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當家……”
徐雍看着雲車運運遁去,卻始終沒有收回目光,他沉默立在虛空中,臉色無悲也無喜。
“大當家……”
老嫗苦澀開口,俯身拜了下去:
“小的行事不周,那飛神弓和道種……”
老嫗還未說完,徐雍就淡淡伸出手,打斷了她的言語。
“與你無干,這一應始末我都知曉了。”
重瞳的少年看向下方,輕輕嘆了口氣。
“鄧興,你可知罪麼?”
“我……”
不知何時,陷在山石裡,氣若游絲的彪形漢子竟強撐着立了起來。
那顆綠盈盈的寶丹正飛速修復着破碎的筋脈、斷裂的骨骼,將他由內而外,都渲上一層綠光。
隨着綠光愈發熾盛,幾乎要從鄧興泥丸宮裡投出來,他一身虛浮的氣機,也逐漸沉穩了下來。
“我知錯了。”
他以手捏拳,重重咳出幾絲血沫,眼神晦暗不明。
“區區一枚下品道種罷了,何至於如此捨命?”
徐雍伸手一揚,一顆石磚模樣,表面紋理粗糙的造物,便落去鄧興頭上。
鄧興一把接過,粗略掃了眼後,不由得驚喜交加。
他緊緊握定那枚道種,嘴脣蠕動了兩下,卻是說不出話來。
“這枚天方石雖然也是下等道種,但比剛纔那枚玲瓏子,品質還是還是要略高些。”
徐雍掃了眼下方諸多山匪,見人人臉上都是神情各異,他看在眼裡,輕笑開口:
“我創立桃花寨,本意便是不想輸小道子一頭。
這三年風風雨雨,我與小道子在降伏山靈時,也全賴諸位兄弟披肝瀝膽,纔不墮我高陵徐家聲名。”
他聲音拔高了幾個度:
“今日,便以鄧興爲例!
但凡修行勤勉,又爲我立下過功勳的。”
徐雍眼中神光燦燦,如兩輪小太陽般咄咄逼人:
“高陵徐家,都不吝賞賜!”
衆山匪對視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狂喜之色。
他們大喜過望,俯身便向天穹上那道英武身影拜下,口中稱謝不已。
看着下方那一片山呼海嘯,徐雍不置可否,他略一揮手,就示意衆山匪自行離去。
鄧興眼底閃過一絲掙扎,他甩開扶住自己的兩個大漢,強提一口氣,勉強駕馭遁光,騰空而上。
老嫗看見這一幕,若有所思。
她不敢亂想,連忙呼喝一聲,於是一衆遁光如羣鳥投林般,紛紛朝北邊掠去。
倏忽間,原本嘈雜的亂象突然靜了,青空之上,只餘下徐雍和鄧興兩人。
“大當家。”
彪形大漢躬身一拜,他看着手裡的那塊天方石,眼底流露出深深的不捨,但還是將其雙手奉上。
“鄧興才德淺薄,只怕受不了這等神物,還請大當家的收回成命。”
他心底嘆息一聲,又有些無奈。
道種何其貴重,他是萬萬不信,徐雍會真正將這塊天方石賜給自己。
徐雍方纔的舉動,鄧興也只當他是在邀買人心了。
至於堂堂高陵徐家的重瞳子,爲何要收買一羣山匪的人心。
這個,鄧興同樣也是雲裡霧裡。
“以我的身份,還犯不上做這些事。”
紫衣少年回過頭,似笑非笑地看了鄧興一眼:
“好生收着吧,只盼你勿要嫌棄天方石品質不高。”
原本有些黯然的鄧興猛得擡頭,他又驚又喜,喉頭動了動,卻是說不出話來。
道種……
有它在,陽符的道路已徹底對自己敞開。
說不定——
鄧興胸膛一陣發燙。
自己,也能窺一窺那金剛壁障?
“你敢對沈道人出手,雖然愚蠢,但好歹還有幾分血勇。”
紫衣少年的聲音從近處傳來:
“我這桃花寨與小道子的清風崗彼此爭鋒,三年來,全賴你在其中出力,纔沒有墮了我的顏面。
於情於理,這枚天方石,都是你應得的。”
徐雍幽幽嘆了口氣,緩緩搖頭:
“可惜了,剛纔山靈暴動,我分身無暇,否則那枚玲瓏子,也落不到沈道人頭上。”
“大當家……”
見徐雍面色淡漠,鄧興捏定天方石,大着膽子問道。
“大當家與那道人爭鋒,不知可探出他的深淺了?”
“難,難。”
徐雍面色淡漠,重瞳裡光華疊疊,似蘊含無數光怪陸離的奇景。
“沈道人只用大孔雀神光對敵,匆忙幾招,我卻是瞧不出他的根底。
但他一手神光使得甚妙,猝不及防下,連我都吃了個小虧。
這般年輕的道人,即便不是太微山和道德宗的弟子,也必是哪個隱宗的門人。”
紫衣少年擡起雙手,肅穆凝視片刻,才淡淡收回目光。
“今日這一戰,他和我都未曾盡興,青黎宮招婿在即,天下英才都會聚在桐江。
想來,那個時候,我和沈道人還有相見的時日。”
瞥見徐雍的目光,鄧興訕訕住了嘴,往後退了幾步。
剛纔那番鬥戰,雖然徐雍坦言自己吃了虧,但鄧興從不覺得,自己大當家會輸給那個踏虹的道人。
重瞳……
方纔那一戰,徐雍還未真正施展重瞳的神威。
若真正對上,鄧興自信,陽符境界裡,或許有能與徐雍匹敵的,但絕不是那橫空出世的沈道人。
徐雍與太微山小道子曾論戰過數次。
而鄧興,他親眼目睹重瞳真正的神威。
那是少年神明的姿態,一路橫壓,難以匹敵。
“突然冒出一個沈道人,真是令我欣喜。”
徐雍微笑開口,他將目光投向無盡遠處。
一座森嚴的大寨裡,無數人馬持弓着甲,正來往巡邏。
正中一杆獵獵黃旗上。大書清風崗三字。
“小道子,你可也見獵心喜了?”
徐雍重瞳閃耀無數光華,他看着清風崗一處隱秘地室裡,通體被霧靄籠罩的人影,慢慢笑道。
那通體縈繞霧靄的人影似心有所感,他冷冷擡起眼,便生出無盡雲霓,遮蔽了徐雍的眸光。
“三年多了,還是這般臭脾氣。”
紫冠少年展顏一笑,他伸手按住鄧興肩頭,光華一轉後,兩人就都不見了蹤跡。
“沈道人?”
待徐雍消失後,那縈繞霧靄的人影深深皺眉,發出疑惑的聲音:
“我道門裡,何時又多出這樣一尊人物了?”
……
……
……
而此刻,遠在數百里外的雲車上,白朮正牽引一道道精純雲炁,緩緩打入灰衣男人同伴軀殼,助他們恢復傷勢。