瑟銀長劍,擅長對付魔獸的劍士都喜歡用這種能破開源質護盾的武器。”
如此說着,老人甚至從懷中取出一小袋瑟銀,遞給了伊恩,並挑眉示意:“你自己是鍊金術師,找機會自己鍍銀吧,我暫時沒有力量出手。”
伊恩點點頭,收下這一小袋瑟銀。
倒不是貴不貴的問題,而是作爲可以增添武器和鎧甲堅韌度的高等素材,這種東西正常市場根本買不到,最起碼哈里森港有渠道的只有格蘭特子爵一個,他不可能拒絕。
“差不多就這樣吧。”凝視着伊恩,然後閉上眼睛,歌塞疲憊道:“讓我再休息一會……這些蟲子的聲音真煩人,一時半會我還沒辦法去掉。”
“大師。”
伊恩本也打算直接轉頭離開,讓歌塞大師好好休息,更早恢復。
但臨走之時,他卻又想到一個問題。
少年轉過頭,看向勉強打起精神的老人,問出一個不是很關鍵,但是卻能滿足他好奇心的問題。
“爲什麼你將先帝稱之爲‘黑王’……但對老師卻似乎懷有尊敬?”
這是伊恩比較好奇的一個問題——格蘭特子爵那種一直管伊奈迦二世叫先帝的才少見,大部分貴族和商人都將其稱之爲黑王,更不用說人云亦云的平民百姓了。
歌塞大師說伊奈迦二世是黑王並不奇怪,畢竟作爲學士集團的一員,他們不願意看見知識的擴散也是正常的事情,伊恩不會覺得這樣的行爲有什麼‘不對’,但他日後也的確會嘗試去‘改良’。
“……第一騎士的人緣,可比黑……先帝好不少。”
沉默了一會,歌塞大師苦笑着搖着頭:“怎麼說,先帝的確很有能力,這從現在的陛下雖然表面上反對先帝的政策,但是暗中一直都在推行他的政策就能看的出來。當然,用的是比較和緩與妥協的方法。”
“至於態度……怎麼說呢,先帝被稱之爲黑王,其實是並不奇怪的……”
“爲了推行他的政策,他的意志,他從不吝於施展任何手段,包括全民勞役與對壯年男子的徵召——如若說以自己的意志凌駕於其他人之上,便是‘暴君’的話,那他的確是泰拉七百年來最大的暴君,無人能出其右。”
“當然,他的想法,政策和手段,都在後來被證明是正確的,良好的,有長遠價值的……是啊,他全都是對的!可是對的有什麼用?我們又不是他,假如辛勤一生就連自己創造出的美好世界都無法親身體會,一點點個人享受都不能有,那憑什麼又要我們去努力奉獻?!”
說到這裡,老人語氣突然激動了起來,但很快就被壓抑住。
深呼吸了幾次,歌塞大師閉上眼睛,這才自嘲地笑道:“當然。從帝國貴族現在的腐朽墮落程度來看,他又對了——我們其實就是一羣不套着枷鎖便肯定會跑偏,甚至倒着跑的瘋馬,哈哈,他真的好對啊,可對有什麼用呢?”
“他沒辦法一個人完成他的夢想,又沒辦法管好貴族和學者的瘋狂與私慾,只是一味地壓抑和約束……那這樣的結果和下場,也是‘對的’。”
似乎是要對伊恩這個希利亞德的繼承者,對‘那兩個人’的替身傾訴積壓在心中多年的抑鬱,感慨和疑惑。
歌塞大師如今看上去並不像是一個智慧的老者,反而像是數十年前的那個滿懷憤怒的年輕人。
只是終究,伊恩不是希利亞德,更不是黑王……不是伊奈迦二世。
沉默的白髮少年無法迴應對方的茫然。
“這麼多年,我一直都在教書育人,什麼政治鬥爭我都懶得參與,因爲只有教育孩子纔是不會錯的事情。”
擡起頭,老人與沉默的少年對視,他肅然道:“伊恩,你問我爲什麼稱呼伊奈迦二世爲‘黑王’,那我就要告訴你,我們的先帝……或許的確想要締造一個所有人都幸福的國度。”
“但是,他只能看見百年後的那個輝煌世界,而看不見所有怨聲載道的臣子……與人民。”
“更看不清,人性中的惡劣。”
“他被稱之爲黑王實至名歸,暴君亦是如此,與之相比,第一騎士卻是當之無愧的聖人——你是他的弟子,自然知曉我沒有誇大其詞,我與老師曾經在真知學院中學習授課過一段時間,正是第一騎士教導我們重新找回人性,走回正路。”
“放心好了。”說到這裡,歌塞大師搖頭,彷彿在否定伊恩的疑惑:“我不會向任何人說出你的身份,同情黑王的人少,同情第一騎士的人大有所在,畢竟現在的陛下又不是當時黯月動亂的一員,先帝歸根結底是他的父親,而第一騎士歸根結底是他的老師。”
“你的身份的確不能暴露,但倘若日後你成爲如你老師般的強者,那帝國也不會視你爲敵人。”
“甚至,會尊敬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